《记十三》泡泡大人

1、再相见

　　“列车前方到站，江城西站，请要下车的乘客……”

　　火车上的广播比不上高铁的洪亮，更何况还是在凌晨，那声音还没有火车行驶的哐当声大，拥挤的车厢内旅客东倒西歪地睡着，呼噜声此起彼伏，没有几个清醒的。

　　列车员打着哈欠，声音却堪比高音喇叭，艰难地行走在车厢里叫醒乘客，以免有人错过下车时间。

　　“在哪下车的？”列车员摇了摇靠车窗的一个姑娘，她的座位被邻座的大爷占了一半，瘦小的身躯险些要缩下去看不见了。

　　“江城西站……”她迷迷糊糊应了声。

　　“那别睡了要到站了，醒醒。”列车员看她清醒些了，转身就去叫其他人。

　　女孩推了推旁边昏睡打呼的大爷，从位置上挤了出去，再从座位下扯出自己的行李，朝车门那边走过去。

　　车门附近还有位列车员靠着门休息，看女孩拿着行李差点过不来，就帮忙托了一下，顺便检查了女孩的身份信息。

　　“今天就满十六岁啦！生日快乐呀，你家大人呢？一个人来江城玩？”列车员是个漂亮的姐姐，笑起来很有亲和力，还帮女孩理了理衣服领子。

　　女孩腼腆着道谢，“我来找我姐姐的。”
　　“下车注意安全哦。”

　　说话间火车已经停靠在站台，即使是凌晨，来赶车的人还是很多，在上下车人流的推搡中，女孩艰难地挤下了车。

　　虽说已经到了七月，但江城的早上还是有些凉意的，女孩只穿了一件短袖，此刻出了车站被风一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才凌晨四点钟，公交车最早一班车也要六点，她正打算找个角落再睡一会，却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在叫她的名字。

　　“时音！林时音！”
　　清亮的声音一如从前，林时音不自觉扬起了笑，四处张望寻找声音的来源，下一秒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嗅着对方发丝间的香气，林时音既开心又窘迫，她刚才火车上下来，车上空气不流通，怕身上的气味玷污了对方。

　　“到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要不来是不是还要自己坐公交？”

　　被说中的林时音不敢还嘴，老老实实地跟着人走，却又笑得开心。

　　“嘉韵姐姐，你别生气……”

　　帮着在后备箱放好行李后，沈嘉韵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把林时音塞了进去，扣好了安全带才绕到驾驶座。

　　“我没生气，我这是心疼你。”沈嘉韵探过身从后座拿了一袋子零食，放到林时音怀里，“饿了就先吃点东西，或者先睡会。”

　　林时音老老实实捧着那袋子零食应了，车子行驶时也不敢乱动，只剩一双眼睛追随着沈嘉韵的动作。

　　她开车比之前熟练多了。林时音想。
　　她的头发还是一样齐肩长，不知道长长过几回又剪短过几回；眼睛下面有些黑眼圈，估计还是因为要来接自己没休息好，早知道就不告诉她了……

　　“回来住我那吧，你之前说要自己租原来那个房子住，太不安全了。”

　　“嗯？没关系的，我反正也是上学了就去住宿，周末回来住一下，我一个人可以的……”

　　“那就来陪我住，当我室友跟我合租。”
　　汽车缓缓停下，她偏过头看向林时音，红灯的光透过车窗印照在沈嘉韵脸上，微蹙的眉显露出她的担心。

　　林时音也不开口，只看一眼沈嘉韵又低下头，她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消耗对方的善意，执拗地想要维护自己那小得可怜的自尊心。

　　“那这两天先住这边，好吗？”沈嘉韵叹了口气，她又何尝不懂女孩的心思，不过是担心林时音安危，想多照顾一下罢了。

　　“好，谢谢姐姐。”林时音点头应下，再拒绝就显得生分了。

　　得到答复后沈嘉韵也放心了些，发动车子专心开着车。

　　林时音侧过头看车窗外一道道闪过的路灯，不一会眼皮打架就睡了过去，脑袋陷在靠背里，呼吸绵长。

　　小车速度减缓，在公路上像一只独自漂泊的小船，但好在车上有人作伴，也不算孤单。

　　……

　　林时音有些睡懵了，醒的时候还缓了一会才明白自己现在在哪。

　　“醒了？”沈嘉韵从文件里抬起头，看林时音拍着脸自我清醒，有几根头发被压着睡着了，在脸上留下几道红印，不由得笑了一声。

　　林时音颇有些不好意思，“我睡了多久？是不是耽误你工作啦？”她指指沈嘉韵手里的文件。

　　“没有，现在才七点。”沈嘉韵合上文件，顺手放进包里，“走吧，上楼。”

　　沈嘉韵揽着林时音踏进电梯，“你都和我一样高了。”

　　林时音下意识瞄了眼电梯内壁映出的两人身影，年长一些的女人穿着白色衬衫搭水蓝色牛仔裙，齐肩披发显出几分书卷气。
　　旁边的女孩头发像个蘑菇头，有领无袖的上衣下面又穿了条不知从哪翻出来的裤裙，显得不伦不类的。

　　“我一直没问你呢，头发怎么剪成这个样子了？”

　　“我同学说要学剪头发然后拿我练手的。”其实是去卖头发然后因为剪的太丑了老板还多给了几十。

　　“……再长点带你去做个造型。”沈嘉韵哭笑不得，又摸了摸林时音的头，发质还挺好。

　　电梯数字不断跳动，最后停在了16层。

　　林时音之前得知沈嘉韵搬了新家，还独自伤心好久，怕自己有机会来江城了也找不到她，却没想到再次回到江城第一个来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当当当！欢迎回家。”沈嘉韵推开门，转身站在门口做了一个弯腰请进的姿势。

　　林时音踩着地上的门垫一时不敢进，而后还是被沈嘉韵轻推一把才踏进了门。

　　一进屋林时音就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熟悉感，好像自己踏进的不是现在的沈嘉韵的家，而是三年前住在自己家隔壁的沈嘉韵的家。

　　茶几上一定会有的花瓶，里面还得插着新鲜的花枝，阳台要有一把藤椅，门上还会挂一个风铃，午后偶尔吹风，撞响的风铃声还会传到自己的房间……

　　“去洗个澡，在房间好好休息，然后想吃什么告诉我，虽然我不会做，但我会点外卖。”沈嘉韵冲对方眨眨眼，然后将行李放进了次卧，“日常用品都备好了在桌上，别不好意思说，别拿我当外人。”

　　没听到人回答，一回头看见女孩红着眼眶，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曾经活泼顽皮的小女孩成了如今这般畏惧胆小的模样，着实令人唏嘘。

　　“时音，”沈嘉韵走回来站在林时音面前，双手搭上她的肩，对上她盈满泪水的双眼，“过去的我们就不去想它了，你的人生还很长。
　　“就从你的十六岁开始，我陪着你，开启你的新人生。
　　“生日快乐。”

　　透过沈嘉韵的双眼，林时音看到了涕泗横流的自己，太丑了，可又收不住。

　　如果当初出事时沈嘉韵不在身边，林时音都不敢想自己能不能坚持下来，三年来支撑着自己的，除了妈妈，就只有一个想见沈嘉韵的念头而已。

　　沈嘉韵，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