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团乱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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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流速检测完毕，自身重量超过最佳要求重量10.23千克，各系统运行正常，皮肤状态良好，无进水隐患，救援成功概率为97.62%，执行救援。
执行中，前方十三米发现目标，体型较小。已抓获目标，正在返回地面。检测到目标正在影响救援成功率，正在解除隐患。
已将抓握处更换至目标右脚腕，目标挣扎幅度对沈余爱的影响降低为10.21%，隐患解除。
已将目标带回地面，救援成功。
那个刚才还漂浮在水面上的彩色皮球已经在湍急的水流中顺流而下，已然坐在地面上的男孩儿咳嗽两声，看着旁边将他拖上来的姐姐，突然开始大哭。
那姐姐黑洞洞的眼睛盯着他的脸看，那视线却又好像找不到落脚点，直直的又空空的。
“呜呜呜……谢谢姐姐，呜哇哇哇……”他看着安静不似活人一样的姐姐，伸手颤颤巍巍地摸着自己的右脚腕，那里有一圈红色，像刷上草莓酱的甜甜圈。
男孩儿的朋友们全都围上来，几个小男孩小女孩都不过五六岁的模样，盯着已经全身湿漉漉的朋友和同样湿漉漉的姐姐，大睁的双眼在他们身上看了几圈，一句话也没说。
尤其是她。
谁都在看她，但谁也没有靠近她。
“陆严！可算是给我找着你了！”
突如其来的人声乍起，尚未见其人，几只鸟雀自树上飞离。
这把嗓子听上去有些尖利，但尖利中又有些嘶哑。如果年轻时因独特音色成为国际歌手鲜花掌声簇拥，但却在成名后的某一天爱上抽劣质香烟喝劣质啤酒，并且从不吃枇杷喝冰糖雪梨，十年或者二十年后大抵就会是这样的嗓音。
跟着声音急速到来的是平底鞋踏在地上的沉闷哒哒声，紧接着就是一位穿着橙色T恤，胸口处印了一个有些花里胡哨的logo，配一条侧边缝合处有些许磨损的牛仔裤的女士，她的皮肤蜡黄，脸上不规则地分布着不同深浅的褐色斑点，不笑时眼角也有两层细纹，此时被纹在脸上的青黑色眉毛正高高皱起。
孩子们站开了些，将坐在地上湿漉漉的两个人露出来，刚才还在放声大哭的孩子身体猛抽一下，也不哭了，只剩抽泣。
“陆严！你哭什么，你是不是又……”
声音的主人顿住了。
她看见陆严旁边坐着的姑娘，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一身有些脏兮兮的白色长裙紧紧贴在身上，小皮鞋的鞋边也是脏的，凌乱的头发像在没有设置烘干程序的洗衣机里揉了一遭，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一双能让人想起电影里那些站在楼顶之人的眼睛。
对，有一个很通俗又很好理解的说法——她的眼里没光了，物理意义上的。
在安静的孩子们的原地目送中，沙哑女士左手拉着小男孩陆严，眼睛看着右边那位大半都符合书中对于抑郁症描述的她。
或许是叛逆期和家里闹了矛盾离家出走的姑娘，但她身上穿着的裙子好像是她曾经在广告上看明星大腕穿过同款的天价服装，包括脚上那双沾了泥土却也光是看着就价值不菲的低调黑色皮鞋。
那可能是哪家金尊玉贵的富家女，看模样生得漂亮精细，确实不像是他们普通人家出来的。和家里吵架了就往外跑，家里平时很娇惯吧。
青春期总是这样的，她自己年轻的时候也因为想学音乐被家里拒绝而考过零分卷子呢，回到家被爹妈骂了一个晚上，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个词儿，说得她那天梦里都是这些话变成怪物在追她，结果到最后也还是没让她去学音乐。
不过这在他们福利院的孩子们身上比较少见，他们院里最大的孩子中学之后就一直在住校，明年就要高考，成绩老好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次让院里的老师们不省心的。
“小姑娘，谢谢你救了这小子啊。”沙哑女士的声音小下来时就不见尖利只剩沙哑，带着一种有严重呼吸病的患者正处于过呼吸状态下时的嘶嘶声，明明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也只是普通的语气，但她的喉咙却好像用尽了力气。
她抬头看向沙哑女士。
目光对上的那一瞬间，沙哑女士移开了目光，眼神乱飘一圈，旋即又重新绕回来，对着她扯出一个笑：“小姑娘你家住哪里啊，阿姨把这小子带回去，然后通知你爸妈来接你，行不啊？”
那是她的声音第一次被爸爸妈妈之外的人听见：“母亲于三天前去世，父亲已确定不需要我。”
沙哑女士脸上的笑僵得像刚从冰箱冷冻层里取出的冻肉，她咳了两声，喉咙里抽动了一扇老式破风箱：“不好意思啊小姑娘，阿姨不是故意的，要不你先来我们院里换身衣服，别着凉了。”
她的头重新转回去，被水浸泡过的长发紧紧抓着头皮，又有几搓紧贴着脸颊，裙摆处已经没有继续滴水，但摆动的弧度笨重，布料粘着她的小腿。
“谢谢。”沙哑女士得到了像死去之人的心电图一样没有起伏的二字回答，要知道现在的短篇小说的推送视频里都是AI配音，而AI在读复仇剧情的时候都慷慨激昂着呢。
她又扭过头看了一眼有些跛脚的陆严小朋友，捏了捏他的手心：“陆妈妈是不是说了，让你们未经允许不要往外乱跑的，遭老罪了吧。”
小朋友把头低得更低，上嘴唇撅得老高，一言不发。
接着，沙哑女士又再次转向她：“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沈余爱。”
“沈，余，爱。”她缓慢地重复了一遍，“对吗？”
回答是两个字——确定。
像某种游戏弹窗里的可供选项，弹窗问你是否要使用某种高级材料，选项有“确定”和“取消”，而旁边这位小姑娘手中的鼠标点下了“确定”。
沙哑女士口中的“院”，位置在相对闹市区比较偏僻的地方，四处安静，最近的住户楼大致在一公里开外，最近的超市也需要十多分钟的路程。
“院”门口的牌匾有些浑锈了，但上面略显斑驳的“蓝天儿童福利院”还是异常清晰地被她识别。
一个五六岁的小朋友从一棵树后探出半个脑袋，第一时间就用目光捕捉到了那个白色长裙紧紧贴身的姐姐，但又在余光瞥见沙哑女士的一瞬间的缩了回去。
“哎哎哎陆星星，去跟陆妈妈说我们回来了。”沙哑女士一手还牵着陆严，另一只手已经朝那位陆星星招了招。
小朋友没有被树挡完全的那截肩膀抖了抖，二话不说就往里面跑走。
走廊上的小朋友们在跑又在跳，但都在看见他们时安静下来，像是戳碰到了某种开关，谁的眼睛一碰到她，就会忍不住定在她身上。
就连那位刚给一个小姑娘扎完小辫的女人也是这样，被施了定身咒一样盯着她看。
那女人穿着的T恤和沙哑女士身上的一模一样，胸口logo的位置也分毫不差。
她的双眼在灯光下终于有些奇异的反光，像是一面镜子，映照出所有人的模样，她环视的一圈也把所有人都扫描了一遍。
短卷发的中年女人站在那里，沙哑女士喊她“陆院”，陆严喊她“陆妈妈”。
“嗯，馨儿，陆严这孩子是不是受伤了，这儿我来吧，你一会儿和灵灵一起看下孩子们。”，“陆院”喊沙哑女士的名字时，两个音节的发音连接成了好像一个音，她蹲下来，扯着陆严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又再次看了一眼他露出来的右脚腕，“让袁妈妈带你去换衣服好不好啊，换好衣服上好了药再来找我，好吗。”
陆严把头低得更低，点头的幅度小得像是没有。
沙哑女士，也就是袁妈妈带着陆严走了，陆妈妈将她领进后面房间的小浴室前，拿出一套衣服和干净内衣递给她：“小姑娘，先去洗个澡吧，吹风机在洗手台下面的柜子里，你弄好了叫我就行。”
陆妈妈脸上挂着符合“妈妈”的笑，妈妈也对她这样笑过。
她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那衣服，橙色的T恤，上面的logo印的是“蓝天”二字的花体，字下面还有一朵白色的云。
浴室，自然，人就算是游过泳，也得冲个澡才行。
冲洗，对，她的皮肤也会脏的，母亲曾经亲手给她冲洗，她的头发也是妈妈挤了洗发水帮她就这样揉搓，而不是更方便地拆下来洗，洗完之后再揉着她的长发，用吹风机慢吞吞吹干。
她的皮肤只在裙子没有遮蔽到的位置有些许泥巴，也因为刚才在水里游了一遭而冲掉了一部分。
半分钟后，她打开花洒，回放妈妈洗她时的动作，并将自己清理完成，擦干皮肤和头发后，用吹风机将头发吹干。
她拿起那件带了三排扣的浅色内衣。
图片搜索，搜索结果是几个知名品牌的相同款式，从12.80到1280块钱不等，但长相一模一样。
经过一分钟对搜索结果的筛选，她将内衣放下，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
她的胸只有微微一点弧度，肉色的皮肤上完全光滑，没有任何凸起和凹陷，包括肚脐。
她走出浴室，看着陆妈妈盯着那件内衣，又转而看向她。她依旧那样安静，反光效果不太好的眼睛在只是拉开窗帘的小房间里更加漆黑。
“姑娘，听袁妈妈说，是你救了咱们院的孩子。”陆妈妈走近了，将她拉到小房间的小床上。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短发的中年女人松开了她的手，将床头小柜上已经倒好的水递给她：“大夏天的手怎么这样凉……对了，谢谢你对咱们孩子伸出援手。”
她平静的音调字正腔圆：“不用谢。”
面前这位少女方才在浴室哗啦啦的水声之下搓洗皮肤时，陆英梨脚步轻慢地绕过孩声鼎沸的活动室，走到了医务室前。
透过半透明的玻璃，她看见袁馨在那里，还有露出一截已经发肿脚踝的陆严。
听说她的救人事迹，还有她尚且不能确定是哪些字的名字，以及听上去可怜的妈和丧良心的爸。讲述中夹杂着时不时的清嗓声。
这一切都让啜泣着将肿胀脚踝抬到陆妈妈面前的陆严连哭诉都太过轻飘飘。
“你成年了吗？”陆妈妈看着她，她的头发吹过后就很柔顺了，但逆着光的边缘有一撮打结的杂毛，像完美翡翠里透出的一点杂质。
陆妈妈盯着那撮结看，伸出手捻了捻，指节穿过柔顺的地方，再在结的位置卡住。
面前姑娘的头跟着她的动作偏了一下头，陆妈妈在那一瞬间像装了弹簧似的收回了手：“不好意思，弄痛你了吗？”
只见她低头盯着那撮结看了两眼，又看了看陆妈妈收回身前紧握成拳的手，旋即捏着那个结，用一只手，将那一整撮头发全部揪了下来。她的整个头都跟着猛偏了一下，表情却像被冻住似的没有丝毫变化。
最后她将揪下来的这团乱麻递到陆妈妈面前。
那只装了凉白开的水杯安安稳稳地待在她的另一只手上。
“你要这个吗。”
她说。
作者有话说第1章 一团乱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