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朔州水患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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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车四马，马都分得比较散，尽量让目标更小一些。
伶仃和婉儿都伪装成了青年男子，一个和司南组成一队在前方探路，一个和樊雉缀在车后不远处护卫，并时时注意路上来往动静。
宋言希刀伤未愈需要静养，所以和沈清溪一同坐了马车。
马车很普通，赶马的人也是临时雇的，看起来和路上来往的车辆并没有什么区别。
车轮滚滚，碾在压实的黄土路上，是绵密的沙沙声。
沈清溪正趴在宋言希腿上小寐，忽听外面不远处一声快马马蹄窜过，没多久，那快马的马蹄再次折返，然后在前进方向的不远处，马声嘶鸣，是骤然勒马的意思。
沈清溪一下子爬起来，心慌地看了一眼宋言希。
宋言希微微蹙眉，凝神听了会儿，才掀开车帘往前看。
而这时，马车哒哒已经缓慢走到近前。
马上的人是个身形精悍的中年男子，劲装打扮，面带胡茬，眼睛下挂着重重的眼袋，看起来很是疲惫。
他朝宋言希抱拳：“三公子。”
宋言希好像认识这人，惊讶又有些担忧地问：“周霖，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不是，大哥那边出什么事了？”
周霖把头埋进抱拳的手臂里，声音有些哽咽：“三公子，朔州葛县发了大水洪灾，大公子在那里亲历亲为救灾，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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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临时改道去朔州葛县这件事，沈清溪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报仇本也不是一日两日之功。
改到去往朔州葛县的官道路上，刚开始淅淅沥沥遭遇了一点小雨，然而第三日开始雨势转大，打在马车顶上像倒细小的绿豆。
然后陆续开始看到逃灾的流民，大都一身泥渍，尤其下半身，好似从黄泥堆里趟出来的一样。他们拄拐，或用独轮车推着铺盖家什。沈清溪看得仔细，那铺盖分明又湿又重。
越往前，雨势从绿豆，变成了相思豆……突突突，突突突，打得人心烦。
像哪个可怜女人的眼泪，一点暂停的意思都没有。
骑马的几人纷纷在路边买了蓑衣雨鞋，一行人冒雨前往葛县。
然而不久之后，道路开始变得十分滑腻难走，全是坑坑洼洼的水坑，以及独轮车，马车碾过的车轮印。
一个女人推着一个不能动弹的老人，车子陷在泥地里，险些就要翻倒，好在周霖飞身过去，伸手扶了一把，又帮忙将车子推了出来。
女人浑身湿透，脸皮清白发紫，疲惫地点点头算是道谢。
沈清溪他们的马车突然不动了。
车夫从前面转过头来说：“公子，姑娘，前面的路太烂，马车过不去了。”
宋言希捏捏沈清溪的小手：“要自己骑马了。”
沈清溪笑：“我现在骑马骑得很好。”
马车夫解开马套，包裹都拿出来挂在马背上，然后将马交给宋言希：“公子，你们注意安全，那我就回去了。”
宋言希从怀里掏了一个小小金锭给他：“辛苦了。若有人问，最好不要说起这桩买卖。”
车夫拿着金锭喜上眉梢，听了他的话又愣了愣，然后点头哈腰：“小的知道了，知道了！”
于是一行人，淋着雨，骑着马，踏着泥浆往各县县城的城门方向而去。
泥浆很快也被浅浅的水淹没了。
放眼望去，农田全成一片水泽，许多禾苗都被水没得只剩青绿色的苗尖，还有许多杂草和杂物浮在水面上，在细雨打出的圈圈涟漪中，浮萍幽灵一般飘来荡去。
路旁目之所及的村落房屋，全都好似长在水泽里，有些已经被雨水泡得些许坍塌，半倒不倒，摇摇欲坠。
再仔细看，甚至还有漂浮着的牲畜和人尸，竟也无人打捞……
几人立马观望前方，都不免蹙眉心惊。
沈清溪捏住缰绳，绳索将手勒得绯红，眼眶也红了。
他们缓步向前，涉水而过。
回想陵州干涸出道道裂纹，如龟背一般的土地，沈清溪觉得这老天真是喜欢捉弄人，旱的旱死，浶的浶死。
“若能将这里的水引到陵州，那就太好了。”她茫然地喃喃着。
大家都沉默着。
“这些尸体，不捞吗？”宋言希终于开口了。
周霖赧颜：“葛县县令已经逃了，现在县城里也是一团乱。”
他继续说：“葛县和附近县城的雨已经连续下了一个月，江水决堤，淹了许多低处的民舍房屋，也冲走了不少没能及时转移的百姓……我们大人没日没夜安排人手转移，又调度医药物资，几乎不眠不休在雨中泡着，后来实在是撑不下去，病倒了。我也是听赵兄说是接到了您的任务要去岷县，才知道您离得不算太远。大公子一心为民，但是如今病倒，却听说还有人要治他不治之罪，要将关起来治罪，我……我这才想到来找您。”
“要治他罪的，是不是州牧大人？”蓑衣上的雨水滴滴下落，宋言希的话在雨幕中显得十分飘渺。
周霖毫不犹豫垂首称是。
宋言希面无表情，这种找替罪羊的官场把戏，他怎么会不清楚。
“樊雉，你留在这里找些人手帮忙捞尸，入土为安，其余人跟着我走吧。”他转头对周霖说，“去看看大哥，他现在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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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州有一小半的辖区是山，和岷县的沧浪山同属一个山脉，只是朔州境内这处的，才是这条山脉的主峰所在。而沧浪山只是这条山脉上的一条小尾巴。
朔州境内，百姓把这山称为仙女山。
传说曾经有个仙女路过时落下凡间，和妖物殊死搏杀，死后便化作了这样一座山脉，世世代代守护这里的百姓。
你从远处看那山脉，真就好似一个侧卧而眠的仙女，连仙女发髻都清晰可见。
朔州的葛县其实并不是距离仙女山最近的一个县，但它离山不远，地势又低洼，每年雨季都容易遭灾。只是今年灾情特别严重，一连一个月，雨势不减。
因为史上洪涝多发，所以县城府衙选址地势都比较高。
宋言希他们一路过来，进程都十分艰难，分不清哪里是路，只能跟着周霖沿着行道树走。
不止郊外是一片水泽，县城的城墙脚也被水浸泡着。
水没过马儿小腿。
“南门地处低洼，这半边的城郭，几乎都被淹，百姓能撤的都撤了。”
城门无人，街巷冷清，房屋破败。
渐渐的，周霖带着他们在往地势高的那边走，马蹄终于从水中提起后，马儿发出欢快的咕咕声。
再往前走一段，沿路都是人。
有临时搭好的雨棚房舍，和正在搭建的雨棚房舍。
有人骂骂咧咧，嫌这屋舍建在街上挡了自家的大门。
还有黄泥筑成的临时灶台上正架着大锅煮面条，没盖锅盖，锅里飘出浓雾般的白汽，白汽飘在空中，很快被融入雨雾里。
几个小孩围着锅边看，被主人伸手赶苍蝇似的赶走：“去去去，自己家里煮去，我这里没有多的……”
偶尔有几个穿着官服的官兵来回晃荡，维持秩序：“喂……那边谁的棚子，挪进去点儿，挡路了啊，不挪的话我动手拆了啊！”
他们见了周霖，纷纷退避行礼：“周大人好！”
然后更多百姓也听见了，开始哭喊：“周大人你终于回来拉！”
“周大人，宋大人的病好了吗？”
“周大人，绮罗江的决堤口，几时才能修好啊？”
“周大人，我家还有人，我们愿意去修堤！”
……
周霖昂首阔步，领着宋言希一行人继续往前。
可能受灾的人数太多，县衙门口的小广场上一圈，也都扎着临时的帐篷。
他们经过了被石块砸得坑坑洼洼的县衙大门，最后在离县衙不远的一处宅院门前，周霖停下了敲门。
开门的是个十二三的少年，他显然也是认识宋言希的，激动得都快哭了：“三公子，周大哥，你们总算是到了。”
周霖一听就紧张起来：“云杉，怎么了，大公子情形如何？”
云杉拿袖子抹了抹眼睛：“大公子他……他，哎，您进去看就知道了……”
宋言希皱眉。
几人急急忙忙往里走，婉儿却拉着伶仃和杨柳，去找管事的妈妈。
屋内药味很重，一个中年女子坐在床沿边，不断用手绢拭泪，见宋言希来了，才急忙起身：“三叔，你来了。”
宋言希走到床前，看到了宋邺。
他双眸紧闭，呼吸沉重，面部肿胀，唇部发紫，看起来，情形并不好。
“大夫怎么说？”他首先问病情。
女人尽力稳定情绪，答说：“几波大夫都来看过了，说是……他连日劳累，疲劳过度……”
宋言希眉心皱得更紧，看向女人：“有说怎么治疗吗？”
女人终于绷不住了，哽咽着哭腔道：“大夫也开了药，可是都好几天了……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他们也不敢保证这药方是否有效…”
宋言希伸手搭上他的脉，伸手按压，却是一个凹下去的指窝，久久不能复原。
他心下一沉，栖身过去在耳边喊：“大哥……我是言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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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邺终于艰难睁开疲惫的双眼，但是咳喘起来。
“言希……你来了。”他声音沙哑。
站在一旁的沈清溪心里觉得不妙，这是将死之相。
可是，谁都不能说。
“嗯，我来了，你不要担心了，外面的事情，有我。”宋言希声音轻柔，好像在哄小孩子。
听得沈清溪一阵眼酸。
宋邺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宋言希一手按住肩膀，他轻轻一笑：“都病成这样了，还起来做什么。你好好养着，大夫让吃的药，要好好吃，别再想着外面的事了，我帮你处理。”
宋邺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虚弱道：“也是，你总是聪明又能干，交给你，我就放心了。”
宋言希冲沈清溪招招手，沈清溪过去站在他身旁，看到躺着的人，还不待宋言希开口，她便乖巧地叫了一声：“大哥。”
宋邺在病中反应迟缓，盯着女孩看了好一会儿，才用疑惑而欣喜的眼神看向宋言希。
宋言希伸手握住女孩的手，坦然地笑了笑：“她叫清溪。”
宋邺：“清溪……哪两个字？”
宋言希说：“清泉溪流，清溪。”
宋邺再次笑了笑。他脸上浮肿，笑起来并不好看，反而看得人心酸：“很好，爹也该放心了。”
沈清溪心里很暖，他们姓宋的这些人，见面以后从未过问她的出身和家世，只说好，只是觉得欣慰。回想最初宋言希来向她提亲，王氏和沈漾还诸多顾虑，生怕她嫁进富贵人家会被嫌弃。
如今知道了，没有人嫌弃她，不过王氏和沈漾都不能知道了。
她一面感慨过去，另一面又开始担忧将来。
她一个罪臣遗腹子，一个不能见光的郡主身份，身负血海深仇，将来如何尚且不知，宋言希的家人将来知道了，还会这样说好吗？
站在一旁的中年女人这时走过来：“妹妹，你衣衫都还湿着，走吧，我先带你去换衣服。”
沈清溪怔了怔，宋言希说：“多谢闵姨娘。”
沈清溪跟着道了谢，然后随着女人走出了药香萦绕的房子。
出来以后有侍女上前：“已经准备好了沐浴的热水，在东侧客房隔间。”
闵姨娘点头，回首招呼沈清溪：“走吧，莫要着凉了。现在药物紧俏，着了风寒就不好了。”
闵姨娘是个温柔贤惠的女人，说话也温柔。看得出来，对宋邺也是真心实意。
但她话不多，一路过去都没再说话，只是到了东厢客房门前，才说了句：“去吧。”又问丫头，“衣衫也都备好了？”
丫头点头：“三公子带来的伶仃和婉儿姑娘帮忙准备的。”
闵姨娘：“那就好。”
沈清溪一进门，伶仃和小杨柳就迎了上来。两人都已换了干净衣衫，拉着她，手脚利落地剥掉她湿透的衣衫。
没入温热的浴桶中，沈清溪才发觉自己浑身已经冰凉。
桶里有淡淡的生姜气味，还有干花的花瓣浮在水面，馨香扑鼻。
原本还不觉疲惫，这样躺着，忽然就生出了困意。
见她闭目养神到几乎睡着，伶仃忍不住提醒：“姑娘，该起身了，今日泡了许多雨水，不适合再泡久了。”
沈清溪点点头。
穿上干净的衣衫鞋袜，她支开窗扇。外面依旧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院子里的花草并不盎然，或许也是觉得这雨下得过分久了，全都吸水过度，反而蔫哒哒的东倒西歪，一副病怏怏要死了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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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言希一面沐浴，一面听周霖的详细汇报。
大概事情如下：一个月前，葛县和仙女山周边下起了大雨，连绵几日后，仙女山就爆发了山洪。洪水泄入绮罗江，本该势头减缓。然而雨势不减反增，葛县县令觉察事情不对，就上报了州府。
州府大人欲派人前来治水，守住绮罗江，并指挥百姓转移。
可是根本没人想来，只有宋邺大义凛然领下了这份差事。
可惜，宋邺到的时候已经晚了，葛县县令之前毫无作为。
到达葛县那日，暴雨如注，绮罗江水位骤长，其中有一段江岸低矮，已有决堤之势。宋邺没日没夜守在绮罗江沿线，指挥堤坝加高和加固……但是人力难胜天，天空像被谁剪了口子，雨水不停歇的下个不停，再怎么堵，也堵不住日渐上升的水位。
最后大水冲开其中一段，直冲葛县。
后来的惨象，他们来的时候已经见到了。
大水冲垮民宅屋舍，冲走牲畜，好在人口转移大半，然而依旧有人不幸被水冲走。
如今虽然雨势已经转弱，但是决了口的绮罗江边，那缺口还在缓慢得被冲刷扩大，仙女山下来的雨洪源源不断汇入绮罗江，再从绮罗江的堤坝缺口流向四野，不把那缺口堵住，恐怕整个葛县都会成为水泽。
消息传回州中，上面震怒，一定会拉上替死鬼，而宋邺，更是难脱罪责……
宋言希听完之后，眉毛垂下，单边嘴角扬起，那是一种厌恶而轻蔑的表情，他问：“那么州府中，还有再派人来吗？”
周霖沉默了会儿，才说：“没有。可是如果州府再派人来，我们公子岂不是就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宋言希闭了闭眼，将头靠在浴桶上，淡淡道：“知道了。”
事情如果没有办妥，哪怕累死在这里，也会被治罪的。
难怪只有宋邺肯来。
作者有话说第55章 朔州水患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