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血女人最好命》唐莹

3、第 3 章

　　一夜好眠。

　　天还没亮，常青就听见有敲门声，起来一看，门口已经聚集了好多人。

　　大家看常满仓没在家，也没在意。十分默契的组织起人手来烧水杀猪。

　　常青一个人也不认识，但该有的礼数还是懂的。

　　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茶叶和香烟，招呼帮忙的人。

　　大家好像都知道常青沉默寡言，不善交际，积极的做着自我介绍。

　　反正在他们嘴里，常青七岁以前基本脚没落过地，都是被大家轮流抱着长大的！

　　还有好事的妇女声称常青小时候喝过她的奶，没一会的功夫，半个村庄的妇女都成了常青的奶妈。

　　常青从来没遇见过这种事，伴随着肥猪惨烈的哀嚎，大家一边吹牛逗趣，一边忙碌起来。农家小院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常青虽然没办法融入，但也被这种欢快的气氛所感染，笑眯眯的看着妇女们商量去谁家挖点葱，从谁家拔点蒜。

　　酒席的准备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直到太阳高高升起，带着浓重黑眼圈的常满仓才匆匆赶回来。

　　他身后还跟着一位三十多岁的苗条女子，注意到常青的目光，用手把额前的碎发挽起，温柔的一笑。

　　小院里的嘈杂声渐渐平息，大家互相打着眼色。五官生动的简直在跳舞。

　　常青觉得这一幕莫名的好笑，看来小村庄里是真的没有秘密。
　　常满仓忍受不了这种气氛，故作严肃的招呼常青进屋。

　　常青抓了一把瓜子，慢悠悠的跟着进了屋。

　　屋子里常满仓不停地打着转，几次欲言又止。

　　常青也不催促，咔吧咔吧嗑瓜子的声音不绝于耳。

　　还是跟进来的女人率先开口“青青啊，我和你爸的事你也知道了。”

　　常青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我什么也不知道，既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事。我也不想知道。”

　　女人闻言幽怨的看了常满仓一眼，闭嘴不说了。

　　“怎么和你李姨说话呢？”常满仓被常青清冷的目光注视着，声音逐渐放缓“我昨天不是和你说了嘛，我准备和你李姨结婚，这不是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吗？”

　　“我对你再婚没有任何意见，那是法律赋予你的权利，任何人无权干涉。”

　　“那什么，你李姨不是提了一些条件嘛”常满仓仿佛有些难以启齿，声音越来越低。

　　“哦，关于我未来的私有财产如何分配的问题我记得我也提出了条件。”常青笑眯眯的说道。私有财产几个字格外字正腔圆。

　　常青这样咬文嚼字一本正经的样子是常满仓所不熟悉的。

　　他印象中的女儿几乎像一头老黄牛一样踏实肯干，从来不用自己操心。

　　他对这个女儿从小到大没有任何期待，只希望她找个好人家嫁了，将来能帮衬一下家里。

　　之所以供她上高中，也是因为女儿成绩优异，学校减免了各种费用。他们夫妻俩寻思着高中毕业将来嫁人彩礼能要高点，也就同意了。

　　可说实话，哪怕是镇上高中的校长也没料到常青这次考试会超长发挥，成绩生生比平常高出一大截。

　　看着面上笑意盈盈，言语间却是分毫不让的女儿，常满仓感到了非常陌生，隐隐间竟产生一种恐慌的感觉。

　　但到底恐慌什么他也说不出来。

　　李莹轻轻的拽了拽他的衣角，多年来对生儿子的渴望最终压倒了一切。

　　常满仓掏出一张纸，那是他和李莹一夜没合眼讨论出来的条件，拿出来准备和常青讨价还价。

　　常青伸手拿过这张纸，随意的看了一眼，挑了一下眉头。

　　没管常满仓的恼羞成怒，直接打开房门。门外果然躲着几个听墙角的人，拦住一个最小的孩子“二柱，把村长、书记和老师们都请来吧。”

　　常满仓和李莹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常青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直接叫来见证人。

　　这可打乱了他们的计划，毕竟他们自己也认为纸上列出的条件太苛刻了，原本打算先用高价吓住常青，然后常满仓居中调和，一家人能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当然最好，就算最后谈崩了，他们两人哭哭穷，卖卖惨村里也得有人说常青面冷心狠。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常青得和他们闹起来，作为小辈敢和老辈吵吵，在农村总归是被人说嘴的。

　　可常青直接将人叫过来，完全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俩人明显有些慌乱，李莹使劲掐了一下常满仓的后腰，常满仓狠狠嘶了一声，才反应过来，连忙喊道“二柱，快回来。”
　　可小孩子腿快，一溜烟的跑了。

　　常满仓急的直跺脚，转头对常青吼道，“这不正商量呢嘛，你这么急吼吼的叫人来什么意思？”

　　常青轻轻弹着纸张，微微笑道“不用商量了，我觉得这个数字很合理。”

　　这句话一下把常满仓和李莹镇住了，两人不敢置信的对视一眼，突然觉得如果常青真能给这么多钱那在父老乡亲面前丢个脸也不是不可以。

　　可转念又想到常青可能读书读傻了，真以为考上大学自己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有点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要是这样，那一会乡亲父老来了，她要是真头脑一热签了字，将来自己哪怕少要一点，谁都得说声仁义。

　　这可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好。

　　没过一会，村长、书记和学校的校长老师乌泱泱一队人马就涌进了并不宽敞的农家小院。

　　早有人把桌椅板凳摆好，一阵客套之后，众人纷纷落座，可饭菜分明还没准备好。

　　还是年纪最大的书记开口说道“满仓啊，论起来你还叫我一声三叔，今天是青青摆升学宴的日子，有什么事不能以后再说？”

　　常满仓满脸通红，尴尬的搓着手，呐呐不言。

　　还是常青轻咳一声，接过话茬“今天请大家过来，不光是因为我要上大学，还有一件喜事要和大家分享。”

　　说着一手一个拉着常满仓和李莹继续说道“大家都知道我家的事，本来我还担心我去上大学没人照顾我爸，这不巧了嘛，将来有李姨照顾，我也能安心上学了。今天我家算是双喜临门，一会大家伙可要多喝几杯。”

　　包括常满仓在内的所有人都愣住了，万没想到常青会笑呵呵的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有人不敢置信的挖了挖耳朵。

　　老书记也不由的和村长对视了一眼，眼神中流露出的意思是这样的：不是说满仓被李寡妇撺掇着要逼着亲闺女给继子出彩礼钱吗？

　　不等他们眼神交流出结果，常青继续说道“等大家吃好喝好，麻烦各位今天再给我做个见证。”

　　说着把手中的纸递给书记，“这是李姨嫁给我爸的条件。”
　　书记接过只看了一会眉头就皱了起来，目光严厉的望着常满仓“这是你亲闺女，你就这么坑她？”

　　常满仓连连摆手，面红耳赤的说“不是，不是，我就是商量商量，没想要这么多。”

　　王校长接过纸看了两眼，蹙着眉头似不经意的说道“那你想要多少？五千块钱的彩礼，以后每个月还要给你三百块钱的养老钱，生病住院另算，我怎么不知道现在养个闺女这么挣钱了？”

　　这一下来帮忙的人可算炸开锅了，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我听说现在刚毕业的大学生一个月工资也就四百多块，常满仓这是要逼死她闺女啊。”

　　“还有彩礼呢，整整五千块，李寡妇是想给她儿子娶个天仙吗？”

　　“老话怎么说来着，宁要要饭的娘，不要当官的爹。”

　　......
　　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话也越来越难听，言语和不屑的目光化作了一阵阵滔天巨浪，常满仓和李莹如同置身于孤舟之中，相互搀扶着才勉强没有倒下。

　　眼看他们面色惨白，随时都有可能倒下的样子。常青适时开口“这些条件我都同意。”

　　一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但脸上还残留着不屑和讥诮的神情，好玩极了。

　　“但我也有条件。”常青补充说道。

　　人群中发出很大的喘气声，所有人又换上了一副看热闹的神情。好似再说“这才对嘛，赶紧说出你的条件，为难死他们！”

　　常青从没见过这么灵动的五官变化，一时间感觉有些好笑。
　　但她克制住了。

　　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我的条件很简单，第一，这些钱我现在没有，要等我大学毕业后才能开始支付。”

　　这一点包括李莹在内没有任何人有异议。

　　“第二，我上大学每学期需要学费两百块，路费和生活费加在一起，最少也要先给我五百。”

　　这也是合理诉求，常满仓点头表示同意。

　　“等我上大学之后会尽量找工作养活自己，争取下学期开始不再朝家里要钱，省下的这笔钱我要求从将来应给的彩礼钱里扣除。”

　　常满仓的表情有些懊恼。常青从小到大上学几乎没花过什么钱，连书本都是朝年长的孩子借的。

　　铅笔橡皮这些小东西因为学习好老师也会奖励，前两天村长和王校长都说过上大学可以贷款，国家还有补贴，用不着他出多少钱。

　　可眼下常青说的合情合理，省下来的钱也是钱，他没有理由拒绝。

　　这样算下来，等常青大学毕业只需要支付一千五百块彩礼和每月三百块钱的养老钱。这其实也不少了。常满仓心里暗想。

　　“第三，既然要我家出彩礼钱，那将来关于我爸的医疗费用，我希望我那未曾谋面的继弟也能和我一起平分。当然，如果李姨以后和我爸再生孩子，等他成年，我们也要按人头平分。”

　　李莹倒是不乐意，但想不出反驳的理由，只能点头。

　　“第四，关于养老钱，我只对我爸有赡养责任，只要他活着一天，这笔钱我会按时支付的。”

　　“第五，也是最后一点，除了以上这些费用，不得以任何原因和借口要求我出钱了。”

　　常青的要求合情合理，比常满仓和李莹商量的结果好多了，而且自觉常青给足了面子，他们没有理由拒绝。

　　其余人虽然觉得常青有点傻，但人家父女都点头了，他们也乐得做个好人。一致夸赞常青孝顺。

　　等宴席正式开始，听着有人用羡慕的语气说道：“这满仓就是命好，他老娘拼死拼活的一个人把他拉扯大，娶个媳妇又任劳任怨，这媳妇刚死又找了个年轻的寡妇，将来再给他生个儿子，女儿还按月给钱，我怎么就没这命！”

　　常青觉得这个场景特别魔幻，作为升学宴的主角，她竟然没有资格上桌吃饭，只是有人单独给她夹了一些饭菜在灶台边上吃。

　　那些来帮忙的妇女，明明一样从早上就开始忙忙碌碌，但此时十分自觉的充当起服务员的角色，只能等到男人们吃完才能享用一些残羹剩饭。

　　看着男人们口沫横飞的喝酒吃肉，常青简直难以下咽。

　　宴席结束，拿到众人签名的文书。等人一走常青就提出要提前去北京。

　　常满仓和李莹的表情有些错愕，但也松了一口气。

　　这天晚上李莹直接明目张胆的留宿，但除了常青其余人都没有睡好，等早上常青准备出门的时候，李莹已经烙好了一摞饼，煮了十几个鸡蛋放在布兜里。

　　连同常满仓准备好的五百块钱一起放进常青的手里“孩子，别怪我们。等将来你长大了，成了家，当了妈就知道大人都不容易了。”

　　常青望着那双才三十几岁就已经粗糙的手没有说话，默默的背起了旧书包，那里面只装了一些证件和景大录取通知书。

　　把钱和食物装进书包，起身就准备走。常满仓叫住了她：“青青，我给你买了一身新衣服，上大学还是要穿的体面些。”

　　看着常满仓近乎恳求的眼神，常青也没拒绝，进屋换上了新衣服。想了想把换下来的旧衣服也收进书包。

　　在无言的告别中，常青踏上了去北京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