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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二月 元宵 ...

  •   “你自己说你能不能做到?你说能不能嘛?”换了线,阿莱一进车厢就听到一个穿着白色菱形格子羽绒服的女人正在连连发问,她前面坐着一个穿着蓝色校服的小男孩,大大的脑袋,脸上挂着鼻涕泡,弱弱地抽泣:“不能。”“妈妈相信你能做到,只要你愿意,是吧?”女人接着打开练习册,翻到某一页给小男孩看:“你看,就这一页,做完它,晚上就有手机玩。你不是很想玩那个蛋仔派对嘛?它等着你呢。”小男孩呜的一声哭了,鼻涕泡因为受到突然而来的震动碎裂在空气中。
      “行,你哭会,哭完咱们接着聊。”女人不慌不忙,从购物袋里抽出一张面巾纸,递到小男孩面前。小男孩接过纸巾,仿佛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鼻涕都用在这张纸上:“妈妈,我还要纸。”
      阿莱靠在车厢门,竟然有一丝羡慕这个孩子,有妈妈接送,作业有妈妈帮忙盯着。她小学那会看到作业就跟见到熟人一样,班级表彰大会当天顺便发的暑假作业,假期第三天她就写完了,第四天她已经在水泥地上和邻居的小孩在跳皮筋上大战了三十回合,她也确实见过开学当天班里有一两个男生完成不了暑假作业,被老师提着耳朵关心询问。小阿莱在电视上看到步步高点读机的广告,发现原来妈妈还可以陪着孩子学习,有一回她假装不会组词,追着爸爸问。爸爸的学历也不高,语文又最差,硬着头皮给她翻《新华字典》。阿莱享受了一晚上的亲子学习时间,发现花的时间是她平时写作业的一倍,之后她还是自己和作业打交道,一群朋友还等着她去巷子里玩跳房子。
      小男孩的哭声渐渐停了,阿莱这才注意到他背上的书包,小乌龟背的是龟丞相级别的壳,书包的拉链勉强拉上,看上去像自助餐吃多了快要呕出来又硬吞下去的一张嘴。
      现在的小孩作业可真多啊,阿莱心想。上回她还看到两个穿着校服的孩子坐在车厢里,旁若无人地写作业,还有上上回,一个小男孩趴在车厢里补作业,因为裤子太紧从腰上滑了下来,屁股缝就这样暴露在众人眼下。阿莱起初被吓了一跳,到了单位赶紧拿出蒸汽眼罩敷眼睛。直到有人敲了她的桌面:“来上班还是来度假啊?”一拉眼罩,老登那张乌黑发亮的脸就映入眼帘,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
      想到老登,阿莱就头疼。每天折磨她的不只有做不完的表格,还有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领导。都说领导非常人,阿莱起初以为是非常人之能力,现在她知道还可能是非常人之品性。

      “阿莱,到啦。你还可以再早点,我7点就到了。”一推开办公室的玻璃门,老登抬头看了蔚莱一眼,打了声招呼,低头继续刷着手机。
      “领导早。”阿莱扯扯酒窝,把包包放在桌上,往下伸手按了主机的开关键,抽出收纳架上的记事本,在纸上刷刷刷地写下今天要做的清单。
      你当然早,就住在单位对面的小区,走过来10分钟就到了,能不早嘛?阿莱心里怼着老登,面上一点看不出颜色,这都是和老登相处一年学下来的本领。
      几十平方米的办公室,这会就来了两个人,一个是老登,一个是蔚莱,单位规定上班时间是8点,老登为了能在单位内部APP上发布最早的动态,7点就在办公室候着。他习惯端起搪瓷茶杯漫不经心地准备喝茶,又恍然大悟地感叹:“哦,还没加水!”一般蔚莱就要接收这个信号,从键盘上收回手指握拳放松,双腿向前一蹬,从椅子上离开,走到茶水台拿起水壶到过道上的公共饮水机接水,顺带聆听老登的感谢:“哎,你要去啊,我还想着我去接。”阿莱笑笑不说话,转身不看老登那张贱兮兮的脸。
      “阿莱,你这衣服不错啊,比之前好多了。”没有紧急工作的时候,五十岁的老登就会和年轻小姑娘品鉴时装,“这工资没白升哈。”喝了一口高山茶,老登挑了眉眯着眼睛又在蔚莱身上来回打量。
      阿莱刚到这家单位,还是冬天,起初没有明确的岗位职责,她主要发发东西和整理办公室。为了做事方便,阿莱每天都是套着卫衣和阔腿裤,既保暖又显瘦,穿到起毛球或者领口变松了,就洗干净打包寄给飞蚂蚁做公益。谁知入职一个星期,老登就郑重其事地要给她上一节职场美学课:“咱们这工作要接待很多人的,你每天穿得跟个大学生一样,怎么行?你看看我,我的衣服都是特地从商场上挑的,牌子来着的。我知道,你刚毕业,也没啥钱,但现在衣服也不贵,你看看小红书,不是有很多啊呸主教别人穿衣服嘛,免费的资源你不学习学习?”蔚莱在学校里做惯了好学生,最听不得人催她做事,那个周末就跟她爸借了1000块钱,坐着公交车去了最近的服装批发市场,买了两套职业套装,一套酒红色,一套黑色。
      扫码结账的时候,服装店的阿姨堆着笑容和她说话:“小姑娘穿我们这的衣服真精神!做销售的吧,哎哟,我们邻居孩子就是做这一行的,现在都能交首付了!”
      休完周末,阿莱周一凌晨五点就失眠,早早起来梳妆打扮。她的编发技能还停留在小学阶段,头发从高马尾拆成散发又梳成半公主式,本就干燥的发尾在塑料密齿梳下产生劈里啪啦的静电,活像物理课上老师做的静电吸纸实验,折腾了半个小时,她还是放弃编发,用梳子沾了沾水,重新把起飞的发梢熨平。
      “你看,这就对了嘛!”在老登眼里,用珍珠发夹别住侧边头发,穿着职业套装和白色尖头高跟皮鞋的蔚莱还算差强人意,他提出了一点建议做参考,“有什么不懂的多问我,年轻人,什么都要学哈!”
      蔚莱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悻悻地坐在位子里,在没人注意的地方,悄悄地把脚从高跟皮鞋里抽了出来,阿莱生了一双厚实的罗马脚,这会脚掌已被尖头鞋压缩成希腊脚,两个大脚趾的边缘隐隐作痛,估计是被第二脚趾的指甲边磨破皮了。

      “阿莱,那个礼品签收表做好了吗?”老登摇晃着头,浓密的头发因为多日未洗已凝结在一起丝毫未乱,接着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高山茶,茶香溢满周围。
      “好了,已经发到你的钉钉了。”
      “你要调好边距嘛,不然打印出来就变成两张纸了,多不好看!我打出来了,你看看。”
      蔚莱起身走到旁边的打印机上取出A4纸,放到老登面前。
      “编辑一条信息,今天就让他们领完,没领完就不管了,我们拿来充公。”这次单位给大家发的是手工蛋黄酥,一人两盒,保质期只有三天,今天正好周五,要是没拿走周末放在这里基本就坏了。老登每次都以节约粮食为名把来不及领走的食品福利发给办公室其他人,还有他自己。蔚莱起初不敢拿,几次后发现也没人来找老登补领,她也照做了。
      温馨提醒:大家早上好!元宵节给大家准备了手工蛋黄酥,请于今天下班前到行政办公室领取,每人两盒。蛋黄酥是手工制作,不添加防腐剂,保质期为三天,请及时领取并食用,过时不候,谢谢!
      给这段文字首尾配上玫瑰花,老登就转发到内部群里。过了不久,三三两两的同事结伴来办公室领取。
      “你最近怎么变漂亮了!”
      “几天不见,气色更好了!”
      “怎么保持身材好几年都这么苗条勒?”
      “我这高山茶,儿子暑假旅游给我从厦门带的,也不贵,几百块一斤。”
      每来一群人,老登就从他的社交库里调出一段话和人唠磕。他举着搪瓷茶杯,靠在皮质单人椅上,悠然自然。
      “签名在这。”蔚莱指了指A4纸上某一处,接着把两盒手工蛋黄酥递到了对方手里。
      “咦?没找到我的名字呀?”阿海的手指在签收表上滑上滑下,又翻到背面,愣是没看到自己的姓名,抬起头问蔚莱。
      “噢!是这样的,呵呵。”老登从座位上起来加水,听到阿海这么一说,转过身把手搭在阿海肩上,像是一位慈爱的老大哥,“阿海,你来我们单位多久啦?”
      “我年前来的,快两个月了吧。”突然被问这个,阿海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就对了嘛,咱们单位啊,有三个月的试用期,没有转正的人还不能领礼品哈。不过,我看你踏实,早晚也是要过试用期,这样吧,我这份给你了,咱哥俩一人一盒。”老登顺手就把蔚莱桌上的一盒手工蛋黄酥拿给了阿海。
      “这多不好意思啊,领导。”阿海恍然大悟地大笑,拿着手工蛋黄酥笑着走了。
      这家伙还真敢拿。阿海后腿一出门,老登就收住了笑容,又挂上原来那张乌黑发亮的脸,一边扣着右脸的痤疮,一边走回位子上。
      “欸!阿莱,刚刚那盒手工蛋黄酥是你的吧?哎哟,我想着多照顾年轻人,顺手就拿错了,要不,我给你一盒?”老登原本靠在真皮单人椅上,想起什么吃惊地坐直了。
      “没关系的,我减肥呢。”办公室这会就蔚莱和老登两个人,虽然她低着头在看名单,但是阿海和老登的一切都听进了耳朵里。
      “我就知道,现在的小姑娘都怕胖,哪像年轻小伙子,吃得跟牛一样多。既然你要减肥,我就不难为你了,我老婆正好爱吃这口。”老登缓缓地用嘴吹开了茶杯涌上的热气,头也不抬地说着。
      阿莱从前只吃过她妈给她寄的轩妈蛋黄酥,这种老字号的手工蛋黄酥还是来这第一次见,中秋节那会单位也发过,她按照在家里的习惯,给自己泡了一杯普洱,咬着油香的蛋黄酥,软糯的夹心饼皮还没下咽,老登就走到她面前提醒她:“上班期间,不能吃零食。”蔚莱那会已经入职半年多了,看到隔壁办公室也有人时时吸着奶茶,分着饼干,这才敢大大方方地吃起下午茶。老登这么一通教育,她把剩下的蛋黄酥赶紧塞进嘴里,差点没噎死,跑去洗手间洗手。她在心里想着怎么跟领导道歉,结果那天下班她汇报完工作进度,看见老登卡在左边门牙缝里的巧克力。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2 二月 元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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