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念为生》千漫流萝

15、甘之如饴

　　高二下学期的暑假，祁灼若非是脑子抽了，听了齐鸣几天明里暗里的撺掇，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见齐鸣远方表姑的二姨妈的表舅的亲侄女的外甥的女儿。

　　一个开婚姻介绍所，号称“寻佳人，觅知音，千里姻缘一线牵”的二十五、六来岁的女生。

　　起因是张漾皱着眉头，嘟着嘴巴抱怨道：“灼哥有时候太直男了，我今天感冒咳嗽了，本想去他那求点安慰，谁知他头也没抬，看祝子曦的照片像看魔怔似的一把推开我，说‘给老子滚远点，别他妈传染给她。’”

　　张漾顿时黑人问号脸：？？？

　　“灼哥至于这样嘛？不就是张照片嘛？还是好学生教室午睡趴在桌子上，脸埋进臂弯里的照片，脸都看不见一点，灼哥至于看得这样痴迷嘛。”

　　张漾假装抽噎了两下。

　　齐鸣听后嘲笑他：“就你那矫情劲儿，没看出灼哥处事原则明晃晃写着两个字——‘分人’，你想若是灼哥的小心肝儿稍微咳嗽了两下，灼哥还不得心疼死了，巴不得成天把小心肝儿搂在怀中，没日没夜的供着。”

　　张漾笑嘻嘻道：“不过话说回来，就灼哥那个追起人来命都可以给对方的架势，哪个女生经受得住啊，更别说那个娇滴滴的好学生。人家本来从一开始就只想好好学习，考个好学校，路数跟咱们八竿子打不着。谁知灼哥这个人除了祝子曦谁都不要，铁了心似的非祝子曦不可。这好学生以前的世界除了学习哪还见过如此不讲理的追人路数啊，人家惹不起还躲不起嘛，也难怪咱们日天日地的大少爷在她身上讨不了一点好处。从这一点上来说，心疼咱们灼哥三秒。”

　　赵誉弘不以为然：“灼哥长得一脸祸水样，举手投足一股坏学生的气质，懒散放荡得要命，一看不是什么正经人。啧啧，灼哥吃亏就吃亏在长相上，若是长得稍微普通一点，人家好学生至于防备心这么重嘛？”

　　齐鸣听了他们长篇大论的分析，眼睛亮了一下：“我倒有个方法，可以试一试。不是说女生最懂女生吗，找个机会让灼哥多听听女生的想法。灼哥这人从小骄矜惯了，骚包得狠，从来没有追过人，哪里懂得追女生的心思。”

　　众人密谋一合计，就出现了李准、齐鸣、张漾和赵誉弘等一行人左哄右骗，终于把这大少爷请到了婚介所。

　　*
　　祁灼本来最近心思烦躁，宝贝心肝儿成天待在家里学习，面都不露一下，他想她想得心都疼了。

　　他每次去祝子曦家，毫无例外，次次吃闭门羹。

　　但喜欢一个人，没见到面又如何。

　　站在她生活的地方，连空气都是馥郁香甜的。他整个身心都因为这微妙的距离而感到极度愉悦。

　　他索性一夜夜站在她家楼下，夏日的夜晚蝉鸣不已，他的整个心满满当当。

　　月光是个好东西。

　　夏夜月光澄亮，月光尽数散落照在她的窗台，她纤细单薄的影子映在窗户上。

　　他一览无余，一寸寸肖想着她的身影。

　　饮鸠止渴。

　　有一次，他拎着几本八百年没碰过的破试卷来到她楼下，与她隔窗对望。

　　他肆意一笑，眼波潋滟，懒散随性地扬了扬手里的一沓试卷，示意她。

　　“我来和你一起学习的。好学生，教教我呗。”

　　窗台上不知名的花朵发出清甜的香味，在阳光的照耀下，香味越发浓厚迷人。

　　祝子曦探出脑袋，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

　　估摸着刚洗完头，头发还没来得及扎上去。细软的头发随风轻轻飘动，更显得她的脸瓷白、精致。

　　她右侧脸颊上有一条被碳素黑色签字笔划出的短小划痕，如青花瓷上细笔勾勒出的精致花纹，显得她越发清丽动人。

　　祁灼看着她的脸，没忍住暗地里骂了声：“操！真可爱！”

　　祝子曦看着面前的男人，平日里澄亮干净的眸子带着些许茫然的困惑。

　　祁灼什么时候开始学习了？

　　她心想：全校公认对学习最不屑一顾的人都开始认真学习了，她更要好好努力呀！

　　祁灼吊儿郎当：“好学生，给个机会啊。我很聪明的，一点就通。若不是怕你哭唧唧，心疼的人是我，信不信我稍微学一点，你这年级第一的名头早就被我取代了。”

　　祝子曦看着祁灼骄矜的神色，活像小巷子中高高翘起尾巴的小狗珍珠。

　　想到这，她心下一软，情不自禁地弯了弯眉眼，露出两个可爱的小梨涡。

　　她没理他肆意狂妄的话，认真看了看他手里的试卷，提醒道：“你确定要写这个试卷吗？”

　　祁灼骨节分明的手指点了点试卷，扬眉戏谑道：“怎么？好学生，瞧不起差生啊。我以前是不学习，但我底子还在呢。但我若是想，就这几道破题，还能难住我不成？”

　　他故意拿乔，装作被伤透心的样子：“祝子曦，我脾气是不好，人缘也差，你铁了心地不喜欢我，我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就这本你看不上的破玩意儿，我今早也是跑了五六家书店，才挑选到适合我水平的卷子。偏偏在你眼里，就一点也看不上么？是不是因为我买的，你才看不上啊。”

　　“我没有！”

　　祝子曦看他一脸委屈的样子，嗓音带着一丝慌乱。

　　她的话让他产生了误解，伤害到了他，她心里一阵愧疚。

　　“祁灼同学，我没有这么想，你千万别误会我呀。我向你发誓，我这么想了，我是小狗。你现在喜欢学习，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你努力的话，你一定会变得越来越好的。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会尽力帮助你的。”

　　她眼睛亮晶晶的，再次瞧了瞧他手里卷子，脆生生鼓励。

　　“虽说你底子不好，但是别自暴自弃！你说得对，你这么聪明，如果努力的话，你肯定能超过我。”她两只白嫩嫩的手托着腮，真诚道，“所以，别小看自己，这小朋友写的试卷才不是适合你的水平呢。”

　　祁灼前面被祝子曦说得心里美滋滋，随着她最后一句话落下，他抓住里面的关键词。

　　小朋友？？？

　　祁灼余光一瞥。

　　试卷封面上赫然写着：

　　“小学一年级下册数学——小天才冲刺100组合卷。”

　　祁灼：？？？

　　祁灼脸上的神情着实不好看，当场想把这破玩意儿扔进垃圾桶里。

　　破玩意儿，爱谁学谁学！

　　要不是为了他家的小祖宗，他连碰一下这些试卷都心生厌烦。

　　他几百年没碰过试卷，今天上午让齐鸣拿一套试卷给他。

　　他急着出门见小心肝儿，没注意看，谁知这狗逼竟然拿着小学生的试卷给他了，还他妈是小学一年级的学生。

　　他再怎么学习不好，也比那些牙齿都没长齐的小学生好多了吧！

　　想到前面他信誓旦旦，想着自己骑着骏马奔驰在大草原上肆意潇洒，谁知是坐着儿童摇摇车，这般落差让他脸一下子沉下来。

　　全天下就只有这个心思单纯、似解花语一样善解人意的小祖宗，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为他开始学习而真心实意地开心。

　　还生怕伤害了他的自尊心，顾着他的面子，小心翼翼地给他提建议鼓励他。

　　真是可爱到想让人蹂.躏。

　　祁灼向来厚脸皮惯了，踢了踢路边的石头：“我最近手生得很，拿这个练练手。这加减乘除啥的，我该记也得记。”

　　他面不改色地胡扯。

　　“噢。”她乖乖应了一声。

　　祝子曦对于想要学习的人一向毫无保留，看不得人用错方法导致事倍功半。

　　她清秀的眉头微微皱起，认真提醒道：“你底子虽然薄弱，但也不必从头补起。这数□□算法则学起来很快的，只要掌握几个口诀就好啦。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先学习其他的东西。”

　　“嗯？”祁灼抄着兜，好整以暇地凝视着她。

　　小姑娘平时对他爱答不理，只有在谈论到学习的时候，才像是打开了交流的开关，愿意跟他主动说话。

　　只有在这个时候，祁灼心里才生出想要好好读书的荒唐想法。

　　以前听周边的老师常常说起学习的意义是什么，一个个语重心长。

　　无一例外，都说好好读书将来能考个好大学，考上了好大学就能有一份好工作，就可以挣很多很多的钱。

　　他听后不置可否。

　　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这番话是真知灼见、金玉良言，是终身为之奋斗的目标。

　　而对于出生在罗马的祁灼，一出生就拥有其他人奋斗几辈子都无法比肩的财富与光环。

　　他向来恣意洒脱，没有什么能拘束他。

　　他也自认不是那块学习的料，对中学打着学习的旗号，把三四十号人禁.锢在一个几十平方的空间中长达十多个小时的行为向来看不上眼。

　　他是挺混的，打游戏、玩车、打篮球，在所有人看不上的东西上他玩得不亦乐乎。

　　都说玩物丧志，只要他想，没什么可以让他丧志的。

　　自从遇到祝子曦，他忽然意识到——

　　学习的意义只有一个：祝子曦。

　　只有祝子曦能让他丧志。

　　这是唯一他靠近她，不惹她生厌的砝码。

　　她圆溜溜的杏眸看着他，白皙细腻的脸庞上绒毛清晰可见。

　　她温声道：“那麻烦你等我一下，我拿给你看看。”

　　“嗯。”他懒洋洋应了一声。

　　麻烦？就算是等一辈子，他也甘之如饴。

　　五分钟后，小姑娘趿拉着拖鞋，长发如绸缎般倾泻而下。

　　她穿着一身及脚踝的棉质白色长裙，远远看去，像一朵娇柔、明艳的栀子花。

　　刹时间，祁灼的鼻尖全部都是她身上好闻的淡淡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祝子曦从来不习惯被人等，怕人等着急了，一路小跑着出门。

　　她平日白皙的脸蛋此时染上了两抹淡淡的红晕，仿若涂了一层胭脂。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声音有一点喘，跟小猫似的挠人。

　　祝子曦怀里抱着六七本笔记本，温声道：“这是我高一各科的笔记本，里面记的都是重要知识点。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以拿去看看。”

　　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漆黑深邃的眸子看向她怀中。

　　这几本笔记本是小姑娘的珍藏，一笔一划都是小姑娘的努力的见证。

　　她向来与人为善，连他这种全校公认的坏学生，她也大大方方，无丝毫保留地把她的珍藏借了出去。

　　她能不能不要对别人这么好啊，她能不能多想想自己？

　　不知道他这种人，对于别人的真心，一向喜欢糟蹋么。

　　别人一要就给了，这么大方？他这么喜欢她，好姑娘能不能行行好，看在可怜他的份上，也稍稍喜欢一下他？

　　她不喜欢他，可她布置了天罗地网让他逃不出去。

　　“如果我看完了，是不是各科可以考满分啊。”他吊儿郎当拿起一本笔记本，指尖翻了翻。

　　祝子曦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诧异道：“这可不是魔法书，才没有这么神奇呢！不过若是你认认真真看完一遍，及格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祁灼指尖轻轻摩挲着笔记本的纹路，上面似乎还停留着小姑娘的体温,熨帖他的心。

　　“好学生，对自己的笔记有点信心。任何人看了年级第一大佬的读书秘籍，是个青铜也被带成王者。”

　　他煞有其事地点了点自己，“况且我这资质，打小学习的苗子。我打定一学习，就没你们这些好学生的份了。懂？”

　　祝子曦温柔地笑了笑，也不拆穿他。

　　“嗯。”她点点头，一板一眼道，“小苗子，那你加油好好去看哦！”

　　祁灼：“……”

　　“祝子曦，你把你最重要的东西借我了。我这个人是挺不要脸的，但占小姑娘便宜这种事，我也不屑做。”他慢悠悠道，“你想要啥，只要我有，我都给你。”

　　“真的呀，那我不客气了哦。”祝子曦眨巴着眼睛，“祁同学，我把我的‘身家性命’给你了，礼尚往来，你是不是也要把你最重要的东西给我呢？”

　　夏日阳光炙热，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汇。

　　在祝子曦澄亮透彻的眸子中，祁灼头一次不可自抑耳根发红。

　　他喉结不自然地上下滚动，眸子深邃炽烈，翻涌着无限的温柔。

　　祝子曦，我最重要的东西，是我的心，你要么。

　　他视线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嗓音艰涩：“你想要的话，给你。”

　　闻言，祝子曦眉眼弯弯的，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骗你啦，君子不夺人所爱，我不要你最重要的东西。但笔记本借给你了，你可要答应我一件事情呀！”

　　夏风带着热气一浪接着一浪吹来，小姑娘乌黑的长发被吹得凌乱，只听见她脆生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祁灼，你喜欢学习，我打心底里为你开心。年级第一我也当腻了，以后换给你当好不好？”

　　小姑娘清澈的嗓音，尽数往他心窝子上戳。

　　祁灼克制了好久，才没忍住把她往怀里带。

　　说完，祝子曦把笔记本递给他。

　　祁灼顺势接过，视线却重重落在祝子曦的手臂上——上面有一片红红的压痕，分外惹眼。

　　小姑娘的手臂又细又白，跟一截白嫩嫩的莲藕似的。

　　那几本分量不轻的笔记本抱在怀里，把她那一大片皮肤压得红肿起来。

　　祝子曦浑然未觉。

　　祁灼眸子一冷，情不自禁地伸手去碰。

　　还未触碰到，小姑娘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眸子里又重新染上了他常见的对他的害怕、戒备。

　　祁灼神态自若地收回手，问道：“话说好学生，上面有什么不懂的，能不能来问你一下啊？”

　　祝子曦想要答应的“好”字生生咽进嘴里。

　　不行，被妈妈看到了，妈妈一定会生气的。

　　妈妈向来就不喜欢她，如果看到她跟其他男生说话，妈妈一定会更讨厌她的。

　　在这个世界上，她的身边只有妈妈了，妈妈可千万不要因为讨厌她而抛弃她啊……

　　“抱歉，”她声音温软，比谁都坚决，“你请教其他人吧。”

　　祁灼看着面前的祝子曦，这个脱离开纯粹的学习，对他永远的坚决与不可撼动。

　　是了，这才是他一开始认识的祝子曦。

　　不管他做再多的事情，也赢不了她看他一眼的祝子曦。

　　他眸子黑漆漆的，自嘲般地扯了扯唇角，声音低哑至极：“祝子曦，我得不到你喜欢，是我活该。我这个人骨子里犯贱，向来惹人生厌，你就永远讨厌我吧。被你讨厌，也好过被你遗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