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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从此两隔难相认 ...

  •   江绸在京城玩了很久才回家,一回家就被街坊邻居追着问候。
      “小绸,看到你蕲哥的媳妇了吗?好看吗?”
      “小绸,你蕲哥和你嫂子结婚了没有啊?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跟我们说说,那姑娘叫什么名字?人品咋样?”
      江绸听得一头雾水,迟疑道:“蕲哥没有媳妇儿啊。”
      “你别瞎说,我都看到了,除夕那天抱着人坐墙头亲呢。蕲晟他不会随便亲姑娘的,这我们都知道。”
      “小绸,他不会连你都瞒着吧,诶,除夕那天晚上,你没和他在一起吗?”
      江绸缓过神,笑说:“大姨,黑灯瞎火的,您应该是看错了吧?”
      王玫笃定地说:“那不能,我视力好。那小子早早就一副有情况的样子了,跑来我这向我要刺玫花呢。虽然他小时候好像也来向我要过,还拿来送你了……但这回肯定错不了!”
      江绸心里暗道的确是错不了,面上也只是笑笑:“那我就不清楚了,蕲哥他没向我透露过。”
      几位大妈露出失望的神情,其中一位突然改口道:“你哥大概率就是有妻了,不愿说罢了,咱不理他。你也要着急着急啦,今年都二十四了吧?怎么还不打算呢?你哥当官的,要娶妻多容易,你可不一样呢,虽然长得很不赖,但是在农村哪那么容易……”
      “行啦,行啦。”江绸轻轻将涌上来的邻居往后推了推,“我都清楚。你们就别操心那么多了哈。”
      “跟你哥一样,天天都是这副嘴脸。”几位阿姨数落了几句便回去了。“也该操心操心了。”
      江绸望着远去的人影,轻轻叹了口气。
      “我生日都快到了,怎么还不来信。我还指望和你一起过呢。”
      外界风平浪静,朝廷暗波涌动。
      殿试名义上是由皇帝主审,然而只是考试时由皇帝监考,批卷是由其他大臣执行,到最后才交到皇上面前让皇上阅览,而这时候尘埃已定,皇帝也并不能完全决定名次,在考试中的作用越发微乎其微。
      结果就是状元和榜眼都由富家子弟占据,这些富家子弟并非没有才华,但都是权臣的棋子,自小读书,每日苦练诗词,对八股文更是轻轻松松。日后当了官,皇帝也不能直接管辖。
      所以皇帝抓死了新提上来的探花,使劲拉拢,不停升官,试图提升自己的权利而改革政策。先帝创业时将大权牢牢握在手中,然而后面几代皇帝大都不思进取,甚至不理朝政,权力一点一点分散出去,到这代皇帝手上已无几。
      皇帝想在权臣手中翻盘,受苦的便是这些穷人提上的没有权力附着的官。蕲晟就是一个。
      他试图保持中立,但毕竟站在中间才更能看清官场的浑浊。
      比他高的官想拉拢他,比他低的官想依附他,各种名利贿赂在他的面前挤来挤去。再纯净的玻璃珠,往泥潭里滚一圈,也会粘上泥污。
      但明事理的人都知道,那还是颗玻璃珠。
      蕲晟自己也不清楚他的升官途径是否光彩。即使他什么也没做。
      后来他知道,在皇帝召见他入宫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成为了其他派别的敌人。
      朝廷中现如今分成三派。一派是以内阁首辅为首的群臣,背后还有太后撑腰。一派是以东厂和锦衣卫为中坚力量的宦官,他们包围了皇宫,还与掌握兵权的大臣勾结。一派是皇帝方。
      前两派都打着为皇帝好的名义,一次一次在皇帝面前做出逾矩的事,不断蚕食皇帝的权利。两边各怀鬼胎,内阁一方想着推翻皇帝的权力,不断编纂皇帝的过错,将自己包装成正义使者伺机叛变,宦官一方反倒老实得多,只想夺权,架空皇帝,却不想皇位。
      而现在的皇帝想变法,实现君主专制。他的理由是一个国家多人掌权实在容易内乱,不好抵御外敌。
      蕲晟自身认为投靠前两方都悖逆人伦,实在猖狂,皇帝既无过错,何故易君。而群臣本来就认定了他是皇帝的人,早以引起了另外两方权力的注意。
      果不其然,蕲晟升至正三品没几天,就被抓住了罪状的把柄。
      可以说他将翰林院秘案转交他国,还奸杀少女。
      证据是他前几日到边境出差与守疆将领交接本国文稿,同时边境蕲晟的驿馆附近出现了一名女尸,女尸的手心还握着蕲晟的玉佩。
      内阁的人将伪造的证据压着,随后立即同意了皇帝新颁布的严法。
      皇帝感到蹊跷,将消息传给蕲晟。蕲晟才不敢给江绸写信来往。
      新颁布的法章中,对犯罪的惩罚大大加重了力度。
      然而蕲晟既然不是内阁人员,自然不知道他们打算伪造证据污蔑他这事。
      这日是七夕。他听说江绸要来京城了,心中虽然无奈,却早早乔装打扮成乞丐在城门等。
      大约到了巳时,一辆马车驶入城内,蕲晟一眼看到车上的江绸。
      江绸看见蕲晟,飞奔下车,在快要抱住蕲晟时被蕲晟掐着嘎吱窝举起来抱住。
      “阿晟,放我下来,这里人好多。”江绸轻轻拍了拍蕲晟的肩膀。
      “我好想你啊。”蕲晟把脸放在江绸颈窝吸。
      “明天我生日哎。”江绸把蕲晟的脸捧起来,“我要你陪我过生日,好不好?”
      蕲晟突然反应过来,贴在他耳边说:“不是说不写信不让你过来吗?”
      “都快我生日了……”
      蕲晟沉默了一会儿,笑道:“那就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江绸一愣,蕲晟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用金子雕刻的玫瑰花戒指,放进江绸手里。“这是你的生日礼物。”
      江绸还欲再说,蕲晟吻上江绸的唇,吻得很轻柔,随即道:“现下形势严峻,京城里的人可能认识你。你不要进京。”
      “那我带你逃呀。”
      江绸看到蕲晟的眼睛好像有些血丝:“想大富大贵,当了官,就逃不掉了。”
      江绸心里有些委屈,可还是道:“那我在家等你啊。”
      “嗯。”蕲晟温柔地朝他笑,把他抱上马车。
      马车驶远,江绸回头望去,蕲晟仍然站在原地,对上他的目光,虔诚地吻上戴在右手中指的紫宝石戒指,指腹带着点点血迹。
      绸绸,本来想也送你一个紫宝石的,可总也找不到与之相匹配的石头。
      这朵刺玫,代我伴你。它不是真的花,不会枯萎。
      再往后不到十日,内阁那边就将假证据放了出来,给蕲晟定罪。皇帝力保,然而没有得到权臣的支持,反而在朝堂上被内阁教育了一顿,说身为皇帝,应遵守法律,不应顾虑私情。
      案件没过几日就被大理寺定罪。蕲晟心中明了不会再有反转了,既要他死,证据摆出来了也无济于事。那只金玫瑰居然真的会是他送给江绸的最后一朵。
      江绸的生日是在马车上过的。他回到辋川,听到蕲晟被捕的消息。
      他便疯了一样,嘶喊着要往回赶。
      王玫控制住江绸,把人架进屋里。
      “小绸你别着急。我们都知道阿晟是冤枉的。我有个当小吏的亲戚,他说现在朝廷上乱的很,官员分成了几个派弄得朝廷乌烟瘴气。阿晟作为没有背景考上去的官,不管在朝廷上如何选择,到最后都是要被针对的。”
      江绸稍稍平静了心情,抬眼望见王玫一院子的玫瑰,一怔。
      他扶着膝,把头埋下去不再说话。
      .
      江绸只在王玫家住了一夜,便又启程去了京城。
      他劳烦了大理寺负责看押的小吏,见到了蕲晟。
      蕲晟手脚都被铐着,靠在墙上,一头散发凌乱地贴在额前,看不出曾经的意气风发。
      江绸有些心疼,俯下身贴在笼边轻唤:“阿晟。”
      蕲晟猛的一抬头,看见来人是江绸,红着眼轻声道:“不是叫你不要来了吗?”
      “你都要死了,还不让我看你。”
      “你要把我推走,我就不走。我就要赖着你。”
      蕲晟听到江绸话里带了哭腔,心中一疼,故作轻松道:“别哭啊,我走了,就没人哄你啦,到时候你怎么办啊?”
      “所以,你要坚强啊。”
      江绸的哭声从指缝中溢出来,哽咽道:“你不会死的对不对?”
      “对啊。”蕲晟趴在栏上温柔地看着他:“你可是要成神的人。我怎么会死呢?虽然未来的你见到的我,可能不是蕲晟,但只要我们心意相通,蕲晟的灵魂会在世界上的所有地方陪着你。所以,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这句话挺有道理的。”
      江绸用力点头,泪珠挂在白嫩的脸上。
      蕲晟的手穿过围栏,抚上江绸的脸,替他拭去泪珠。
      “不要哭啦。我的小神仙。你还没施过法给我看呢。”
      “我哪会什么法术?”江绸抽噎着说。
      “那你怎么把我的心都偷走了呀?”
      江绸吸了吸鼻涕,看见蕲晟眼里也同样湿润,确保持着笑脸,道:“你还不是一样哭。”
      蕲晟垂眸,看见手上的紫宝石戒指,轻声道:“我怕他们拿走我的戒指,含在嘴里带过来了,现在……你替我保管着吧。不是物归原主哦,是保管,它现在是我的了哦。”
      “嗯。”
      一滴眼泪砸在紫宝石上,蕲晟努力把嘴角扬起来,把戒指塞给江绸。
      “你这么好的人,如果早让我知道我会遇见你的话,我会一辈子都在爱你。”
      “天天就知道说情话。”江绸含着哭腔小声道。
      蕲晟只是哭着笑,贴着江绸耳朵:“剩下的钱和珠宝都在主卧的床底,还有一部分在书案后面的柜子里面。如果你还有那个余力的话,帮我把那些书卖了吧,都是钱呢。趁他们还没去抄我家,你快去。”
      “我要钱做什么。”江绸哽咽道。
      “如果你真成了神仙,我会不会成为你生命里匆匆过客中的一个啊?”
      江绸不言。
      “这可不行,我这个人很自私的,我要你永远记住我。”
      蕲晟轻笑着说:“永远爱我。”
      江绸还想说什么,被狱卒以探狱时间到为借口撵了出去。
      江绸站在大理寺门外,擦了擦眼睛,将紫宝石戒指放在贴心处放好。
      “我要申诉。”
      那小吏靠在大门上冷眼看着江绸:“就你?你有什么本事?他被内阁的人盯上了,内阁要他三更死,他就活不到天明。就凭你?”
      “我有证据,我要鸣冤。”
      “鸣冤?就你?”
      “我是他的契弟,我能作证,他不可能奸杀妇女。”
      小吏眼神惊了惊,镇定道:“就凭你空口白牙?就算他是兄弟又如何?他就不能男女通吃?”
      江绸和小吏在门口对峙半天,那小吏依旧一步都不肯放江绸进去。
      “你是内阁的人吧?”江绸红着脸冷冷道。
      “是啊,蕲晟威胁太大了,不得不除。”
      小吏看了几眼江绸:“看你还算长得俊,我就不把你也牵扯进来了。你最好识好歹。”
      京城里的百姓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街道上时而传来讨论蕲晟的声音。
      江绸红着鼻子走到蕲晟原本的宅门前,发现这所住宅居然并没有被收回,他走进去,里面仅剩的两个仆人向他行礼。
      作为一个四品官,这样的府邸属实不够气派。可是光蕲晟一个人住的话,要那么多房间有什么用呢?
      书房里还放着几位大官员之间来往的记录。上面都是些陌生人的名字,江愁翻了前后几页,发现都与蕲晟本人没有关联,干脆不看。
      他躺在蕲晟房间的榻上,仰头叹息,双眸一闭,一颗清澈的泪珠从眼角滑落。
      七月十五日斩刑,江绸先前京城辋川来回跑,路上浪费太多时间,到今日已经十四了。过了明天,他就再也见不到那个名字叫做蕲晟的人了。
      第二天,刑场上挤了几层人。前几年蕲晟风头正盛,哪里不知道出了个探花叫蕲晟,一入职场便接连升官。结果六品官没当几天就因为犯了事被判了死刑,令人唏嘘。
      江绸站在人群中,心中暗骂朝廷官员动作真快。
      不过江绸在人群中实在惹眼,别人一副看戏嘴脸,他却噙着泪。
      原本看押犯人的狱卒此刻站在刑场上维持秩序,一眼瞥见江绸,心中好笑。
      蕲晟被押上刑场,在人群中一眼看见江绸,先是微不可查的颤了颤眉头,而后朝他温柔一笑,用嘴型说道:“不好看,走吧。”
      江绸眼眶更红了,手指紧紧抓着衣角,他转过身,但在斩刀落下的前一刻,江绸没忍住回了头。
      这一回头,他又没忍住,失了态。
      他穿过警戒要冲到刑场上,被拦下了。他突破了重围,颤着手抚上蕲晟的身子,不停的落着泪,想要把头接回去,全然不顾一身的血,场面的可怖。
      一旁的守卫朝江绸大喊,江绸已经听不清了。耳鸣声嗡嗡作响,眼里仿佛只有蕲晟破碎的身躯清晰可见。江绸感觉自己好像溺水一般,感觉周遭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甚至静到不像是闹市地带,只有耳边充斥的耳鸣。江绸撕扯着嗓子朝四周大喊,但是喊了什么,江绸一点印象也没有了。他只听到嗡嗡声,和周围百姓惊悚的面容。
      于是全城都知道了,被污蔑叛国奸杀的那个探花心怀祖国,一生未娶,他只有一个爱人,比他小三岁,他是个断袖。
      一群人在大理寺门前闹,大理寺的人迟迟不发声,老百姓只得当是得罪了权贵,此事搁置了数日,那一日喷溅的热血终归被季风的雨冲刷,殆尽。
      江绸落寞地回到辋川,那群人将尸体归还,江绸挖了个大洞,把尸体小心的放进去。
      村子里沉默了好几天。江绸一个人想了很多很多。
      突然有一个晚上,席卷的乌云遮住了月光,雷电大作。
      江绸在这一晚悄然飞升,成了仙。
      凡尘的枷锁悄然崩碎,他就没有了阻碍。
      江绸耳边隐约传来诵音。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从此两隔难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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