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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不归路上还家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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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又是六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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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的丁香爬满了院墙,挡下夏日的烈烈日光。
徐青在院子里掰着苞米,低声道:“又是一年夏天了,小九这一去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蕲晟在旁边跟着剥,眼睛却盯着一旁的书,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都修仙了,哪里还能经常回来。意料之中。”
“你也不去看他。为什么?”
蕲晟有些烦躁的说:“看过,他们搬了。我翻了周围的山谷都找不见。”
徐青停了手上动作,转过头来看蕲晟:“对了,你都23了。这么大年纪,还不结婚,想什么呢?”
蕲晟挠了挠头:“这不是还没找到合适的吗?”
“不合适,不合适,一天到晚尽是不合适。喜欢你的姑娘那么多,全村的姑娘你都看不上眼,怎么,看上城外的了?”
“什么啊,”蕲晟低头看苞米,“那些姑娘都还没小九贤惠呢,娶回来也是受气。”
“怎么说话呢!小九可是个男孩,男孩子怎么能用贤惠来形容?不会用词,白读这么多书。”
“可是人家本来就贤惠啊。又会主动洗碗,主动扫地,主动去田里锄地,屋里进了蜘蛛,还要去帮忙抓,家里人干活干的腰酸背痛,还会帮忙锤,谁家的姑娘能做到这份上……”
“谁家的姑娘不会啊,被你说得这么一无是处。”徐青又是满脸嗔怪,“把你养这么大,连个媳妇都娶不回来,你真打算跟人小九过一辈子?人家还不愿意跟呢,你不娶妻,人家小九不娶啊?”
蕲晟没答复,低头看自己的书。
徐青看了蕲晟一眼:“算了,你也要乡试了,等你考完回来再说吧。”
蕲晟正欲说话,外面风风火火跑进来一个人影。
“蕲娘,哥,我回来了!”
江绸拎着几只小鸡一路跳进来,徐青慌忙站起身,拍拍手前去迎。
“哎哟我的小九欸,回来怎么不说一声?”徐青用怜爱的眼神把江绸看了个来回,“高了这么多啊,看起来估计有阿晟高了。你走的时候阿晟还比你高一个头呢。”
“山里伙食很好的。”江绸笑着回答,说罢还掂了掂手中几只鸡,“喏,山里养的,肉质可好了。”
“你们道士也让吃肉啊?”蕲晟靠在一边笑吟吟的说,就要把开心写在脸上了。
“为何不能?”江绸迎上蕲晟的目光,笑着回答。
“行啦,”徐青开心地一拍手,“今日小九归家,把鸡炖了,再煮上新收的玉米,完美!”
江绸和蕲晟进了房。江绸一眼便看见屋内桌上叠的几摞书。
“哟,进了这么多新货回来呀?”
“会不会说话?”蕲晟笑骂。
江绸把书推开,一把坐在桌上。“哥,现在考到哪步了?”
“乡试。”
自江绸进门起,蕲晟笑盈盈的眼神就再没收回去过。
“……你老盯着我干嘛?”
蕲晟靠在一边,笑道:“6年不见,帅这么多。”
江绸听罢凑近:“你怕不怕我是他人假冒的?”
蕲晟也不退:“怕什么,除了你,还有谁这么大胆,一回家就往桌子上坐?”
江绸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小绸,”
“嗯?”
“想我不想?”
蕲晟的样子像一只等待主人抚摸的大狗。
“我……”
“反正我经常梦见你。”
江绸觉得蕲晟在开玩笑,可是蕲晟含笑的眼里写满了认真。如果这是个玩笑,那一点都不好笑。
少年的梦,梦里啥都有。
“哦。”江绸别过头去。
不料蕲晟又凑近了些:“你知道吗,娘催我结婚了。”
“所以呢。”江绸的声音小了些,但并没有把头转回来的打算。
蕲晟微微低着头思索了一会儿,自觉退了回去。
“在外面,有没有遇到好看的姑娘?”蕲晟稍微抬了点头,江绸一转过来,便看到蕲晟那双明亮的眼睛。
“深山里哪来的姑娘啊?”蕲晟望去,江绸眼睛里藏着异样的光。
江绸听到蕲晟似乎轻轻叹了口气,“算了,无论哪里的姑娘,我肯定都看不上。”
“要求这么高可找不到媳妇儿啊。”江绸笑道。
“怎么突然回来了?”蕲晟突然转移了话题。
“嗯……老师父说我已修炼到头,但因心中仍有牵念阻碍仙道而无法飞升,便将我放回来了。”
“你这没良心的,能有什么值得牵念?”蕲晟调笑道。
“…我什么时候没良心了。”江绸嘟囔,从怀里掏出一枚戒指。
“喏,山上捡的石头,随便打磨了一下,送你拿出去装有钱。省得你找不到老婆了。”
“啧,我什么时候没有钱了?”
“你什么时候有钱了?”江绸反问,“还是说你偷偷赚了钱不告诉我?”
“怎么会?我马上要乡试了,你放心,就凭我这满腹经纶,怎么可能赚不到钱呢?我现在已经开始写话本子卖钱了好吗?”
“你考那么久才考到乡试啊?”
蕲晟抿了抿嘴道:“这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呀。那考试三年才举行一次。”
“……算了。你到底打不打算要媳妇儿的?是有了意中人还是……”
“……别问。戒指我收下了哈。”蕲晟拿过江绸手里的戒指,举起来对着光仔细观摩。
“这是什么石头啊?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紫色透明的石头。”
“都说路边捡的了。”江绸一只脚踩上了桌角,左手托腮看着他。
“这么好看……哎哟这环还是银的!”蕲晟用惊奇的目光转回来看江绸,“你别告诉我这银子也是你捡的。”
江绸轻轻笑了笑:“我那儿大把的银子。”
“真的假的?”蕲晟的目光转为迟疑。
“好吧,其实也不是大把。就是拿一个护身符重新锻造的,不值几个钱。”
“不值钱你让我拿出去装有钱?你送的东西怎么会不值钱?嘿嘿。”
江绸轻哼一声,道:“我送你一坨泥巴也值钱?”
“值钱啊!”蕲晟笑眼看着江绸,“你又不会每天都送我泥巴。”
“你这么喜欢我送你泥巴,那我每天都送一坨好了。”
“好啊,不送到我80岁你是小狗。”
“嘁,有病吧,一坨泥巴那么稀罕。”
“确实挺有病的。”蕲晟凑近了些,看着江绸,“可是我就是喜欢啊。”
江绸心里突突突的响,心跳都传到耳边了。
“你……别凑那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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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星光满天,萤火遍地,给树木和院前的土墙都镶了一层浅浅的银边。可惜光芒甚微,院里不太亮堂。
江绸依旧和蕲晟睡一块。江绸看着外面的星星,轻声道:“如果你娶了妻,她该住哪呢?”
“就住这间房呗。”
“那我住哪?”江绸转过身来,对上蕲晟的目光。
“你跟我住一起啊。”
“那你妻子呢?”
“跟我住一起呀。”
“……荒唐。”
“你信我,我这次乡试必中。”
“呵,中了,然后呢?”江绸又把身子转过去。
“然后,我们就换大房子,把娘也接过去。”
“那你要给我弄个大点的房间。”
“嗯,绝对大,主卧的待遇。”
“嗯……!我是男的!……不是你家的童养媳……”
蕲晟似乎沉默了许久。
“蕲晟?你睡着了?”
“……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说什么啊?”蕲晟苦笑道。
“心思都被你发现了。”
江绸无语,就他说的那些话,傻子都能看出来吧。
“哥,我是男的呀……难道说你一直没把我当成男的?”
“我知道你是男的。”蕲晟仰着身子不太敢看江绸,“可是我就是喜欢你。”
江绸内心纠结了:“你要知道,我们是不可能的,蕲娘是不会让我们在一起的。你家只有你一个后代,我家也是。但是我说不定将来能成仙人呢,所以后不后代的……也无所谓。但是你不一样啊,你……”
“你要当神,我也可以陪你啊,你是神,我就是你的信徒头子,就是那个……额……传递神喻的那个……额……叫什么来着?”
“……”
“……当然了,我也没有非要你跟我在一起的意思。我只是想把我的心思告诉你,告诉你我喜欢你,仅此而已。”
“你这让我怎么睡得着啊?!”
蕲晟愣了,不再说话。
“越想越兴奋了……”江绸转过身嘟囔。
“你说什么?”蕲晟听到模糊的说话声,凑过来。
“…没什么,睡了。”
“……”
蕲晟独自在床上思考了很久。他还想对江绸说写什么,然而当他凑近,听到了江绸均匀的呼吸声,估计已经就着背对他的姿势睡着了。
蕲晟轻轻叹了口气。
然而江绸一整晚都睡得不安稳,若不是长途跋涉,他甚至不会睡着。他梦见他成了神,然而蕲晟被人陷害至死,他却束手无策。
他又梦见他与蕲晟在一起了。然而下了一场大雨,大水漫过屋顶,他和蕲晟被冲散了。
他醒来时天还黑着,看来并未睡多久。他坐起身,习惯性望向窗外,一怔。
蕲晟举着小火把,坐在院子里捧着一本书看。
江绸突然意识到或许蕲晟根本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闲。他白天干活,晚上念书,还要抽出时间写话本写小诗赚钱,以攒下积蓄。
积蓄用来干什么呢?是盖房子?还是攒路费?
第二天早上,江绸还在睡梦中,便听到有人附在耳边轻声说了句:
“小绸,生辰快乐。”
江绸迷迷糊糊睁开眼,蕲晟那张脸映入眼帘。
他的脸不是文弱儒雅的,也不是张扬狂野的,是端正中带着逆反和坚毅的模样,似乎又带着一股振奋人心的力量,像太阳一样,天生就能给人温暖,使人安心。面容因瘦削显得英气,然而线条并不坚硬,从面容上看便是个温柔的倔人。眼眸黑白分明,似乎总是含着笑,让人挪不开眼。
“唔……”
蕲晟无奈笑笑,道:“今天可是你生日啊,怎么不早点起床?”
江绸顶着一窝乱蓬蓬的头发坐起来,呆呆地看着蕲晟。
蕲晟被看得一噎,道:“你不认得我啦?”
江绸只一头靠在蕲晟肩上,喃喃:“这么多追求者,一个都看不上吗?”
蕲晟沉默了一瞬,笑道:“今天你生日,就别操心我婚事了吧。”
“……嗯。”
“而且你都知道我心意了。”
江绸偏过头去,悄悄红了耳根。
夏日天气炎热,蕲晟干脆光了膀子,露出□□结实的肌肉,挂了条毛巾在脖子上,到田里除草去了。
江绸默默跟在身后,问道:“为什么不穿件衣服?”
“穿衣服出了汗,粘在身上不舒服。”蕲晟投回来一个腼腆的笑。
“看你晒的。”
“嘿嘿。”蕲晟一阵傻笑。
江绸要来帮忙,蕲晟不让。
“你一寿星帮什么忙,坐树下乘凉去。那树底下有几个黄瓜,可脆可甜。”
江绸坐不住,蕲娘采购去了,早早就出发,根本没带他俩。家务活都干完了,他没事做,只好随便挑了本书来给蕲晟念。
“哟,小绸,这些字你都认得?那老道士都教了你些什么?说来听听?”蕲晟听见江绸清脆的朗读声,拎着草转过头。
“就教了些手诀和符咒,还有几招武功。写字和画符这些都是必要的,我怎么会不识字?”江绸不满道,“再说,我很小就接触过书画,哪有你想象的这么无知?”
蕲晟没回答。
半晌,他才笑着说:“那如果以后我当了官,我就让你来当我副手,如何?”
“…我主修道。”
“你帮我镇宅。”
“我不懂政。”
“我懂就行。”
“……我帮不上什么忙的。”
蕲晟回身跳上土坡,靠近树下的江绸。
“你能做的事可多了。比如,你可以念书给我听,可以帮我整理文件,我还不用提防你背叛我,因为你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副手。你还可以帮我收拾台面,帮我起草,帮我画图,帮我做一些判断,还能帮我更衣,还能……”
蕲晟闭了嘴,江绸傻傻的看着他。
“……”
“算了,生日快乐。小绸。”
江绸还没缓过神,蕲晟已经重新回到田里。
他扭过头,看见身边放着一束扎好的玫瑰花。玫瑰花没有十二年前送的那束那么鲜艳。
他不知道,十二年前的花是刚摘下的,眼前的这束花早在一天前就扎好了。
因为前一天是七夕。
徐青回到家,果然带了一大堆给江绸的礼物。虽然已经过季,但是徐青还是做了一盘辣白菜和土豆饼。
过季的白菜没有那么好吃,但是在心里的触动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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蕲晟顺利通过了八月的几轮考试,次年二月就要会试了。
在会试的那群人里,蕲晟显得十分年轻,还是少有的农民肤色。
听说会试的考试环境非常差,还要在里面待上很久,江绸和徐青都在思考如何让蕲晟考试时舒服一些。
徐青塞给蕲晟两袋碎饼和三壶水:“这些是你考试的干粮。得亏天气不热,不然我还怕放不了那么久。”
江绸塞来一只空桶,垂眸低声说:“听说那边没有厕所……”
…
蕲晟无奈,带着一家人的担忧与期待,坐上顺风车去了京城。
他顺顺利利的得了殿试资格。
回家休整一月,蕲晟赶回京城参加殿试,居然考中探花。
一则消息,炸了整个辋川。蕲家这么多年以来,可算是风风光光了一回。
不说探花的含金量,光是蕲晟这一次全过的运势,也十分令人艳羡。
蕲晟蕲晟,旗开得胜。
这消息不光震惊了辋川,更震惊了朝廷。如今朝中腐糜之风盛行,科举的前三名按常理来说都该是由富贵家族的嫡子早早内定好了。这个内定不是考官的作弊,却是富贵圈各老爷小姐的心知肚明。没人想到今年的考试竟然杀出了一个年轻的农村人。
官员们各有看法,各怀心思,皇帝却高兴,早早便计划如何将这个宝贵的探花拉到自己麾下。他知道朝中的腐败,然而先帝打下的政治大权他却没能抓住,如今皇帝的实力根本不足以除去任何一位权臣。
不久,他召见了蕲晟。皇帝的身边还跟着一位年轻美丽的公主,那是皇帝的妹妹。
安乐公主仔细端详了蕲晟的面容,道:“是个俊人,可我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