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里》白枕河

5、风烟起

　　陈容直到此刻发现了小孩子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存在。

　　听了林坚的话，陈容依旧只是笑笑，“这多半是不行的。”

　　林坚当即就哇哇大哭起来，这次是真正的大珠小珠落玉盘了，眼泪如同珠子一般一个劲儿地往外蹦，哭的声音在花园里回荡，陈容僵在了原地。

　　“怎么了。”林柔朝他们这边走来，陈容叹了口气，“说来话长。”林坚抬头看面前的又一个生人，只见这位姐姐恍若春日里的仙子，不由得想起刚才陈容的话，莫非，这是他素未谋面的姐姐？

　　“你就是我那个从乡下回来的姐姐吧，姐姐好。她是你的侍女，你能让她带我玩一天吗！”林坚小脸上还带着泪痕，看到林柔后也止住了哭泣，眼里是满满的期待，叫人舍不得拒绝。可林柔哪里是一般人，她笑着摸着林坚，“你都说了她是我的侍女，怎么还要缠着她啊。陈容可不是陪你打发时间的。”

　　林柔眼看着林坚的嘴又瘪起来了，笑意划过眼眸，同时也正声道：“男儿有泪不轻弹，林坚，把眼泪擦干净。”说着又看向了陈容，“你下午可有事？我这里是不用人的，你若想出去便带他转转吧，终日呆在府里只怕会变傻。”

　　陈容左右无事，午后林柔一般是睡着的，看着眼前这个还正在擦眼泪的孩子，还是决定担负起这一艰苦任务。

　　大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啊，我忘记给夫子讲了。”林坚正啃着一糖葫芦，红润的色泽还反射着白光。

　　“哦。”陈容手里拿着风车和竹蜻蜓，轻飘飘的又占据了整个手掌，不由得怀念起自己的那把刀来。她漫无目的地和林坚走在街道上，许久没融入这寻常生活了，陈容大脑有些紧绷地提防四周形势。“哦什么哦，你就不能帮我想个应付的办法吗。你这人…”林坚词穷突然间想不起用什么词来形容陈容，就是心里对她这一副淡然不惊的态度感到莫名其妙的恼怒。

　　“既然都出来了，与其想怎么和夫子交待，不如现在乘兴玩开心了。最后就算被罚你也不亏不是吗。”陈容轻笑地拨弄着林坚的风车，身处热闹的街巷，也有了融入其中的亲切感，好像他人的热闹也能传染给自己一般。

　　“你是不是也想出来玩？”林坚蓦然抬头，紧紧地盯着陈容的脸，想要看出什么端倪出来，又想到她好像一直和那个姐姐呆在乡下，乡下什么样子林坚不知道，但他想肯定是不如京城繁华的，唉也难怪她能对着那群鸟看个半天，真是可怜啊。林坚不自觉的眼里就有几分怜惜的情感。

　　“啊？”陈容眼睛微微张开，不知道这小孩的脑回路，又看到他眼里复杂的神情，“这又是整的哪一出啊，小孩子还真是难懂。”她心里默念。

　　又见林坚取下腰上系着的荷包，“给你，都给你。看上什么就去买吧。”陈容眨眨眼睛，刚想塞回林坚身上，不料这时突生变故。

　　角落里窜出一个身影，直接扑向了林坚的荷包，陈容面色一沉，将林坚紧紧护在身后，一个箭步到了那人身旁将那人扑倒在地。

　　周围响起了一片喝彩。陈容点头示意大家都散了，林坚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好险好险，刚才真把我吓到了，陈容还得是你！”

　　“下次可要长记性了，财不外露。你这样天真你说家里人怎么放心给你自由让你出来玩？还是好好在家里念书写字吧。”

　　“可我在家里怎么见识到这么繁华京城里也有当街抢钱的人呢。”林坚还有些稚嫩的声音闯入了陈容的心里，这一刻她蓦然想起了林柔，以及她口中所说的心心念念的自由和她向往的大千世界。

　　天地之大，世间百态，如若不深入其中，又怎么品尝其中滋味呢。陈容自嘲笑了，转念一想林坚说的又不无道理，她看了擒拿在地的那个人，也是一副少年人模样，衣裳灰尘满满穿了许久的样子，此刻正拼命地在陈容手底下挣扎。

　　“年纪轻轻四肢健全，为什么不去找份活养活自己。”那少年狠狠剜了她一眼，紧紧闭着嘴巴一言不发。“罢了，方才街道上的人都看见了你，也应该记得你的模样，若有下次可就不是今日简简单单放过你了。”

　　陈容松开了那少年的手，惊觉他骨头肉少的可怜，陈容手攥出来的地方已经是青一块紫一块了，心中还是有一丝不忍，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大不了林坚几岁的少年人。那少年并没有急着逃走，眼睛透过齐眉的长发认真地对陈容说，“我去试过。那些地方多数不招我这个年纪的，干活不如中年男人，吃饭却一点都不少。有时干个把月一点钱都拿不到，饭菜也总是克扣。我孤身一人在这京城，原本以为能够活下去，却不想…”是长长的缄默。

　　“啊？你吃不饱饭吗。我家里不缺饭，不如你到我这里来。”林坚问道。那少年目光闪躲地看向他们，最终还是弯腰道歉，“对不起，冲撞你们了，今日是我的错。谢谢你们的好意了，我还是选择另处谋生。”他低着头怯懦的说，转身就要离去，“等等，这个拿着，去填满肚子吧。不吃饱，怎么有力气想将来呢。”

　　那少年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接过去了。

　　“陈容，你怎么不把我的钱给他啊，我的明明更值钱啊。”林坚不解问道。陈容微笑，“都一样啊。你那么想把钱用出去吗不如给我保管。”“那不用了。我还准备去醉仙楼吃那道有名的菜啊叫叫什么来着？””醉天仙。”陈容回道。

　　“你怎么知道？莫非醉仙楼生意这么好还开到乡下了？”“……”陈容有些无语，这还刻板印象起来了。“你还是别想了。一，这菜里有酒你还小不能吃。二，你我的钱加起来也买不起这个菜的。”

　　林林坚顿时傻眼了，愣在了原地，手上还紧紧攥着他的风车竹蜻蜓和荷包。“不会吧。那再次一点的吃得起不。”

　　“……”

　　“你就非醉仙楼不可吗。”陈容想起了方才那位做工吃不饱饭的少年，又看着面前这位锦衣玉食的小公子为吃醉仙楼里的哪道菜而烦恼，不由得心生感慨。

　　醉仙楼是全国范围内有名的酒楼，各地均有分布，但还是没有普及到乡下。之前陈容任务完成后，和云双儿半路相遇，就约着去品尝了一次，确实是名副其实。陈容想着上次也没吃到那道醉天仙，不过也不惋惜因为这价钱也实在是天价，还不如去吃几个包子来的划算。

　　“走了走了。还在想什么呢。”林坚吐槽着出神的陈容，总是给他一副神思到了天边之外的感觉。陈容微笑，也没有解释什么。

　　醉仙楼里面真是热闹繁华。侧边的楼梯可通往每一层，酒楼中间是一大大的舞台，姑娘们身着舞服在台上伴随着雅乐翩跹起舞，个个都生的好颜色，宛若神妃仙子。周围有清香缭绕，真是闹静相宜。

　　陈容饶有兴趣地欣赏了歌舞，还没看完就被林坚往楼上扯。“看来你是这里的常客啊。”陈容调侃到，“那可不，夫子的朋友每次来拜访夫子都会带我来这里的，我劝夫子也来，夫子就是不来我也没办法就只好自己过来了。”

　　陈容好奇问道，“你夫子朋友是谁。”

　　“是我。”来人从雅间走出来，端的一身风流俊俏。他身穿的衣裳色泽鲜艳，华丽却不夺目，只因那张脸气质卓绝生生夺走了衣裳的彩头。

　　陈容对上了来人的脸，不由得惊叹他的风采过人。又听得他说：“位置都给你们排好了，过来坐坐吧。”声音如同清泉流石，陈容听了微怔，想着真真是奇人也。

　　走到室内，又发现是另一番天地，两位女子分别静坐在主位两侧，那男子入座后，一脸惬意的享受着身旁人的伺候，又是喂酒又是剥葡萄的。

　　陈容还在想这场景会不会把林坚带坏，林坚就已经埋头开始吃了。“醉天仙！”林坚大叫道，“陈容你不尝尝吗。”

　　陈容说：“我看这位公子也还没动筷。还不知道怎么称呼公子。”

　　那男子只是慵懒地喝着酒，听到这话后身子微微坐直，迷离的眼神汇聚起来落在了陈容身上，“就叫公子吧，你们吃就好了，好久没见着林坚了，林坚，你夫子近来可好。”

　　林坚停下啃食，“夫子还好，就是和以前一样，哦不和梁哥哥你一样，只吃酒不吃饭。”

　　“那你可得好好劝劝他，他身体不好，这个年纪了还喝什么酒。”陈容看见他一脸温情，似乎很关心那位夫子。

　　他继续喝着酒，接着歪着脑袋扶着头，带着几分醉意道：“我也是喝多了，出去走走。”起身离开了席间。

　　林坚看着他离开，突然间担心起来，“陈容，你去看着点，他好像喝醉了，怎么这次身边也没人跟着。”

　　陈容挑眉，“我只负责你的安全。”林坚顿时跨起了小脸，一脸愁容着说：“唉呀，他若是有事，夫子肯定不好受，那么我今后日子也肯定不好过了，你快去呀我就在这里吃东西会有什么事。”

　　陈容还是出去了，推门而出，只见楼下的歌舞仍在继续。环顾四周，也有醉酒的公子哥们出来和姑娘们调笑，就是左右都不见他的人影，陈容又说着长道往前走了几步，隔壁的雅间猛然间伸出一双手将她扯进去了。

　　门闷声的一关。

　　陈容进入室内后发现四周没有隔壁那般亮堂，只是幽微的灯光在虚弱地晃动。她提高警惕下意识的往后骤然肘击，那人也不退让，还是紧紧的箍着她，硬生生的挨了那一遭，陈容耳边传来了一声带着酒味儿的闷哼，引得心中一片发麻。“是我。”熟悉的声音响起。

　　陈容眼皮跳动，当即挣扎着从他怀里退了出来，紧接着立马跪在这人面前沉声道：“主子。”

　　封易拍了拍手长身玉立靠在门上，哪里还有方才醉酒的模样？若不是方才凑的近了嗅着了酒的气息，陈容都怀疑他根本没有喝酒。封易玩味的看着陈容，“起来吧。还是叫公子吧。陈容，你方才当真没认出我吗。”

　　陈容站起身来，选择低头沉默不语，实际上她见封易第一眼就认出了，摘下了往日的那张冰冷的面具，那张脸确实耀眼的让人过目不忘，声音、语气、动作都和往日一般，甚至还有些刻意的味道，但是彼时彼刻封易又是以什么身份出现在她面前呢，陈容不知也不语。

　　封易没有继续这个问题，主动开口道：“我和京城林家确实有些许渊源，说来话长也就不说了。今日重点在你，陈容，近日来过的如何。”

　　“一切都好。”

　　封易闻声眉头一压，隐隐约约带着几分愠怒。“是不是我不想法子找你你就不会主动来找我？你知不知道今天是几日了。”

　　陈容睫毛轻轻颤动，“知道。只是以前都是白束给我们分发解药的。”封易立马打断了她的话。“现如今你们既然在京城，你就直接来找我。”可能是察觉到自己语气有些生硬，封易轻咳了两声，语气变得柔和了些，然后从衣袖里一块玉佩塞进了陈容手里，陈容心里实在是不想接的，但又不好抵抗。十分有些烦躁又无可奈何想着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又何必如此呢？就不能一次发几个月的用药也不至于这般麻烦，她们短时间里也逃不了哪里去。

　　“张嘴。”

　　陈容原本还在脑子里一顿叽叽喳喳，听到声音后低着的头抬起，只见修长的手紧逼过来出现在她眼前，当下心中一惊，后退了半步，那双手就僵在了面前，如玉的指尖上是一枚药丸。

　　陈容还在想他这举动是什么意思，对面的另一只手越过来将她后背摁住，陈容眼睛瞪大，看着封易那张冷峻的脸放大在放大，指间的那颗药还是被喂进了嘴里，甚至她还能感受到指腹的温热。

　　陈容心中似野马奔腾而过，再一细细品尝，原来是解药，跳动的心立马平静下来。再一抬眸，封易正静静地凝视着她，眉宇间的愠气散开，又恢复成原本那幅温润的样子，脸上蔓延开陈容看不懂的笑意，这是心情好还是不好？还是在得意，难道他连喂药都是亲手亲为是担心我遗留下来研究解药吗，陈容暗自思忖道，还真是谨慎又多虑。

　　陈容和封易对视了一眼就把目光移开，两人都不讲话，场面安静的让人尴尬。陈容盯着旁边矗立的烛台，看那烛火摇曳着舞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心里想着可别被风吹灭了，外间的歌声琴音再度响起，偷偷从门缝里溜了进来缓和着一室的沉默。

　　“下次见我，拿着玉佩来醉仙楼报梁公子名号，还是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