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浪》肆姝

47、第 47 章

　　窗外的雾气浓烈了些，氤氲着岛屿上临海的潮湿气，与晚风一同在空中欣赏这片土地的好戏。

　　世间不乏有厌恶朝廷之人，不论是哪朝哪代，这样的事向来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只是这事搁在沈逐月身上，倒是引人侧目，想一探究竟，风度翩翩肚中攒墨的大家子弟，怎是如今的风光面貌。

　　赵一生说的凤凰舟，温韵之是没听说过的，她方才在林间隐约听到了些时就在脑海里搜寻记忆，只可惜搜寻半天，对这一词终是陌生，闻所未闻。
　　从沈逐月的反应来看，想来他是知道些什么的。温韵之投去打量的目光问道：“听你这口气是晓得的，能说说吗？”

　　另一侧墙靠站着的荀钰亦是打量着沈逐月，只是他的苍色的烟眸里，多了一番探究与深邃。

　　碎辉银芒以一种强烈的情绪冲破这间屋子，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扫视在眼底。

　　沈逐月沉吟半晌，他阖了阖眼眸，环抱着双臂，银辉笼罩着他的发顶，他眼底的神情隐于阴影之中。
　　就当众人都以为他不愿说时，他鼻息微吟道：“凤凰舟是江湖中众多派系里的其中一脉，就像是乞讨消息为生的丐帮、善使暗器的千仞门、善使医毒的百花派、千鸟祠、不动殿、无上寺……众多派系各有所长。只是这凤凰舟……”
　　沈逐月目光一沉，下颌微抬冷哼一声接着道：“就像是我方才嗤嘲的一般，它身在江湖，却行着背民违律之事，实实在在的一群走狗虎伥。”

　　一直不配合的赵一生轻嗤一声：“背民违律？凤凰舟再不济，也比不得那千鸟祠肮脏！私派恩怨勾结着不动殿、无上寺的那帮驴头，也不臊得慌！”

　　“千鸟祠？”温韵之口里低声嚼着，她实在是对这些江湖派系不太了解，却也大体听过一些，譬如较为广知的丐帮。而这其他所提及的派系，这些消息，她好像是要恶补一番才是。

　　沈逐月神色漠然地盯着赵一生，不再与他争口舌之辩，也不想再解释千鸟祠。

　　倒是荀钰缓缓开口道：“千鸟祠在这江湖上可算是冲在前线的领军门派。”

　　温韵之暗自悉心，既然这凤凰舟与朝廷有关，那她也不得不将其与温筠海那头联系起来。只是这其中仍有不解之处，若是温筠海知晓了自己正搜集着证据，又岂会大费周章地派人来偷取？这不符合他的行事作风。
　　她低眉绕着赵一生的面前走了两步问道：“你可知凤凰舟为何派你来偷？”

　　听温韵之一言就仿若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赵一生上下打量起眼前的船长，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何这屋子里的两位能人，会愿意屈居于这等浅薄之人。他低声笑着：“这我哪里知道去。看你也是算个江湖中人，怎么会不晓得人在江湖知道的越少，活得越久的浅显道理？”

　　这赵一生神色自然掌心随意舒展着，不似说谎的模样。

　　萝桃翻了个白眼低骂一声：“啰嗦……”

　　温韵之静静垂眸瞧着赵一生，也不恼方才他的冒犯，思神稳定地再问道：“派你来的人叫什么？在凤凰舟里是什么职位？”

　　这问的都是有关凤凰舟里的机密，那些不痛不痒的赵一生说也就罢了，可若是把长老们的信息泄露了……
　　赵一生想了想，苦笑着摇头，一脸决然道：“我不知道。”

　　萝桃见他这幅模样，还只以为他又是想着其他的鬼点子，正要开口敲打他。

　　倏地，自赵一生的嘴角溢出一团白沫，随即又紧接着一片乌红。

　　“他……”萝桃半掩着唇神色诧异。

　　温韵之沉吟片刻冷静道：“看样子是服毒了，先处理了吧。”

　　“且慢！”荀钰开口道，“周全起见，还是先去请来谢忱碧较好。”

　　“他说的不错，谁知这毒若是接触了有没有什么影响。”沈逐月虽是与荀钰两看相厌，也不得不在此时与他达成一致。

　　他两都是相对细致周密之人，生怕赵一生这毒性过大。温韵之点了点头：“也好。”

　　随后温韵之去请来了谢忱碧，好在谢忱碧经历了海上夜袭后心理承受强了不少，倒没过多细问，只说这毒不内服没多大问题。

　　之后几人又合力将赵一生的尸体给处理了，温韵之才得以空闲回到自个屋子里休息。

　　萝桃一直跟在她身旁，如今正是四下无人的好机会，总算是能好好将疑惑问出：“我思想来去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赵一生要自尽呢？”说着，她弯腰将地上那些个衣物捡起整理。

　　温韵之一面收拾着乱糟糟的屋子，将那些首饰一个个放回原本的妆匣里，一面回道：“他方才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信息，例如他的名讳、家乡、派系。我方才最后一个问题问的是派他来的人是谁，又是什么地位，还记得吗？”

　　“记得。”萝桃叠衣服的动作一顿，转头不解道，“可他若是说了，兴许还有机会逃命呢？”

　　萝桃用着她一贯的思绪，总觉得大部分的事都是有商量余地的，除非是到了生死之际，她总是秉着一颗赤诚的心，不愿去相信人性的恶。

　　温韵之暗自摇头道：“傻丫头，你又怎知，他就算是回去了，没东西交差，凤凰舟的那些人会轻易的放过他吗？我虽不懂江湖规矩，却也明白泄露本门本派机密是何等重罪。且说他赵一生老实说了，我们知道了是谁派他来了，自然日后会找上门去算账。倒时你以为凤凰舟会怎么对他？他赵一生就能好好地在凤凰舟里生存吗？若这凤凰舟是个心狠的，他的家人又该如何？”

　　“可是！祸不及家人……”萝桃喃喃自语，还是有些不愿相信这种可能性。

　　“是啊，祸不及家人。那赵一生为何走这一步，你是明白的。”温韵之轻叹了口气，“萝桃，你是明白的，你只是不愿相信人心的恶。”

　　窗外夜鸟咕啼，在夜空中划过一片寂寥，然而这声之后没有旁的夜鸟回应，只有无际的夜幕与晚风。

　　萝桃没了声响，她沉默地收拾着衣裳，将那些落了灰的衣裳装到衣篓里，抱着衣篓沉默立着。她不是真的不明白，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特别是在那句知道的越少，活得越久的话后。她跟着温韵之走过定川云岛，走过安仁北岛的寺庙，走过敦海鲜血染红的甲板，岂会不明白？
　　就像是温韵之说的那样，萝桃只是不愿相信人心的恶。她曾经所见的，都是务实、本分。所听过的，也不过是精明、私利。

　　江湖，是座无人看管的大染缸。身处其中的人，尚不自知，看似无关却早已入棋局之中。

　　萝桃吐了口浊气去，抱着衣篓推门离开。

　　今夜荀钰回来，温韵之带他去了早早留好的房间，几人商量着先好好休息一晚，有什么事明早再议。

　　萝桃活计利索，不到半个时辰她便回到了温韵之的屋子里。

　　此时屋子早已收拾整洁，根本瞧不出不久前是那副凌乱的模样。

　　“船长，我问你点事。”萝桃站在门前没再往里走，离温韵之尚有一段距离。

　　“嗯？”温韵之正翻着从沈逐月拿淘来的一本杂谈，闻言抬起头来定眼瞧着。

　　“你……你晚上……”萝桃咬着下唇，面色很是不解，似是有什么人生难题般困着她。遂过了好一段，她才鼓足勇气，语速极快地问道，“你晚上在树林里，和夫子有没有亲亲！”

　　“啊？”温韵之下意识地松了口气，还以为她要来和自己倾诉方才赵一生的事。
　　随之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方才萝桃的话，可谓是颗巨响的爆竹。她瞪着水眸，佯装恼火：“你胡说什么呢！尽乱坏人名声……”

　　“明明就抱成那样，郎情妾意花前月下……气氛都到那了……”萝桃抿着唇，语气里满是委屈，眨着她那双圆溜溜的双眼，满是遗憾。

　　好像她多失望似的！温韵之嘴角一抽：“什么郎情妾意，我怎么不晓得。”随后又摸了摸鼻子道，“好了，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早些休息吧。”

　　萝桃走到桌边倒了杯茶兀自饮下，瞥眼瞧着温韵之，她那脖颈都粉成什么样了，就连桃花也要甘拜下风罢。
　　“知道了，你也早睡。晚安哦。”萝桃心情似乎很好，哼着悠扬不成串的小曲。

　　房间里这下只剩温韵之一人了，她呼吸紊乱坐在床沿边向后仰去，脑袋放空盯着虚无的房梁，脖颈的热意缓缓消退。
　　她对师傅才没有那种心思呢！分明是个不经人事的小丫头，成日不着调地胡说，她看呐，萝桃还是马步扎少了！

　　另一厢房间里，荀钰坐在桌前一杯又一杯地饮着凉水，直到一壶的水都饮尽了，他仍在不停地倒。
　　半晌他才意识到，方才去打的水都喝完了。
　　他将掌心贴在脸颊处，又嫌不够冰，干脆将整个砂壶贴到脸侧。

　　“早知道就该回房，真不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