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浪》肆姝

44、第 44 章

　　这一声将众人思绪回引，用晚膳此事不能耽搁太久，说不准那犹如鬼魅般的眼线何时起疑过来。二夫人望向两人的方向，给去神色示意，便对方才谈话不在多言。

　　温韵之见她们起身稍作收拾便心下有了主意，她小声同一旁的萝桃分析道：“现今这易府暗中有旁人的眼线耳目，你我断不能贸然前往，接触易保丰一事，还得从长计议不得鲁莽。”

　　萝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一面注意着二夫人一行人的动向，一面问道，“她们方才的话我只听明白了一些，船长你说的眼线我也明白，只是她们说的大人，指的是谁呢？温筠海仿佛并没来朝岛。”

　　那他自然是不会来朝岛的，温韵之眸光一沉回道：“只怕是与他牵扯颇多之人，想必官职地位自然也是低不到哪里去。”
　　安仁北岛出了那么大一个麻烦，温筠海只怕是只顾着头疼他的得力臂膀，哪有心思来寻她的麻烦。
　　更何况不日前温韵之才收到了荀钰的信件，他已明确表明了温筠海如今这些日子是在海城的，听说每日下朝温筠海的神色都颇为凝重。
　　更有甚之的是，荀钰还表明了皇上已然注意到了安仁北岛练兵营一事，他也从陆元治那得知到，有关练兵营的一切事宜皆为暂缓，至于说那复用的日子，遥遥无期。

　　还有就是关于金妙莲的一些消息，听闻她得势之后颇为得意，海城内贵家举办的几次赏玩游会里，她出言不逊得罪了好些贵门夫人。

　　满芳芬叶的院子里，二夫人携着三夫人与玉玲三人端庄持重地从廊道穿过，劲直朝着宴厅堂去。

　　易保丰是最为随和的一人，照说往常在易府里，夫人小姐少爷们本是他们自个用膳，小厨房做好了自会差人来通传，丫鬟们端拿着夫人们的喜好口味去厨房自个看着办。若是易保丰晚上要在哪里用膳也会提前和人说，若是不回来也是如此。

　　只因这易府今时不同往日，府里有着一束眼线，他们不得不据着，那些个随意劲也不能在有人盯着时显现，若叫拿去给旁人看，指不定又成日后的一个话柄，指责一代汛地，不知人伦礼节为何物。

　　自得知了府里有了眼线，温韵之选择路线行动时便更为细致了些，她极力端详思索，挑了条最为安全隐蔽的线路，追着二夫人她们的步调去了。

　　易府掌家宴的屋下，能够藏得下眼线，又不引人注目的地儿，除却屋顶一处，便只有层层树木下的阴影里。

　　温韵之凝神朝着不远处的树影中仔细看去，果不其然从一众树从里找到了那躲在暗处的眼线。树离宴厅堂不远，挨着东南角的角落盘踞着，他整个人盘坐在树枝上，似乎是闭着眼睛。

　　温韵之拍了拍身侧的萝桃，朝那处阴影指去。萝桃弹出个脑袋定眼瞧上片刻，遂连忙拉着温韵之往下躲，顾不上什么身份礼节，只一手摁着温韵之的脑袋，满是急切道：“坏了坏了坏了！也不知那人可看到我们了！”

　　头上的力道还有些许的分量，温韵之倒吸了口气，反倒气笑一声：“要是瞧见了，只怕如今早就来拿我两了，哪等到现在。”

　　两人在房顶上又待了一盏茶的功夫，有人在暗处盯着，易府里的人自然是不敢乱说旁的。只能简单说些家常，少爷今日读了什么书，后宅里可有什么趣味发生，小姐今日又弹了什么曲子。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温韵之在一众人里找到了所要寻的人，易保丰坐在主位之上很是好认。她仔细记下了易保丰的面貌声音，遂带着萝桃闪身融入沉寂的夜色之中。

　　夜风呜呜，在长巷里呼啸穿堂。所行经岛皆有一众特质，便无论是哪座岛，到了夜里的呼啸风声，都是格外的相似。江海远阔下亦是同一片苍穹云净。

　　“这一趟还是没见到易汛地，徒徒白走一遭。”萝桃话音绵绵无甚精神，她走在路上耷拉着脑袋，一步踩着一步的影子。

　　晚风拂扬着温韵之的发梢，她捋了捋鬓角耳发，神色微闪：“也并非全无所获，这一遭不是知道了他长得什么模样吗？而且他家中的眼线，也是个值得推敲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就是有些心急……”萝桃长叹了口气道。

　　在这浓浓的夜色中，唯有两人清晰的话语声，街巷旁的灯火昏沉，点缀着成为黑暗里的一束光引。

　　温韵之侧耳听着萝桃的小声抱怨，方才经过的小巷处隐隐作着窸窣声。她停步一顿，回首朝身后小巷处看。

　　“怎么了？”萝桃注意到她的异常，收小了方才抱怨的音调，紧抓着手里的长枪，全身的筋肉都紧绷了起来。

　　萧肃的夜里，树影之上沙沙作响连成一片。萝桃见温韵之一言不发，顺着她的眼神往小巷里瞧，夜里只余暮风徐徐，深处里藏着看不清的暗影，隐约间有什么东西倏地窜过。

　　两人停顿片刻，久久不见暗中浮动，温韵之深深瞧了那处一眼，她抓起萝桃细腻的腕间沉声道：“走吧。”

　　平安客栈大堂里灯火明亮，一入内里，温韵之仿若间又产生一种回到了安仁北岛的错觉。

　　大堂里王三喜大声嚷着老大老小不着调的话语，晃悠悠着大掌搭在程明楼的肩上，说话间极为激动地站起身来，高举着陶瓷碗，随后一饮而尽。

　　孟落晓坐在谢忱碧与林清秋那一桌，他似是在说着从前海上旅行所遇趣事，引得谢忱碧半遮着面齿身形轻颤，林清秋低眉微扬着唇角腼腆含笑。沈逐月淡然地坐在孟落晓的身侧，唇角微扬，小口抿着碗盏。卫伊朵哈托着有些微红的脸颊，专注地听着孟落晓说的话语，她凝神静听，时不时打上一嗝。

　　平安客栈里的热闹与门外的朝岛宛若两个不同的世界。

　　温韵之扬眉一挑，她素手将大堂的门阖上，老旧的木板相互间摩挲发出一阵刺耳的吱呀声。
　　堂内的热闹骤停了一瞬，他们纷纷侧目而来，见是温韵之回来了复又转脸继续方才的话题。

　　温韵之往谢忱碧他们那桌走去，她先是扫了一眼迎台，那儿空无人影只余算盘珠子与无关紧要的书籍消遣在桌台。接着又朝众人饭桌扫去，桌上摆着各色花样的家常菜肴，偶缀一两盘的精致佳肴，正中央摆着两坛深色陶坛，上头糊着一纸薄薄的红纸，墨色的酒字腾云磅礴。
　　一坛横倒一坛正立在桌面上，王三喜他们喝的酒是一路行径采买囤积的，全然出自自己手里。桌下脚旁摆着与桌上全然不同样式的酒坛，较之更为小巧、精致。细细看去那陶坛上还有暗纹。

　　那坛东西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非池物。
　　亦或是用另一个词来描绘，堕灭物。

　　不仅王三喜那桌下有，谢忱碧的桌下也有。整个大堂内仅有两坛，却不见人去动它，上头的封贴还在，想来那坛东西应是所谓的“孟婆汤”了。

　　沈逐月自见了温韵之起，手上的一切事宜皆停，他缓缓站起身来朝她这处走来。

　　萝桃若有所思地瞥了温韵之一眼，识趣地走到卫伊朵哈身侧落坐，不知附耳在卫伊朵哈耳侧说了些什么，两人咯咯笑着。

　　温韵之方才朝萝桃的袖襟处微抬起手，滞在空中还未收回，她蜷起指节，年前还是细腻光滑如水葱一般靓洁的指节，如今虎口处已磨出一层薄薄的茧。

　　“忙到现在，船长可有用膳？”沈逐月停在她身前，神情关切地问。

　　温韵之神色微闪缓缓摇头，不论之前沈逐月是玩笑也好是真心也罢，那番赤骨的话语总不能当做从未听过，温韵之同他相处，总觉得哪里有些别扭，她说不上来。这样关心的话，她也不知该如何自处，如何相处。索性就闭口不言，躲闪着那双幽静的眼眸。

　　耳边尽是堂内船员们的哄闹尽兴声，两人这头尚未接话，一时陷入沉寂，温韵之蜷着指节低眉不敢抬头，沈逐月轻笑一声打破这侧的沉寂道：“一起吃些吧，我们为你们留了些饭菜。正好说说，这一下午你们都忙了些什么，有疑惑的部分，也可以和大家商议一番。”

　　他说得很自然，就像是家里人的日常对话。温韵之心中那一抹别扭消失了，他的遣词没让她尴尬。

　　萝桃显然是肚子饿了，她埋头扒饭，饭粒粘在她的唇角也全然不知，侧耳听着孟落晓说话。

　　温韵之同沈逐月回到位上，她同萝桃一般静静吃着，沈逐月也没做些替人夹菜的事来让人别扭，知趣又懂分寸。

　　待两人吃完了，温韵之方说起下午调查到的事情。也不知这大堂里暗处可有眼线盯着，她只点到为止，简单概述便不再多言，闲聊起找四合院一事。

　　“我们如今来平安客栈已经算是大动静了，一群人乌泱泱的，这被人注意盯上恐怕是必然。这接下来要想蛰伏藏于暗中，想必要多加小心仔细。”沈逐月听了一圈人言淡淡道。

　　“沈兄怕是有法子了吧。”孟落晓用胳膊肘轻戳他一下揶揄道。

　　“怎敢担此……”沈逐月正失笑摇头否认，孟落晓又打断了他。

　　“船长，这事就交给我两去办吧，沈兄出马，一个顶两。”

　　经此一眼，四座高低笑声传出，谢忱碧更是直接打趣他道：“他是诸葛，你就是臭皮匠。”

　　温韵之含笑看着大家，顶着众人炽热的目光颔首，沈逐月平静地望着她，遂又敲了敲孟落晓的脑壳。

　　席间温韵之上楼准备写信，方推开了她的房门，内里的景象惊得她心跳如敦海风雨夜上的惊雷。
　　满地狼藉，箱柜被翻了个底朝天，除却散落的衣物，就只剩妆奁大敞。

　　她蹙着眉粗略估算，除了衣物没丢，余下那些重要的不重要的全都被偷了个干净。

　　大堂内匆匆的步伐自楼梯传来，众人纷纷侧目而去。只见温韵之胸前微微起伏面色焦急。
　　“不好了，我房间遭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