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印》冬犹绿林

5、无救

　　下午的课一节从一点半到三点半，一节从四点到六点。夏日里天黑的晚，结束时外面还是晚霞漫天。
　　结束了工作，樊渡双腿从画架下面伸出去，听见外面学生离开前和小雯道别，小雯嘱咐他注意安全的说话声，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捞过一旁的手机解锁，看没有消息，就又把它扔了回去。
　　接着发呆，突然手机来电铃声响。
　　樊渡快速地重新拿起手机，见到来电是肖逸，撇撇嘴，不想接。手机就要脱手而出的瞬间想到这家伙嘴碎的功力，现在不接等待他的将会是不间断的电话轰炸，险险将手机捞回来，不情不愿地接通，“喂。”
　　对面传来肖逸热情洋溢的声音，“在干嘛呢现在？我刚下班我来找你？”
　　樊渡换了换交叠的脚，等待着这友善过去，进入下一个流程，“刚下课，别来。”
　　“今天小雯和我说你昨晚又熬夜了？你啊你，我不是说了让你作息规律一点，不要整天熬夜，你什么身体自己心里没数吗？这经得起这么造吗？”电话那头肖逸图穷匕见，开始连篇的质问。
　　“……”樊渡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歪着脖子向外面喊了一声，“小雯你怎么又向肖逸告状，你到底哪边的？”
　　“是肖哥自己问我的。”小雯扯着嗓子喊。
　　肖逸显然听到了，哭笑不得，“樊渡，你少给我打岔啊。”
　　樊渡仗着他从电话线那边爬不过来，敷衍着说，“行了，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滚，你看我信不信。”肖逸实在清楚樊渡的死性子，这人压根不在意，也肯定有下次。
　　肖逸叹口气，说，“樊渡，我跟你说过很多遍，良好的生活习惯可以帮助你的治疗，这有助你改善心态，你不能总不把自己的身体这么不当回事。”
　　樊渡沉默着。
　　肖逸沉默一会儿，尽量轻柔着声音，“樊渡，抽个时间再来我这一趟吧，我再给你做个检查？”
　　天渐渐黑了，小雯打开了外面的灯，灯光透进画室里照亮一块区域，但樊渡仍坐在黑暗里，那些光照不到他身上。
　　樊渡静静地举着电话，良久开口轻声到，“肖逸，不要再费劲了吧，就这样不是也可以了吗？反正也不会更糟糕了，之前柏林那个医生不也是这个意思吗。”
　　他的声音很轻，里面的情绪很淡，像是根本不在乎，“我就是个怪物，好不了了，这样就可以了。”
　　“胡说！”肖逸呵斥住他的不当言论，“人医生根本不是这个意思，还有那么多厉害的医生，总会有办法的。”
　　肖逸劝说的声音很是温和，“而且樊渡，这么久了，你总要试着自己走出来，你不能一辈子都陷在深渊里面。如果你自己不主动，我们能提供给你帮助很有限。”
　　“肖逸，别费心了，没用的。”樊渡等着肖逸说完才开口，声音低哑显得疲倦。
　　肖逸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樊渡的固执，沉默几息，清浅的呼吸声像是叹息，“会好的。”
　　肖逸不想和樊渡争论这个惹他痛处，樊渡的消极态度每回都能把肖逸气个半死，所以他另起话头，“行了不说这个了，药没吃那饭总吃了吧？”
　　“哦，”樊渡，“没有，不想吃。”
　　樊渡的三餐不定时，他经常没什么食欲，懒得应付。
　　肖逸翻了个毫不克制的白眼，“我就知道。”
　　肖医生开始絮絮叨叨，“樊渡啊，你这每天饭还是要吃的，美食是能令人心情愉快的，你也应该多出去走走，多认识一些人，城郊那个森林公园就很不错嘛，要多亲近大自然，老是宅在家里对你创作也没有好处啊，你得听…”
　　樊渡换了个姿势点了外放，把手机放一边听肖逸唠叨，只是听着，时不时应两声。肖逸操心且话痨，两人多少年的交情了，他也知道樊渡的性子，没指望他能多说，隔着电话自顾自地嘱咐一堆。两人就这样你十句我一句的聊着。
　　手机震动一下，樊渡看了一眼，出乎意料的是祁舒扬的信息。
　　祁舒扬：【要去外地出差，最近都来不了了。】
　　樊渡眉梢挑起，回复，【嗯。】
　　这是做什么？樊渡仰着头，手机举过头顶，电话还在继续，肖逸已经说到了以后天冷了去喝一家新开店的羊肉汤，而樊渡的心思早已经十万八千里了，这是在报备吗？应该是吧。模糊的关系之间，我去了哪里，我什么时候来找你，我为什么不来找你，这种报备实在太暧昧了，游离在过界之前，撩人心弦。
　　我应该表现得不在意，这是个耐心老道的猎手，我应该表现得冷淡一点，樊渡想着却控制不住勾起的唇角。
　　祁舒扬：【吃饭了没？】
　　樊渡笑了，一边是肖逸在唠叨他按时吃饭，一边是祁舒扬远程问候他的晚饭，这两人是约好的吧。
　　樊渡：【没有。】
　　祁舒扬：【我就知道，时间差不多了，出去拿。】
　　拿什么？樊渡疑惑，隐隐有个猜测。
　　电话那头肖逸还在说，“扯远了，我还是来你那，咱们出去吃？”
　　“老板你的外卖到啦！你这是什么时候定的？”樊渡还没来得及回话，外面小雯拿着一个外卖纸袋探头进来，打量这纸袋上的订单消息，“哇，是味仙居欸，他家不是高冷地号称绝不送外卖的吗？”
　　味仙居就是昨天樊渡和祁舒扬一起吃饭的那家。
　　樊渡低头一看，祁舒扬的新消息，【好好吃饭，】
　　小雯声音不小，开着外放肖逸也听见了，他愣了下，问，“什么东西？”
　　樊渡对着电话快速说，“你不用过来了，有人给我送饭。”
　　“啊！？什么？樊渡你说……嘟嘟。”肖逸怀疑自己听错了，但樊渡没有给他确认的机会，利落地挂了电话。
　　顶着小雯疑惑的眼神，樊渡从容地接过纸袋，嘱咐她回去注意安全，从容地上楼。
　　土豆牛腩，蛤蜊蒸蛋，清炒时蔬，甚至还有一碗汤。饭菜冒着热气，色泽诱人，香气直往鼻子里扑，勾得人直冒馋虫。
　　樊渡沉默盯着这些饭菜，仿佛见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这时又有新消息来了，【收到了吗？】
　　樊渡：【嗯。】
　　祁舒扬：【少吃垃圾食品，还有慢点吃，你吃得太快对胃不好。】
　　樊渡：【嗯。】
　　有一些清亮的小泡泡盛着愉悦慢慢从樊渡心尖升到眉梢。
　　樊渡很听话，细嚼慢咽，一顿饭吃了快半个小时，然后他把空空的碗碟拍照发给祁舒扬。
　　他似乎在忙，没有立刻回复。

　　祁舒扬最近似乎特别忙，连着快半个月没有出现，但饭店的饭菜是不重样的一天不落地送来，樊渡原以为祁舒扬只是一时兴起，谁知他竟一连点了这么久。小雯考试早，考完以后就开始常驻店里，久了也就知道这每天的爱心餐不是老板自己点的，小雯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但无论她是开门见山还是旁敲侧击都没有从樊渡那得到任何回答，为此她和肖逸还专门郑重其事地和开了一个长达半个小时的电话会议，想搞清楚这棵樊铁树上开的花到底长什么样，小姑娘和肖医生的八卦好奇情绪达到顶峰。
　　又是一天，樊渡在小雯探究又暧昧的目光中接过饭菜，神色自若地快步上楼，动作快得根本不给小雯打探的机会。
　　樊渡垂眸盯着饭盒，心中被陌生的情绪填满，樊渡说不清那是什么，只是觉得很快乐，这半个月都很快乐，不是因为餐食，而是有人记挂他，有人在这么用心地记挂他。
　　他照旧吃完饭，照旧把空碗碟拍照发给祁舒扬，拿着手机坐下来等待，樊渡期待着接下来的会话。
　　这一等就从五点到了快十点，樊渡没等来消息，却接到了祁舒扬的电话。
　　“喂？”樊渡接起来说，“是到家了吗？”
　　樊渡知道祁舒扬这段时间总是出差在外，前两天又去隔壁市了，今天回来，祁舒扬和他说过。这个点才回来吗？飞机延误了吗？
　　那头祁舒扬笑声很低，“没，是到公司了，到了都几个小时了。”
　　祁舒扬一只手按着腹部，忍者连续不断的疼痛，边打电话边看樊渡今天发的图片。
　　樊渡的照片拍得很好，即使内容只是几只无趣的空碗碟。暖黄色的灯光，原木的桌上摆着的碗筷，还有背景里的画架一起构成了一幅温馨动人的图景，在这个加班还在忍受胃疼的夜晚，伴着耳边好听的声音一起了特效的抚慰剂。
　　他的声音也是低低哑哑的，“今天的莲藕排骨汤怎么样？我很喜欢这道汤。”
　　“很好喝，”樊渡认真地说，“我都喝完了。”
　　隔着电话祁舒扬轻笑，“嗯，好乖。”
　　樊渡吃饭很认真，从上次祁舒扬就看出来了，不挑食也不浪费，递过去的，夹到碗里的都会吃完，透着一股认真劲儿，祁舒扬想到他埋头的样子，像个乖宝宝，但他又记着初见樊渡时他清冷淡漠的样子，这两种气质很矛盾，但又在他身上融合的非常和谐。

　　OW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