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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07 ...

  •   柳纹的睡姿很不好,我被挤得贴在墙角,小旅馆的墙面有股潮潮的霉味,我总担心虫子顺着墙上缝隙爬进我的耳朵里,就像小时候看科学栏目里科普的那样,一只跳蛛爬进一个女子的耳朵里,医生花了几个小时才把它从人类头颅两侧神秘又温暖的洞穴里引诱出来,当摄像头拍到它的那一刻,它中间两只大眼直盯着围在洞穴口的巨大的人类脑袋,轻轻歪头,好奇又疑惑。
      节目上的旁白适时出现:“八只眼的小家伙结束它的人体大冒险,现在它要接受人类社会的第二次挑战。”
      我那时杵着脑袋,盯着电视机,下定决心要为小跳蛛写一篇《脑穴历险记》,不过本子在英语课上被老师收走了,没来得及写完结尾,故事也就此作罢。
      现在,我该担心的是我的脑子不会变成主角跳蛛或者其他虫子的冒险场所。
      我的担忧很快被困意打散,人的适应性出乎意料的强,我保持着一只手捂住耳朵、侧卧贴墙的姿势睡着了。
      再睁眼天已经大亮,我下意识伸手摸索,旁边的床铺已经凉透了,我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来。
      “柳姐姐?”
      没人回应。
      我光着脚跑到走廊上,除了一个洗漱完正要下楼梯的大叔回头看了我一眼,空荡荡的走廊里安静得不正常。
      我又跑回房间,背上我的书包,四处看了一下,确定没什么东西落下,穿好鞋跑到楼下去。
      刚转过楼梯,前台坐着的老板娘含混不清地出声:“喂,泥愣一哈......”
      “啊?”我刹住向前跑的步子,一回头,老板娘眼睛半睨着,嘴里含着一只牙刷,显然刚起床。
      “顿我一发。”她捏着刷子在嘴里捯饬两下,跑到隔壁卫生间漱了个口,抓着条毛巾走出来,一边擦脸上的水珠一边对我说:“起那么早啊,小朋友睡不够影响发育的哇,现在才早上六点四十四,哎呀,你那个姐姐走的早,让我把你送到你妈妈那里,你家在哪?这么早叫我起来,美容觉都没睡够,烦人!”
      她有点没好气,但也算不上生气,大概柳姐姐给她付了还算不错的报酬。
      “应该在...天街小区吧。”如果妈妈没有搬走的话。
      “什么叫应该呀,连家都忘记啦?”老板娘戏谑,“天街小区,在哪里呀,听起来有点远喔,太远要加钱的喔。”她的口音有点重,不知道是哪里人。
      我回想了一下:“坐公交大概一个半小时。”
      “这样啊,好啦,坐那边等吧,我打个电话让刘师过来一趟。”
      “大概要多久呀?”
      “等他那边接人接的差不多了就过来接你,快的话一个小时吧,或者你回去接着睡,到了叫你。”
      “......我等着吧。”估计是赶不上第一节早自习了,我心里叹口气,不过也没关系,是英语早读。
      我坐在那和老板娘大眼瞪小眼,她掏掏耳朵,修修指甲,去了趟厨房,回来丢给我一个水煮蛋,温温的,我捏在手里,看她,想说我没钱。
      她擦了擦嘴角的残渣,大方又肉疼:“送你了,正好煮多了,你姐可没付那早点的钱。”
      我点点头:“谢谢你。”
      “这孩子怎么呆呆的......”她嘀咕,又转头去织她的围巾了。
      我捏着水煮蛋,没来得及剥开,外边传来轰隆隆的响声,一个穿着白色背心的中年男人走进来,他身量不高,但很壮实,一进门就冲里边喊:“还有谁要搭车的,快走了,过时不候!”
      “诶,这呢,那什么,你就跟着他去吧,叫什么天什么小区,你直接跟他讲,我记不住什么天呀地呀的。”老板娘拿着勾线针指指我。
      “走吧。”男人冲我招招手。
      “天街小区!”我喊了一声,背起书包小跑着跟上去。
      “有点不顺路,真麻烦。”男人声音不大不小,我垂了垂脑袋。
      到了车旁,我有点迟疑地望着那辆汽车,后尾盖几乎不存在了,破破烂烂的车门即使合上也有很大的缝隙,车身全是刮痕,几乎没有一块好地方,但上面挤满了人,大概数过去超过十个人头在里面晃动。
      我怀疑是辆黑车,我要被卖掉了。
      但我还是坐到唯一被空出来的一个小板凳上,估计是临时加进去的,委委屈屈地缩在车门旁,把书包放到脚底下,我才勉强挤进去。
      卖掉也好过流浪吧。
      现在有两条路,第一,挤在破车上顺顺利利到妈妈家,妈妈没搬走,并且肯要我,这是最好的结局;如果搬走了或者不要我,我大概得辍学打工流浪。第二是我被拉到不知名的地方被卖掉,或者半路出现车祸,那后面的事情就不用伤脑筋去想了。
      我呼出一口气,突然觉得安稳,放在我面前的选择有限,听天由命吧。
      一路上陆续有人下车,我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司机突然大声喊:“喂,那个小姑娘,到了哈,前面就是天街小区了,你走过去吧,前面我车不好掉头。”
      我拎着书包跳下车,看着前面熟悉的路和周家馄饨的招牌,突然有点难过,我犹豫要不还是回爸爸那去吧,爸爸会打我,但是他会要我,因为法律要求他必须这样做,他的责任,课本上是这样说的。
      但普法栏目上有一集是一个父亲打死了自己的孩子,最后判的却很轻,因为他是他儿子,他是他生的养的儿子。
      我咬咬牙,我还不想死,于是拐进小区,直走到那道熟悉的门前。
      敲一下,没人应。
      两下,三下,四下,还是没人应。
      “小段呐,今天回来啊,没去上学?”楼上走下来提着菜篮子的许家阿奶,我看了眼紧闭的门,笑着打招呼:“阿奶,我回来找我妈有点事。”
      “你妈呀,一大早估计出去了,你知道她们医院呐最忙了。”
      “......这样啊,那我等一会儿吧。”
      “没带钥匙吗?上去坐会儿吧,你许爷爷在家呢,我去给你们买早点,去吧,你妈估计午饭才回来。”
      “不了奶奶,我还要去一趟同学家呢,奶奶你忙去吧,不用管我。”
      “好,你自己小心哈,小姑娘要注意安全。”
      “奶奶你也是,慢点路上。”
      “好好......”许家阿奶慢慢从楼梯上下去,我趴在栏杆上,望着她缓慢但稳健地走出小区,不时提提臂弯滑落的菜篮。
      门口的木架子最上层摆着两盆吊兰和一盆苍翠的文竹,吊兰长长的茎叶垂落在地上,遮住了木架的大半,看上去很久没有打理了。我有点怀念地摸摸它们,以前我跟在妈妈后面拿着垃圾桶,接妈妈修剪下来的枝叶。
      门上的对联已经换新了,我实在无聊,一个字一个字细细地读:“春风吹绿江南岸......”
      我回想了一下去年春节爸爸家好像没有贴对联,那时他和另一个漂亮女人出国度假去了,给了我钱,以留在家里上补习班好好学习为由,把我甩掉,我一个人胡乱混过了那一个月,压根没想起来要贴对联。
      绿色的铁门上有一些划痕,那是小时候和哥哥在门上相互画对方丑像留下的,现在漆掉得七七八八,看不太出来原来的样子,不过我还是能大致描绘出那两个简笔画,一个脸如气球,一个胡子拉碴,怎么丑怎么来。
      最后站累了,我在楼梯拐角靠着墙坐下,暗淡的光线和闷热的空气让人昏昏欲睡,我模模糊糊不知道怎么度过那个漫长的下午的,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醒我。
      “清清,清清......”
      “啊......妈妈.....”我揉揉眼睛,刚睡醒,还有点不知所云。
      “你怎么跑这来了?你爸送你来的?”妈妈拎着一提菜,绷着脸朝四周看看,发现什么人也没有,又看向我。
      “我...我一个人来的......”我不知道怎么说,有点局促地贴着墙,大概突然和许久不见的亲人见面,尤其是在极其落魄、需要被接济的处境里的人都会羞愧又期盼,无措得磕磕绊绊吧,哪怕这个人是你的母亲。
      多年以后回忆起来我都会觉得那是一个充满耻辱和空虚的一个下午,我脑子里盘旋了一千一万个说服妈妈不把我赶走的借口,最后却像锯了嘴的葫芦一样笨拙地杵在原地。
      “......先进去再说吧。”
      我跟在妈妈身后,像只被捡回来的流浪狗。
      家里的陈设一点没变,也是,他们没离婚前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妈妈说了算,反正说什么爸爸都是随便,开始的时候妈妈征求爸爸的意见,后来骂他一点不顾家里,最后相看两厌,爸爸不想回家,妈妈既生气爸爸不回家,又不想和爸爸抹开面子吵架。再后来爸爸出轨,和一个有钱女人搞在一起,妈妈知道的时候出乎意料的平静,只是当晚就把爸爸的东西全部打包扔到了垃圾桶里,连爸爸睡过的被套什么的全都扔了。
      要是有钱,她连这个房子都不会再住下去。
      原来离婚前几年爸爸就已经和那有钱人勾搭上了,还用那个女人的钱做起了生意,他擅长逢迎,也有点经商头脑,不过两年手头积攒了不小一笔钱。
      他俩打离婚官司的时候爸爸说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净身出户,他甚至不想要我的,他言语暗示,为了所谓颜面不会公开说不要自己的孩子,但是私底下给法院里的人送礼,找了个很有名气的律师,但最后我还是判给了他。
      因为我妈也不想要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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