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米歇尔的审判》凤小仪

66、狮心马戏团

　　两人在集市附近下了马车。

　　辛巴朝艾米眨眨眼。“能请你和你的小伙伴帮我查个事儿吗？”

　　艾米翘着嘴角，酷酷道：“等你这句话呢。”

　　辛巴笑了，向艾米交代完，两人准备分头行动。又想起什么，请她稍等。

　　侦探跑进集市，很快又跑出来，怀里抱着一大包混合口味的太妃糖。

　　艾米仰起脸看他，大个子的侦探此刻显得憨憨的。

　　他说：“别生气啊，朋友。这是为了表示真心的感谢。而且，总不好白白劳动你的小伙伴。”

　　“别废话，”艾米一把夺过太妃糖，“这是我凭本事得的。”

　　她抓出一把糖塞进辛巴的口袋，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

　　辛巴来到酒馆前。

　　小丑灰头土脸地被人丢在门外，醉醺醺地对着来往路人傻笑。

　　没人理他，只有几个熊孩子往醉汉身上丢石子。见他慢吞吞地捡那些石头，孩子们都吓跑了，没看见小丑抛着石子耍起了把戏。

　　“怎么都走了……”他嘟囔。

　　辛巴将那些石子捉走，在他空空的手里放了一大把太妃糖。

　　小丑敛起笑脸，一时呆愣。

　　“侦探？”

　　“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完。”辛巴提醒：“关于驯兽员之死。”

　　“哦……”小丑缓缓应道，“林恩为了自卫，把驯兽用的尖钩刺进了他的脖子。”

　　“自卫？”

　　“驯兽员是个暴君。他虐待狮子，虐待妻子，偏偏林恩跟它和她关系都很好。驯兽员自以为受到冒犯，又恨林恩风头压他，常在酒后放狠话，说要杀人。大家以为他只是口头发泄。

　　“那天，他喝了大酒，又说出那样的话。一个小时后，被人发现时，却已经凉透了。林恩静静站在尸体边，浑身溅血，脚边丢着驯兽员的鞭子，脖子上有一圈肿胀的勒痕……

　　小丑停下来，回忆着：“不知为什么，林恩看上去毫不慌张，甚至……十分愉快。他笑了下，对惊骇的团主说：‘报警吧。’”

　　……也就是说，没有人目击双方争执的具体经过，只能从现场情况反推：驯兽员准备用皮鞭勒死林恩，后者挣扎自卫时，将其反杀。

　　辛巴又问了几个问题，心中便有了猜测。

　　他起身，准备回剧院门口跟艾米会合。

　　一个小男孩恰巧从眼前经过，辛巴“嘿”了一声叫住他，抛去一颗太妃糖。

　　小男孩手里捧着糖果，眼睛亮晶晶。

　　辛巴：“这里发糖，一人一颗，快叫朋友来领。”小男孩闻言，点点头，兴冲冲地跑了。

　　侦探掀了掀帽子，向小丑道别。

　　街头巷尾，一大群欢乐的孩子正朝这里涌来。

　　……

　　晚饭后，露天剧院渐渐热闹起来。马戏还有一个小时开演，已经有观众陆续进场。外面张灯结彩，人声喧嚷。

　　女巫正在大篷车里间装药茶包，听见门帘的铃铛一阵乱响。入夜以后上门的客人，要么来买壮|阳药，要么求恶意的符咒……一般来说，不是什么好货色。

　　带着这份掩藏的轻蔑，女巫撩开挂毯，来到外间。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笑吟吟的琥珀色眼睛。

　　“晚上好，女士。”侦探彬彬有礼地摘帽致意。

　　女巫神色冷淡。“你又来做什么？”

　　辛巴指了指矮桌前的蒲团。“不如坐下再说？”

　　“不必，我没什么可说的。”

　　“那么，请听我说几句吧。”侦探笑得人畜无害，“明天一早，我就动身离开这个小镇，再不会来叨扰了。”

　　两人方才面对面坐下。女巫垂眸瞧着手上的戒指，并不睬他。

　　辛巴自顾自地说：“我已经查明‘狮子变肥猪’的真相，还查到了一桩旧案。请放心，明早，我会带着这些秘密一起离开。”

　　“‘请放心’？”女巫嗤笑，“你查的那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辛巴注视着她。“掉包狮子的人，就是你——别急着否认，请听我说完吧。”

　　“这道谜题的难解之处，在于掉包狮子的时间。小丑声称晚上7点钟喂过狮子，可是从这时起，到肥猪登台亮相，不可能有掉包的机会。不过，只要确定小丑说了谎话，‘狮子变猪’就没那么神奇了。

　　“我得知，当天一早，一位戴罗勒先生曾在保罗的陪同下看过狮子，还画了一张素描。于是能够确定，掉包狮子的时间，在上午10点到晚上7点之间。这个时间范围还可以缩小到下午3点为止——保罗从下午3点就待在售票亭，之后没有马车进出过露天剧院。

　　“问题是，光天化日之下，你是如何掉包狮子的呢？我问来问去，才知道那天午饭时间，你请马戏团众人喝了一瓶自酿的樱桃甜酒，想必里面加了什么魔药，才让大家的午觉睡得特别香甜。小丑贪酒，喝得格外多，也就醉得格外厉害，爬起来时，连喂没喂过狮子都记不清了。”

　　听完，女巫冷笑道：“你就是这么破案的么，侦探？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靠想象力演绎案情。你该去当小说家的。”

　　辛巴全然不在意对方的嘲讽，继续说道：“其实，最令我疑惑的，是你的动机。你为什么要偷狮子，偷走之后，又送到了哪儿？

　　“直到拜访过‘戴罗勒神奇动物屋’，我才有了新想法：你察觉团主与戴罗勒的交易，得知告别演出后，狮子将被送进标本馆，而非动物园——你偷狮子，是为了救它。

　　“窝藏一头活生生的狮子可不容易，你得为它准备食物，好安抚它不发出声音。更重要的是，得将它送出小镇，交给……别的什么人。”

　　女巫打断他。“故事讲完了么？占卜屋该打烊了。”

　　辛巴：“有了证据，它就不是‘故事’了。多亏了我的朋友艾米。她问遍了镇子上的肉铺，得知狮子失踪那天，中午左右，一位衣饰华丽的吉普赛女人买了半扇羊，并且不要人帮助，亲自拖到了车里。请问那半扇羊去哪儿了，女士？”

　　女巫镇定自若地瞧着他：“你不知道么，附近有吉卜赛人的营地，我不过带着羊肉探亲访友罢了。”

　　“确实存在这种可能。不过，”辛巴感叹，“只怪你的车太漂亮了，让人过目难忘。那天，艾米的朋友，一个放牛娃曾看到你的大篷车和一辆马车前后驶入镇外的树林，那孩子还听见马发出受惊的嘶鸣。不一会儿，两辆车双双驶出，分道扬镳。”

　　女巫一时无言，灯火辉煌的圆顶帐篷里传来笑闹喧哗，衬得小屋之中更加沉寂。

　　辛巴的目光在架子上的青蛙干和小药瓶之间流转，貌似漫不经心地，十分随意地问了句：“驾驶那辆马车的人，是林恩·穆勒么？”

　　女巫浑身一震，打翻了立支架上的水晶球。

　　辛巴反应极快，在水晶球落地之前接在掌心，稳稳地放回原处。

　　女巫生硬地说：“我早说过，林恩·穆勒已经死了。狮子……是我偷的，我托一位好心的先生将它带走，送去合适的地方。你大可向团主告发我。”

　　辛巴摇头。“我不是说过么，请放心，明早，我会带着这些秘密一起离开的。不过今晚，还留有一个秘密等待解开。”

　　他注视着女巫。“你说林恩杀了你的丈夫，因此恨他入骨。如果你真的恨他，为什么要冒险救那头狮子？”

　　不待女巫回答，辛巴继续道：“下面我要讲的，就是真正的故事了——百分之百的推测，没有半分证据，随便听听就好。

　　“小丑告诉我，驯兽员死后，你失踪了一个月，甚至错过了丈夫的葬礼，而你回来时，已经通过报纸得知了林恩被判决的消息。

　　“从那以后，每当马戏团有人提及林恩，你都脸色惨白，情绪激动。人们以为你深恨他，可那其实是愧疚。因为，他替你背负了罪名。”

　　女巫咬住嘴唇，两道泪水蓦然从眼中滑落，晕开了眼线和眼影。

　　辛巴垂下眼睛，不去看她哭泣的狼狈模样。

　　“我知道，在吉卜赛人的观念中，女子要顺从忍让，绝不可以伤害她的丈夫。正因如此，那个表面强悍实则懦弱的男人，才会一再把怒气撒在妻子身上。他死后，你下意识逃离现场，在外面担惊受怕地躲藏了一个月，才得知林恩被捕的消息。”

　　辛巴看着泪水一滴滴砸落，轻声道：“而进入圣米歇尔狱，正是他所希望的。”

　　这时，马戏团的演出开始了，欢乐的乐章从圆顶帐篷里传来，观众们不时发出欢呼。

　　“好啦，故事结束啦！”辛巴说，“如果你愿意，可以为我讲讲林恩以前的事。”

　　女巫哑声问：“如果我不愿意呢？”

　　辛巴笑容爽朗：“那我就现在就动身，去追踪那位带走狮子的‘好心的先生’。”

　　女巫怨愤地瞪了他一会儿，最终还是妥协了：“你想知道什么？”

　　辛巴：“他是如何加入马戏团的？”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女巫回忆着，“马戏团赶了两天的路，在深夜抵达下一个巡演的小镇。大伙儿准备卸车扎营，却在拉动物的车厢里，发现了一个熟睡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