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笠歌行》铁饼冯夫人

5、 何处飞来双燕子

　　许是这家店原本是牙行的缘故，那接待的伙计很是殷勤周到。见他们二人已经在街上走过两趟，知道是有诚意的主顾，带着二人在这间小铺里前脸后院，楼上楼下各走了一遍，细细说了好处，经他一说简直是捡了天大的便宜。他见沐笠野还有犹疑之色，便主攻一旁的苏时雨:“小娘子，这条街上的铺子只有我们这间有这么漂亮的后院，您和相公楼上住人，楼下开店，每日起来，推开窗就是一片小花园，将来有了小公子，还能在后院玩耍，又安全，又敞亮。” 这伙计干牙行久了，一套说辞又快又溜，沐笠野想拦都拦不住，他怕苏时雨生气，抱歉地望向她。只见苏时雨果然一脸的不开心，悻悻道：“你也看出我是女子啦。” 那伙计心说：只要不是瞎子怕是都能看得出。嘴上却说：“咱们陵州这地界民风开化，经常有那小娘子女扮男装陪相公游湖看灯，有那胆大的，还和相公一起去烟花之地吃花酒。” 沐笠野见这伙计满嘴跑骡马，越说越不像话，连忙咳嗽两声制止。还侧头看苏时雨的反应，见她一脸好奇，便下定决心出去后一定好好和她说说女扮男装的弊端，否则这傻丫头没准哪天一高兴，就这样去了青楼，简直是羊入虎口。苏时雨只是被那伙计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本事惊到了，别说是现在，就是更为开化的七年后，她也没听说过谁家娘子女扮男装陪相公吃花酒，如此离经叛道，不被夫家休了才怪。她想这伙计不靠谱，这个店的情况还得再打听一下，于是想回头给沐笠野打个暗号，结果正对上沐笠野关爱傻孩子一样的目光，不禁起了一身粟栗，遥想上一世她都没用那么关爱的眼神看过自己的孩子。她又好气又好笑，白了沐笠野一眼。这场景看在那伙计的眼中就是小两口眉来眼去暗送秋波。沐笠野见那伙计一脸贼兮兮的笑，就知道他又没想好事，于是也懒得和他解释，直接将错就错，找托词说还要和家中老母商量，商量后再来。那伙计满口说好，临走时嘱咐一句：“ 这房子着实便宜，已经有好几家问过了，若是诚心想租，早点来交定钱。”
　　苏沐二人走到街上，不约而同开口道:“这间铺子定有古怪。” 他们诧异对望，又同时笑出声来。苏时雨有点不好意思，便说：“劳烦沐公子陪我走了大半日，不如我请沐公子喝杯茶，歇歇脚。” 沐笠野也想和她好好说说店铺的事，便爽快同意。
　　苏时雨也确实走得有点累了，便拣了最近的一间茶楼进去，要了临窗的一个雅座，另点了一壶茶两样糕饼两样果子，等那小二倒好茶退下，沐笠野便对苏时雨说：“咱们其实不用那么麻烦打听，一会儿给这小二几个钱，估计就能知道个一清二楚。”
　　苏时雨点头说：“是个好主意，不过我要先吃饱了才有力气问。” 自从拥有了这个16岁时的身体，苏时雨觉得自己整个人会不自觉的回到少女的状态，而且特别容易饿。沐笠野喝了一盏茶，吃了几个蜜饯的功夫，他对面的苏时雨已经吃了两块蜂糖糕，一块牡丹饼，仪态倒还是很赏心悦目，就是很少见到闺阁小姐在外人面前如此大大方方的吃东西。见她吃得香甜，本来不甚饿的他也连吃了两块牡丹饼。
　　两个人休息够了，便伸手招来那店小二，苏时雨先是吩咐他打包两份牡丹饼，然后掏出一小块碎银子放在桌上，才问道：“街西头原来那家牙行好好的，怎么突然要往外租，还租得那样便宜。”她一边问一边将那块碎银子往前推了推。那小二儿拿眼睛一扫，就看出这银子付茶资绰绰有余，于是满脸堆笑答道：“ 您二位算是问对人了，这事我还真是清楚。”说完却不再说，直接拿起银子掂了一下，接着说：“我去找零，二位稍候。”苏时雨本就是想花钱买消息，见他知道根底，也不介意多花几个钱，便摆手道:”不必找了，只需你把那牙行的事告诉我们即可。”
　　问了缘由，苏时雨倒是放了心。这间牙行确实是因生意兴隆，来往客户增多，换了个大店面。原来的这个小店面本来也不准备撤掉，方便给新店引流和招待一些熟客。却因一个牙行的伙计晚上睡在店里看店时，突发心悸之症，猝死于店中。这个事因为有衙门的人来探戡，周边尽人皆知，也没人再愿意去原来那家小店，都是直奔新开的大店而去。店面主人就是这开牙行的，想着把店面出租，可惜周边人都嫌晦气，无人肯租，所以房租才一降再降。苏时雨是经历过重生的人，对这些倒是无所谓，她还突发了能不能买下这店面的想法，于是问道：“那这店铺主人没想过将店铺卖掉吗，岂不是比租着省心。” 那小二摇头说：”听说他家老掌柜是从这个店铺发迹的，坚决不同意卖，少东家为了不让这铺面荒凉，又有人照管，才说服老掌柜出租的，若是不降低租金，恐怕这一两年内是难租出去。” 见情况已经问得差不多了，苏时雨便谢过那小二，又让他给壶里添上水，告诉那小二他们还要略坐一会儿，不必过来招呼了。
　　待小二走后,苏时雨才发现沐笠野那充满好奇和探寻的目光，她笑道：“沐公子，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这样的铺子还想租，甚至买下来。” 沐笠野微笑道：”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小小年纪，却像看淡生死一般。” 苏时雨没想到他好奇的重点竟然在此，倒是愣了一下。心说：“我这个死而复生的人，能不看淡生死吗？” 总不能实话实说，她便笑着把问题推了回去: “如果是沐公子可会租下这铺子。” 沐笠野略一迟疑，还是开口道：“如果是我不会租下这铺子，但是如果店主转卖，我会买下来。” 苏时雨也不插话，静静望着他，等他解释。沐笠野喝了一口茶继续说：”苏小姐是洒脱之人，但是世人忌讳颇多，这个铺子租下，无论做什么生意，头一年客源都会有影响，等你过个两三年把生意做起来，租期已到，那时候要么房主大大加价，要么房主直接不续租，这个店租金低却又直接要三年房租，恐怕就是这样的打算。” 苏时雨没想到他一个读书人，居然也能把这些生意经说得头头是道，又想到他一个原本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小少爷，现在为生活奔波，也着实不易，看沐笠野的眼神也更加柔软了几分。沐笠野被她看得不好意思，避开她目光接着补充道:“ 如果这店铺买下来就不一样了，这条街近几年商铺越来越多，生意也越来越旺，早晚会一铺难求，如果买下来，自己做生意也罢，将来转卖也罢，都比租铺面合算。” 苏时雨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可惜那老东家不肯售卖，租又不合算，看来只能放弃啦。”苏时雨确实有些遗憾，不过她现在的心态就是一点都不凑合。沐笠野觉得这小姑娘一次次给他惊喜，想做生意就女扮男装自己跑出来找铺子，不因为租金便宜就仓促决定，发现不合适果断放弃。看苏时雨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欣赏，他附和道：”我觉得那老掌柜不肯卖不过是店家托词，应该就是打了三年后收回的主意，现在用低价诱人上当而已。” 苏时雨经他提醒，也觉得放弃是明智之举。她看看天色，突然想起沐笠野也是来找房子的，陪了自己半日，倒把他的事耽误了。歉然道:“今天因为帮我找店铺，耽误公子找房子了，反正今天我也找不到合适的了，我打算过一阵多攒些本钱再来看看有无新铺转让，不如换我陪沐公子找房子吧。”她今天与沐笠野聊的投机，又想以后也不一定会碰到，不如投桃报李，也帮他一个忙，顺便再学习些侃价的技巧。沐笠野以前不说是不近女色，至少对那些叽叽喳喳只知道聊些胭脂水粉的女孩子没有什么接近的欲望。今天和苏时雨却觉得意外投缘，很想让她和自己一起询价找房，但是又担心她回去太晚惹来麻烦，瞧她的打扮就知道一定是偷跑出来了。谁家父母能允许自家女儿穿着男装从大门堂而皇之地走出去。更何况是那对拿女儿姻缘当筹码的势利父母，自不会让女儿做出格的事自毁形象，耽误高嫁。如果真耽误了高嫁，这小姑娘在娘家的日子是不会好过的。苏时雨见他初听自己想和他一起找房时很是欢喜，然后不知想到什么又低头不语，便猜到他顾忌自己是未出阁的女儿，万一有流言传出于自己不利。见他如此细心保护自己，对他的好感又多了两分。
　　苏时雨拿起桌上打包好的点心，顺势边起身边说：“我今天虽然是偷跑出来，但是桌上留了便笺，也提前和家中马夫约好申时在西街口来接我，时候不早，我们赶快走吧。趁着来接我之前，没准能找到合适的。” 沐笠野听话地随她出了茶楼，还顺手接过她手中的点心提在自己手中。
　　沐笠野今天陪苏时雨打听商铺时，通过闲聊也顺便打听出租民宅的价格，还问出两处准备出租的宅院，所以也不想再带着苏时雨瞎跑，和她直接奔那两处寻去。可巧两家都有人，两处宅院的租金也差不多，房子也都是一明两暗，现在是和主人家走一个门，如果租下，可以单独开门。两处都很满意，沐笠野没想到如此顺利，倒有点拿不定主意。突然很想征求苏时雨的意见，好像她会住到这里一样。他把自己这荒唐的念头压了又压，终于没有问出口。苏时雨感念他今天诚心诚意帮助自己找店铺，也想用心帮他选一处好住处。两处都认真参详后，不等沐笠野询问，便主动说了自己的想法,她指着刚刚出来的那个宅子说:”都说燕子通灵性，喜欢住在兴旺之家，你看这家屋檐下就有一个燕窝。” 沐笠野随着她的手望去，果然那家屋檐下有一个燕窝，一对燕子正好飞落，在那窝中互相梳理羽毛，燕语呢喃，场面十分温馨。苏时雨看着那燕子想到这沐公子若是租了这处房子，也算是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啦。她不知沐笠野看着这场景也想起一句诗: 何处飞来双燕子。望着成双成对的燕子，沐公子决定就这家啦。苏时雨见沐笠野不仅接受自己的建议，还爽利的付了定金，并约好了签契约和搬家的日子，一套操作行云流水，很是老道。觉得他和上一世喻佑年那些所谓高雅的朋友全然不一样，却于一派市井烟火中更显得温润如玉。忍不住脱口说道:“没想到你如此老道，等你搬过来，我要在这边找店铺便来寻你帮忙。” 说完后她就后悔了，人家沐公子是准备参加院试考功名的人，哪里有那么多时间陪自己胡闹。再说这处房子自然是沐笠野和他母亲同住，自己要以什么身份来找他，若与他的母亲碰到岂不是很尴尬。她懊恼地咬了一下嘴唇，低头不语，假装自己什么都没说过，快步向巷口走去，只想着快点走到西街口，坐到马车里。
　　沐笠野望着她越走越快的背影很是好笑，在她身后不疾不徐地跟着，眼见着她坐进了马车，才赶上前去把手里一直拿着糕点送进车内，悄声道:“ 我最近都不去学馆，苏公子既然已经知道我以后住在哪里，有需要随时来找即可，在下愿意为苏公子效劳。” 说完，撂下车帘施施然走了，徒留苏时雨一个人在车内粉面发烧，差点忘了吩咐车夫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