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之春》乾凌踏月

22、22

　　商时序在二十二岁那年确诊重度抑郁外加轻度精神分裂。

　　他有时候会幻视爸妈在家里出现。

　　他们像往常一样说笑着在厨房做饭，天晴朗的时候他们会结伴出门说要去布尔津桥散散步，还亲切地问他要不要带点零食。

　　那时候的他往往不回答，只会在客厅目送他们出去，然后盯着屋外的铁门等到深夜也没见爸妈回来。

　　和重度精神分裂者臆想症不一样，他清醒地面对着自己的幻视。

　　他知道父母已经死于一场雪崩且永远不会再走进那扇家门。

　　这样的幻觉在商春来夫妇去世后时不时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布尔津的每个角落都有他们的身影。这些对商时序来说是一次次的凌迟处刑。

　　在调到Y566后，他干脆把抗抑郁的用药停了。

　　他开始接受自己幻视的一切，开始堕落成彻底的精神分裂者，开始希望这样的臆想变成现实，把凌迟变成美梦。

　　同一时期他开始出现轻度自残行为，然后在乌鲁木齐火车站遇见了仲思羽。

　　热烈的追求下，他开始是拒绝，到后来干脆向对方和盘托出自己的病情，并且让仲思羽好好考虑不要随便做决定。

　　那时候他们都年轻，仲思羽更是天不怕地不怕，觉得什么都不算事，然而真正的问题往往在交往后开始暴露。

　　他们工作类似，都是日夜颠倒的作息，能见到的时间其实不多，偶尔聚在一起要么是回布尔津，要么是住在乌鲁木齐的行车公寓。

　　仲思羽有父母要照顾，更多时候他是独自回家，或者去雪场重复把自己摔伤的过程。仲思羽第一次看见他的伤疤什么都没说，也没有恼怒，而是第二天就托朋友挂了专家号，把他从阿勒泰拉了过去。

　　军区总院里，仲思羽认真地听着那位老医生的诊断结果和嘱咐，抓着他的手一直在抖。后来他开始监督商时序吃药，寸步不离地陪他去雪场，带他出去聚会露营。

　　商时序那段时间确实有变好一点，起码心态在药物和仲思羽的影响下开始积极，幻视也少了很多。但这种看似变好的生活下只有他自己明白异样在哪儿。

　　仲思羽从前是个开朗且有自己生活方式的人，他会去唱歌，去旅行，去做一切稀奇古怪的事。

　　他的朋友很多，他的家庭很美满。

　　商时序清楚自己的出现填补了他爱情上的空缺，却极大占用了他其他的情感方式，尤其是日复一日关注着精神病人，爱得再深也逃不过疲倦的结局。

　　他们走到最后一步绝对不仅仅是仲思羽父母逼他结婚的原因。他能察觉到仲思羽后来偶尔流出的不耐烦和疲惫，尽管他依然贴心。

　　疾病恢复是个缓慢的过程，商时序有在努力康复，但仲思羽已经等不下去了。

　　当仲思羽玩笑似的说自己如果去相亲，他一个人要怎么办的时候，商时序就明白这段关系已经走到了尽头。

　　现在他正在边境线的一家旅店里思考着这些年的陈芝麻烂谷子，一会儿是布尔津家中双目通红的仲思羽，一会儿是在车上陪他看风景的简飏。

　　简飏不想摸黑回布尔津，他出发前预定了一间铁热克提乡的民宿，看完哈巴县平原的日落开车一个小时就到了这家篱笆小院。

　　民宿处在禾木通往白哈巴的路上，本来是为了下雪封山进不去景区的游客准备的住所，现在白哈巴喀纳斯都还开放，因此有点冷清。

　　西北偏僻，景区的民宿老板大多认识，他们过去的时候是一个汉族大叔接待的，他笑眯眯地说寻野给他打过电话了。

　　简飏定了两间房间，等到了之后才发现这里更像两个普通的家居卧室，干净宽敞，覆盖着雪的玻璃阳台互通，还架着一只天文望远镜。

　　商时序正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他看着窗外的雪原，最后想到了傍晚时的落日。

　　他无意比较两个人。但现在的简飏确实让他想起二十出头的仲思羽，热烈直接，脑子里都是浪漫天真的遐想。

　　他问自己喜欢吗？

　　凭良心讲，他只是个病人又不是石头，怎么会不喜欢？但要问自己会不会答应，他的答案是不敢。

　　简飏比仲思羽的不确定性更大，他的世界远比普通人精彩，旅行中的一时上头而已，迟早都要回去的。

　　结局如果是他再被抛弃一次，不如连苗头都不要有。

　　商时序站起身，他想拉上露台门的窗帘好掩耳盗铃，隔绝来自隔壁的动静。但刚走过去就看见了玻璃走廊里站在漫天星斗下的简飏。

　　他恍然想起今晚落日那片干净澄澈的粉紫。

　　丝缕状的云层，较高的海拔，国境线以东的平原没有禾木景区的强降雪和光源，这里看到星星的概率虽然不高，但比昨天要大太多。

　　毫无疑问，禾木的那个赌约他输了。

　　简飏站在露台上摆弄着机位，等商时序站在他身边，他才骄傲道，“M42能见度很高，我就说我运气不错。”

　　“嗯，不收你陪玩费。”

　　商时序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他兑现了赌约，却不知道要和简飏怎么开口。

　　好在简飏也没非要一个答案的意思，他专注于眼前的星空，同时不断地按下摄影键，大概五分钟后他才退开来，“现在是最佳角度，颜色虽然还是不艳丽，但已经很漂亮了，给你看看。”

　　商时序没拒绝，他依言走过去调整位置，然后看见了M42特有的紫红色星团在天际闪闪发亮。

　　“NGC收录了七千八百多个星云，有这种颜色其实不多，除此以外我最喜欢NGC4038和4039。”简飏向他科普，“它们两个在十二亿年前发生了碰撞。你看，三十万光年的距离，这么久的时间，该遇到的还是会遇到。”

　　商时序知道他口中的4038和4039，也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著名的乌鸦座星云，颜色一样是瑰丽的紫红色。

　　这片星云曾被天文学家形容成“心连心”，就像四十亿年后仙女座会和太阳系相遇一样神秘而遥远，可再怎么遥远，一切都会发生。

　　“可惜这个季节观测不到，将来咱们可以去更北边看。”简飏说着可惜，却没多少可惜的表情。

　　将来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显得轻松愉悦。

　　商时序离开望远镜，他看了一眼身边仰面坐着看星星，无忧无虑的简飏，有些话到底还是咽了下去。

　　他突然开始痛恨自己的犹豫。

　　就像一周前他明明可以拒绝这次出行，还是因为贪恋这点生活里许久没有出现的陪伴而心软，以至于他连拒绝都没法坦荡说出口。

　　察觉到他的视线，身边的人忽然看了过来，简飏的瞳孔里不再是猎户座耀眼的群星，而是惶然的他自己。

　　简飏凑过来吻住了他。

　　玻璃走廊外的雪层透进寒意，仅仅是相贴，嘴唇的温度就高的吓人，柔软的触感让胸腔里沉寂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商时序怔住了，他还没能从这个突如其来的吻里反应过来，对面的简飏已经退开慌乱道，“对...对不起！”

　　他的脸在短短几秒内涨得通红，说话都变得磕磕巴巴，“我...我看你的表情...我没控制住......”

　　五一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