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下山》给我金子

1、扫街的女孩

　　大雾笼罩着凌晨五点的南城。

　　日子太久有些老旧的路灯坚持发着微弱的光，给要黑不黑的天色带来一丝不太够的亮度，已是秋季向冬季过度的时节，空气中透着寥寥冷意，钻入过路行人瑟缩着的脖颈之中。

　　已经有小摊贩推着三轮车出来卖早点，也有起得早的学生三三两两的出没，准备吃早餐上学。

　　其中包子摊的生意还算不错，毕竟快速简单，上手就能啃，陆陆续续总有人来光顾。

　　“老板，一个馒头。”

　　在“两个肉包子一杯豆浆”、“三个烧卖一份小笼包”的点单声里，硬生生的插入了一道冷冽的音色，明明现场声音嘈杂，但这道淡漠的声音就是十分有存在感地响起在众人耳边。

　　其实很好听，有点让人想起夏日清凉的薄荷汽水，但此刻正是秋冬，这并不合时宜的声线难免让人感觉有种突兀的冷。

　　抬头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件亮橙色的褂子，不过仔细一看，这褂子有点眼熟，胸口处大大印着“南城环卫”四个大字。

　　摊前手里拿着香喷喷早点的众人顿时皆条件反射的退后一步，又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下意识的动作未免不太尊重，有些尴尬地望过去，看到那人的脸，又怔住。

　　本以为看到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妈，却没想到面前的这张脸那样年轻。

　　而且好看。

　　五官秀丽。唇很薄，唇型很好看但感觉没有血色，是微笑唇但此刻紧紧抿着，刻意将弧度下压；鼻梁挺立但并不过高，是很多人梦寐以求整容都整不来的鼻子。

　　值得一提的是那双眼睛，眸子黑黑亮亮，用网上很流行的话来讲这是一双狗狗眼，本应该很甜，但眼神却毫无情绪。

　　感受到众人打量，周离有些不耐地压了压帽沿，又重复了一遍：“老板，一个馒头。”

　　老板“唉”了一声，拿袋子抓起一个馒头递过去，又拿起一杯豆浆：“喝杯豆浆咽咽馒头吧？叔送你。”

　　周离只接过馒头：“不用了。”

　　然后转身，拿起放置在一边的扫帚，无视所有人的视线，向另一头走去。

　　众人瞧着她的背影，高挑单薄，背挺得笔直，马尾一甩一甩的，透着一股子倔。

　　有个男人反应过来，有些疑惑地感叹：“这个环卫？年纪不大吧？小姑娘长得标标致致的，怎么干起了这种活？”

　　也有人眼熟周离的：“干了好久了，你才发现呢？真是搞不懂这些年轻人，年纪轻轻的这么没出息，大街扫上地了。”

　　男人嘟囔道：“谁没事干注意环卫长啥样啊…还以为都是些五六十的大爷大妈呢…”

　　包子摊老板听着这些议论，叹了口气，知道些原委：“才十七岁，是个可怜孩子呢，跟姥姥相依为命，环卫这岗位是她姥的，今年中了风躺床上了，这才替了她姥姥扫街，看她们不容易，环卫局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干了这活，那读书怎么办？十七岁还在上高中吧？”

　　“听说休学了，”老板语气有些惋惜：“好像以前成绩不错呢，真是可惜了…”

　　那男人还是有些不认同：“休学来干这玩意儿？简直胡闹，大好前程不要了？考上大学去干什么不好…”

　　旁边有人嗤笑：“不干活你给钱呐？吃喝拉撒家里老的还躺床上要吃药，这环卫岗好歹有医险还有固定工资，活都活不下去了还考虑前程呢，要不你发发善心给这奶孙俩点钱？”

　　男人一句话憋在嘴边，涨红了脸。

　　这世界上可怜人太多了，善心发不完，募捐的时候捐个几百块钱已经是顶了天，碰上了道一句可惜叹一声同情，但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没有谁会真去掺合这档子吃力不讨好的事。

　　老板接着蒸包子，语气无奈：“就算你们给钱，她也不会要的…”

　　松柏竹节一般的少年人，自尊心比谁都强，连杯附赠的豆浆都不肯要，又会肯去接受谁的施舍？

　　——

　　坐路边三两口啃完馒头，周离接着支起扫帚，一挥一扫的动作熟练得很，她面无表情，干活却仔细得很，连落叶都清扫得干干净净，也正是这份细致，多了一个环卫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未成年人替岗的理由。

　　她身旁还有一个蛇皮袋子，里面鼓鼓囊囊地堆着一些挤瘪的塑料瓶子易拉罐子，

　　洒扫的时候捡一些废品回去卖了，虽然钱不多，但日积月累的凑下来，也是一项收入。

　　周离翻着垃圾桶，看见一个易拉罐，丢到脚下砰地一声踩瘪，顺手丢进袋子里，又把垃圾桶抬起，将桶里的垃圾倾倒在垃圾车里。

　　看着瘦瘦弱弱的，力气倒是大得很，明明是干着这样的活，干练的动作却有种说不出的潇洒美感，比起那些佝偻着腰样貌朴实的大伯大妈，秀美英气的少女形成了一道亮橙色的风景线。

　　行人匆匆路过，有人忽视了这道路旁的风景线，也有人察觉不对劲顿足看去，然后视线中透着惊诧与不解。

　　周离毫不在意这些似有若无的打量，只低头干着活，一路清扫着，扫过一条街道，推着车又来到另一条街道。

　　她家住在另一块冷清的老城区，原本负责那附近的卫生，前段日子却偏偏分配到这灯红酒绿的一带清扫，尤其是这酒吧一条街，每当天亮后热闹散去，只剩下满地的垃圾见证着昨夜的醉生梦死。

　　虽然打扫起来很麻烦，但周离其实很愿意分配到这条街道，因为地上留下的空瓶子空罐子太多了，每次她收集起来，能卖出一笔不错的费用。

　　站在街道口扫视着一地的垃圾，周离开始在心里计算这些又能卖出多少钱。

　　一个垃圾桶一个垃圾桶的清扫，袋子早已装满，周离对今日的收获有些满意。

　　口子处的最后一个垃圾桶，瓶瓶罐罐的丢得早已溢出来，周离戴着一双磨损得破破烂烂的手套在桶里翻来翻去，突然右手传来的一阵割裂的痛感止住了她的动作。

　　她皱皱眉头，拿出手脱掉手套，手背上被划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不深，但很长，直接从尾指划到了虎口的位置，皮肉外翻，肉眼瞧着有些吓人。

　　罪魁祸首是桶里一个破了的铁皮罐子。

　　周离抿抿嘴，翻了翻裤兜，从里面掏出一块还算干净的手绢，随意地绑在了伤口处。

　　回去涂点两块一支的金霉素软膏，应该就差不多了。

　　处理完毕，正准备继续工作，突然桶旁一闪而过的亮光吸引了周离的注意。

　　她蹲下身去，看见地上一堆塑料包装袋中间静悄悄地躺着一只钻戒。

　　周离顿了顿，抿嘴站起来准备无视，继续抬起垃圾桶往车里倒，持着扫帚把地面上的垃圾清扫得差不多，只剩那只亮闪闪的钻戒孤零零地躺在那。

　　握住推车准备走，走了三步犹豫再三，又回过身来，终究弯腰捏起了那枚戒指。

　　麻烦。

　　周离烦躁地呼了口气，把钻戒往兜里一揣，把垃圾车和废品袋子推回垃圾站，拧开水龙头随意地洗了把脸。

　　又直起身往附近的派出所走去。

　　“南城公安局三区派出所”，门牌上几个威严的铂金大字，周离驻足瞅着，门里面的警察大厅亮堂堂的，偶尔有穿制服的片警进进出出。

　　在原地站了至少十分钟，周离才迈开腿，往里走去。

　　“什么事？报案？”台前坐着值班的民警，看了一眼她的环卫背心，喝了保温杯里一口热水，又转头跟一旁的同事抱怨：“这天儿越来越冷了，我们每次巡逻完热水得喝一升！”

　　周离从兜里掏出戒指，递过去：“捡到一枚戒指，得闲酒吧门口。”

　　言简意赅，不愿多说，没等那民警反应，就转身准备离开。

　　“哎哎哎，等等，小姑娘怎么就走了呢？”民警赶紧留人：“具体情况还没了解呢，再等等。”

　　周离皱眉，吊起一双不耐的狗狗眼：“什么具体情况？就是酒吧门口垃圾桶旁边捡到的。”

　　那枚钻戒钻还挺大，眼瞅着值个不少钱，一旁另一个民警像是想起什么：“昨天夜里不是有人报案丢了戒指吗？大半夜两三点，挺漂亮一女的。”

　　两民警对昨夜那名气质出众的女子印象深得很，大半夜值班困得要命，突然出现一明星一样好看的女人，天仙似的，瞌睡都清醒了。

　　两人对了对昨夜女人提供的戒指照片，果然一模一样。

　　“那快通知她让她过来吧，让她认领一下。”

　　民警当即打电话通知人，又留住周离：“小姑娘你坐那等等，等失主过来了沟通一下再走。”

　　周离突然有些后悔今天这多此一举的举动，语气硬邦邦的：“沟通什么？该说的我都说完了。”

　　她讨厌与人过多的交流，现下已经有些不耐地用鞋子尖磨着地板。

　　民警打趣道：“小姑娘怎么这么耐不住性子？等那失主姐姐来，说不定请你吃好吃的呢。”

　　做警察的眼睛尖，看着她身上洗得发旧的夹克，磨损严重的板鞋，又套着环卫的衣服，立马就能联想出这孩子的家境，昨夜那女人衣着考究，看着就是一有钱的主，要真能给这孩子发发善心，倒也不错。

　　周离不知道民警心里的弯弯绕绕，只默不作声地走到墙角坐下。

　　她才不要谁请什么好吃的。

　　等待的过程对于本就烦躁的周离来说很是难熬，想到躺在床上等她回去照顾的姥姥，她脸色更沉了。

　　中途民警给她倒了一杯水，她手揣兜里，没接。

　　民警“嘿”了一声，倒也没跟她计较，好气又好笑地端了回去。

　　耐心耗尽，周离看看墙上的时间，决定再等一分钟，再不来就走。

　　门口突然传来高跟鞋声。

　　那声音沉稳端庄，一步一步，光是听着声儿就能莫名感受到鞋主人的优雅。

　　一双裸色高跟鞋停在周离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