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春和景明》奉微

81、高植

　　醒来时我已在彭城王府，彦和一直在守着我，看到他，我想到了昏倒前的最后一幕。
　　“我昏倒后，陛下没有为难你吧？”反应过来那些事情，我仓促地从被窝中坐起来紧紧地抱住他，“你知道吗？喝下那杯酒时，我真的以为是鸩酒。”
　　“陛下言而有信，没有再为难我。他只是一时被高肇所惑，看到我们以死相证，还是信我们的。”
　　“他没有为难你就好，他若为难你，我真是恨他一辈子。”想到今日，我差点和彦和天人两隔，我忍不住地呜咽了起来。
　　“媛华，你知道吗？你怀孕了。”待我的心情完全平复，他才说道，“孩子已经一个月了，你在金墉城昏倒后，太医诊出来的。”
　　我点点头，说道：“昨天我便感觉到了身体异常，知道有了这个孩子。所以，喝下酒时，我才会哭得那么厉害。还好，一切都过去了。”
　　这件事都是高肇在那儿兴风作浪，若非元恪最后信了我们，如今，我早已是泉下孤鬼了。虽说元恪心中还有对我们的情分，但我不会感激他，因为造成我们灾厄的亦是他。
　　“媛华，有件事你一定要听我的。”
　　“什么事儿？”
　　“从今以后，我不允许你为了我而牺牲自己。”
　　我知道彦和一直护着我，可是，爱是相互的，他能为我舍生，我又如何不能？我知道我不答应他便不会罢休，只得点了点头。
　　他起身拿来了五色绳重新回到我身边，说道：“今天端午节，你还没有戴五色绳，我给你戴上。希望未来一年，我们可以避开所有祸患。”
　　我看着他笑笑，由着他给我戴上绳子。他刚把绳子给我戴好，仲瑛就过来了：“爹、娘，你们到底同不同意我和高植的婚事？这件事情都这么久了，不能再拖了。”
　　如果说，在我们到金墉城之前，仲瑛在彦和面前提起高植，彦和或许还能心平气和地向她解释不同意他们婚事的原因。可经过高肇的谮害，还差点害了我们的孩子，彦和显然已经没有了耐心。他告诉仲瑛道：“你和高植的婚事我不同意，你死了这条心吧。”
　　“爹，高植怎么了，你为什么不同意？”仲瑛叫道，“先前你说我年龄小，后来又一直闪烁其词。到底是为什么，你对高植有那么深的成见。”
　　彦和又重复一遍：“我说了，这门婚事我不同意。至于原因，你没必要知道。”
　　“想来是娘不喜欢高植，在爹耳边吹枕头风了吧？我都忘了，舅舅只比我大三岁，现在还没成亲呢，娘不同意我和高植的婚事，怕是有自己的私心吧？”彦和的态度让仲瑛注意到了在床上的我，此时她失去理智，将一腔怨气发泄到了我身上，“我可听高植和尚书令说，娘想把我嫁给舅舅。”
　　“元仲瑛，你真是放肆，这是你该跟你母亲说话的语气吗？”仲瑛是第一次这样对我说话，见她对我不逊，彦和怒极，扬手就要给她一巴掌，只是，他扬到半空的手终究还是滞住了。
　　这一幕，像极了当年我因为赐婚之事与父亲有隔阂，他气急败坏想要打我但却没有动手的样子。类似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才体会到父亲当年的心情。
　　“彦和，你冷静。”我拉住他的袖子劝道，“仲瑛还是个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
　　“媛华，你不要管。都是我们平时对她太过宠爱，才让她如此无法无天的。”彦和向我摇头后继续对仲瑛说道，“元仲瑛，我告诉你，不同意你跟高植成亲是我的决定，跟你母亲没有丝毫关系。我今天把话给你放这儿，只要我活着，你就别想嫁高肇的儿子。除非，你跟我断绝父女关系。”
　　彦和这决绝的话语，让仲瑛直接哭着跑出了我房间。我摇头叹息，彦和亦坐回我床边不住地叹气。
　　“殿下、王妃，尚书令之子高植公子求见。”几天后，侍从通报高植要见我们时，彦和正在我身边，我放下手中为孩子做的襁褓，对彦和说道：“彦和，还是我去见他吧。”
　　见我如此说，彦和想了想，说道：“也行。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他父亲的事不要责备他。”
　　我点点头，说道：“嗯，我有分寸的。”
　　我到正厅去见高植时，高植郑重地朝我作揖道：“高植见过六舅母。”
　　我点点头，示意他坐下。他坐下后，我才问道：“高公子今日来见媛华，不知有何贵干？”
　　“舅母……我”犹豫了很久他才说道，“我想见一见仲瑛。”
　　他要见仲瑛？得知他的用意，我只是摇头一笑，拒绝他道：“你们高家是权势显赫的外戚，我们彭城王府高攀不上。高公子也不用再费心了，我是不会让你见仲瑛的。”
　　“为什么？舅母就算不喜欢我，也不能阻止我和仲瑛见面吧？再怎么说我母亲高平长公主也是六舅的姐姐，舅母就算看在我母亲的面子上，也应该让我见一见仲瑛。”
　　高植一番抗议后，我也不再跟他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道：“高植，你是个好孩子，我跟殿下也没有不喜欢你。但是，我也明确地告诉你，仲瑛跟你不可能，我们是绝对不会让她嫁给你的。”
　　“我父亲已经求陛下让我去济州任刺史了，无诏不得回京，明天我就得离开洛阳。舅母，我求你，你就让我离开洛阳前见仲瑛一面吧。”
　　高植如此说，我才知道高肇为了阻止高植和仲瑛再接触，竟然狠心把他从中书省派往远离洛阳的济州任刺史。如今，高肇与我们一样，都不愿意再与对方结为儿女亲家了。
　　念及此，我对高植说道：“不是我不让你见仲瑛，而是你见她也没用。即使你给了仲瑛什么承诺，你到时候就真的能做到吗？”
　　高植郑重道：“舅母，我可以在这里发誓，若我能娶仲瑛为妻，终生不会纳妾。若是我娶不到仲瑛，终生不再成亲。”
　　又是一个年轻人在掌握不了自己命运时的随意许诺。我说道：“你不用在我这里发誓，我不信这个。我还是那句话，高公子不用再费心了，你跟仲瑛没有可能。”
　　“舅母这样说，难道真的想将仲瑛嫁给延孝公子吗？”高植知道延孝喜欢仲瑛，自然是仲瑛告诉他的。
　　此时，我不打算再瞒他，说道：“延孝的确喜欢仲瑛。”
　　“仲瑛只是把延孝公子当舅舅，对他并没有男女之情。舅母若是执意把仲瑛嫁给他，就不怕出人命吗？”
　　高植的话自有道理，但他不知道延孝虽然喜欢仲瑛，但不会强人所难。延孝知道仲瑛对他没有意思，从未对仲瑛说过自己的心思。这半年，他之所以没有议亲，不过是为了我和彦和。从金墉回王府后，我和彦和做了两件事：其一是将尚在咸阳王府的元禧的两个幼子元坦、元昶和我堂姐的女儿幼英带回彭城王府抚养；其二便是彦和陪我回了一趟李家，感谢延孝的同时，亦请大哥帮延孝物色合适的亲事。
　　我说道：“延孝虽然喜欢仲瑛，但我们不会强人所难。我实话告诉你，延孝如今已在议亲，他不会娶仲瑛的。”
　　“既然延孝公子不会娶仲瑛，舅母为何还要反对我们？”
　　“仲瑛谁都可以嫁，唯独不能嫁入你们高家。”
　　我语气之强硬，让高植惊讶不已，他向我郑重一揖：“还请舅母告诉我原因。”
　　高植还是聪明的，他能意识到我们反对这门婚事不是因为他。念及此，我说道：“想要知道原因，需要你自己回家问你父亲，一切根源都在他。并非我和殿下有意阻止你们的婚事，而是你父亲与我们过不去，你明白吗？”
　　“我父亲？”
　　我继续说道：“对，你父亲。”
　　“此话怎讲？”他疑惑道，“我父亲有哪里对不起舅母和舅舅吗？”
　　这件事的真相若是不让他知道，他不会死心的。我告诉他道：“我现在身怀有孕，我这么跟你说吧，如果不是你父亲的杰作失败，如今，我、我腹中的孩子、还有殿下，我们一家三口，早已经是黄泉冤鬼了。”
　　“什么？”他似是不肯相信我所说的。
　　我勉强一笑，说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殿下是什么样的人，想来你很清楚。若非你父亲做了什么违背他底线之事，我们又何至于如此？”
　　“可是……”
　　高植的话还未完全出口，我便说道：“婚姻者，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合二姓之好的基础条件都没有，我们又怎么敢把仲瑛嫁到你们高家。”
　　“舅母，难道我和仲瑛真的一点可能都没有了吗？”
　　“如果你能答应我，你与你父亲断绝父子关系，你娶仲瑛之后，侍奉殿下像生身父亲。你父亲与殿下无论起什么冲突，你都坚定地支持他，我就答应你。”
　　“舅母，你这是强人所难啊！无论我父亲做了什么，他毕竟是我父亲！”
　　“你是你父亲的儿子，仲瑛也是我们的女儿，你都做不到的事情，仲瑛凭什么要做到？你又凭什么娶仲瑛？不说别的，你没搞定你父亲前，娶了仲瑛，你能护住她吗？”
　　我一番话后，高植在沉默。许久，他说道：“我对仲瑛的心，天地可鉴。我在济州时，还请舅母帮我照顾好仲瑛。总有一日，我会让你们看到我的诚心。”
　　高植是个不错的孩子，如果他不是高肇的儿子，我和彦和又怎么会不同意这门亲事？奈何，他却是高肇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