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一级功务员》饭宝六

36、人性，神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风青隐有了一个习惯。

　　习惯……这两个字也许不太准确，一个方法吧，解决他怨气入体的方法。

　　从他降生在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他就被赋予了吞食怨气的责任，几百年？还是几千年？还是在人类纪年的更早以前？他忘了，只知道他存在的意义就是消灭那些无法自行消失的怨气。

　　最开始，他吃的很快乐，这些怨气虽然黑乎乎、吃下去还有点辣嗓子，可在他的肚子里很温暖，吃一次能管好多天……哦对了，他的食欲很大，总是轻易会感觉到饿，饿的时候吃别的也不行，只能吃怨气，父神说因为他是纯魂体，不能吃人吃的东西，鬼吃的东西他又消化不了，所以只能吃怨气。

　　而怨气在他的肚子里，也不是被他的胃给消化了，而是意识、精神体，或者被他的魂体给转化成了自身修炼所需要的能量，总之他吃完会很舒服，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涌入他的身体，吃得越多，这种感觉就越强烈，这时候再去修炼就会感觉到事半功倍。

　　所以这也是他力量的来源。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消化”怨气的速度越来越慢，远远赶不上他吃的速度。也不知道生灵万物哪里来的这么多的怨气？风青隐虽然不解，可还是兢兢业业、千百年如一日地完成父神布置的任务，直到有一天，他吃了一个活了一千年的煞产生的怨气，这只煞很凶，产生的怨气也很凶，风青隐吃得太急，卡嗓子了，可那时他已有了一定地位，不宜做出不雅的动作，所以还是硬着头皮把那团卡嗓子的怨气给吞了下去。

　　吞完他才意识到不对，好痛！这团煞气在他的肚子里冲撞来冲撞去，甚至从他的肚子跑到了他的胸口，风青隐感觉那团煞气像是长了一张满是獠牙的大嘴，一口叼住他的心脏，在牙齿里滚来滚去。

　　风青隐疼得满地打滚，煞气玩够了他的心脏，又跑去他的大脑，风青隐只觉得脑袋里一阵翻江倒海，让他忍不住趴在地上不断做出干呕的动作。

　　怨气吃进他的肚子，是万万不可能再出来的，即使风青隐再怎么尝试把它吐出来也无济于事，疼了三天三夜之后，这团煞气终于消失了。

　　起初，风青隐以为只是偶然，可再一次发生这种情况之后，他知道，是他的“肚子”出了问题。

　　那个消化怨气的“器官”终于是被他给弄坏了。察觉到这一点之后，风青隐很是恐慌，难道他以后就要永远饿肚子了？不不不，饿肚子事小，他不再消化怨气，那冥界该怎么办？人间又该怎么办？他找到冥界的另一尊守护神，那条讨人厌的大毒蛇——烛九阴。

　　烛九阴长着一双阴毒的眼睛，不过被眼中的神光掩盖了，当他把眼中的神光关闭后，那双原本赤红色的双眼就显露出来了，这双竖着的、狡猾的蛇眼睛一直让风青隐感到很厌恶。不过同为幽冥界的守护神，二人不免会有所交集，所以表面上风青隐对他一直很客气。

　　谁知大毒蛇听了他的烦恼，竟然冷冷地说：“没救了，你去投胎吧。”

　　这可把风青隐气坏了，投胎，那不就是叫他去死吗？风青隐愤愤出了烛九阴的寝宫，烛九阴喜阴，他的寝宫也在地底最深处，而且因为眼中有神光可以在任何漆黑的环境视物，所以他的住所也没有任何照明的法器，这让喜欢光明的风青隐无法忍受，立刻回到山巅自己的住所处。

　　他的家是他精心挑选的，在无功山最高的山峰上，而且这里离“月亮”的位置也很远，不用天天看着烛九阴的蛇眼睛。

　　他的家很简单，该有的却都有，一间卧室，一间书房，还有一间用来堆法器，再用一条竹篱笆把三个房间都围起来，闲暇的时候就坐在院子里发呆、睡觉，多么惬意啊。

　　无功山有很多高耸的山峰，心情好的时候，他也会现出真身，在山峰间尽情地甩着尾巴嬉戏，和山间的云雾捉迷藏……这样的生活他不知不觉享受了上千年。因为视野高，所以每当看到有怨气出现时，他一个俯冲就能赶到，然后一口气把它们都给吞了。可现在，风青隐很忧心，他看到怨气就感到害怕。

　　这样带着害怕的情绪吃掉怨气，怨气反而会在他的肚子里加倍黑化，他感觉到很多黑乎乎的墨水在自己身体里横冲直撞，撞一下，他就要疼好几天。但他也不愿意放弃吞吃怨气，第一，这是父神交给他的任务，第二，不吃他会饿死，所以后来他硬着头皮屏着呼吸也要继续吃这些让他感到痛苦的东西……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青隐身体里堆积的怨气到了轻轻一碰就会剧痛难忍的程度，而且这些怨气从他的身体泄露，竟然钻进了他的大脑。他开始感受到这些怨气原本的情绪，恐惧，愤怒，忧郁，嫉妒，甚至这些怨气的容器——一些杂乱的记忆也开始在他的大脑中闪回，他一天比一天痛苦。

　　终于，痛苦堆积到一定程度，风青隐受不了了，再度找到大毒蛇：“喂，你说让我去死，我怎么样才能死？”

　　烛九阴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让你去死了？”

　　风青隐咬了咬牙，脑袋又一阵刀割一样的剧痛，他感觉自己离爆体而亡不远了：“我上次找你，说消化不了吃掉的怨气，你就让我去死——”

　　烛九阴明白了，这个傻子理解错了！他一脸无语地说：“我没有让你去死，你消化不了怨气很正常，这东西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能吃，但经不住你成吨成吨地吃。现在影响到脑子了吧……”看着风青隐一脸气愤的表情，烛九阴识趣地闭了嘴，“我是让你去投胎，投胎时记忆会被清洗，同样能洗去你魂体里残留的怨气。”

　　风青隐愣了一愣：“不是只有死了才能投胎吗？”

　　“没错。”

　　风青隐怀疑地看着烛九阴，心里想着这次应该没有骗他了吧：“可以详细跟我说说吗？”

　　烛九阴便道：“每次投胎，灵魂都是一次新生，你会洗去上辈子的记忆，逃脱一切红尘带来的羁绊，伴随着轮回台的转动，旧的灵魂被濯洗，新的灵魂随之诞生——等你再回来时，灵魂还是那个灵魂，但是更干净了，轮回台会洗清一切污秽，让你不再受那些痛苦的侵袭。”

　　风青隐认真地听完，还是感到很疑惑：“那我的记忆没了，我还是‘我’吗？”

　　烛九阴瞪了他一眼：“你是神，又不是人，你不会把记忆藏起来吗？”

　　说得也是，风青隐陷入了沉思。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风青隐濒临爆体的边缘，终于接受了烛九阴的建议，投胎转世，让轮回台绞碎那些日日夜夜噬咬自己的怨气。踏上轮回台之前，他把自己的记忆封印起来，然后闭上眼睛，走进了轮回的通道。和烛九阴说的一样，去人间走一遭，真的让那些痛苦消失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丢失了很重要的东西。

　　算算日子，他一共……转世了3次？千年一次，他当人都是很凶的命格，克人克己，命运多舛，从降生的那一刻便充满劫难，甚至第一次差点被野狗咬死。他当过乞丐，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他从未感受过他人的关爱，或者得到了，又痛苦地失去，然后跪在街头质问老天为何如此不公，当所有痛苦交缠在一起，使他的灵魂不住震颤时，他的神格觉醒了。

　　原来这就是万物生灵怨气的来源。

　　他站在忘川河畔，看着奈何桥上来来往往、或表情麻木，或伤心垂泪，或一脸轻松的亡魂，终于明白了自己这些年吃掉的到底是些什么。

　　他做人时的记忆还在，甚至和他有过亲缘的亡魂，他有时还会看看他们新魂的去处——还好，这一辈子得到幸福了。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弄丢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他又去找那条大毒蛇，跟他诉说自己的烦恼。

　　大毒蛇似乎知道什么，可又说得模棱两可，让人摸不着头脑：“你以前跟我说过，人生之短暂匆忙，就如同朝阳下的露水，转瞬即逝。你做人的时间跟你做神的时间比起来，就像是大海中的一滴露水，你的神生是无穷尽的，人生却只有短短几十年——而且你去做人，为的是更好地做神，何必用人的立场去思考神生的意义呢。不如不想，如此徒增烦恼。”

　　风青隐困惑地看着烛九阴：“我跟你说过这些吗？”

　　“说过，你忘了。”烛九阴看着他，忽然神秘地笑了笑，“你做人时到底遇到什么了？怎么问你都不肯说，只说要把这些不属于神的记忆都遗忘了，像那些怨气一样被你吃进肚子里去——”

　　风青隐沉默了。

　　看吧，他就说，他忘了很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