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知意》糖糖糖玖

1、盛枝是个暴脾气

　　盛枝要去上官学了。
　　京城官学推翻旧制开办女学，朝堂颁布新令，允城中女子读书习字，增设女学，女子甚至可参加科举入朝为官。
　　放下告示的第一天，盛老爷盛景明托着手中的乌纱帽下朝就大步流星去给盛枝下达命令，让她必须马不停蹄地去官学报道。
　　盛枝刚刚睡醒就听见这么一个噩耗，定然不从，连带着这多日里被逼着研习功课的怨气一并发作，直接给盛老爷表演一个纨绔子弟撒泼打滚的无赖嘴脸。
　　盛老太太事后听说，盛老爷气得乌纱帽都扔在了地上，从花瓶里折了根藤条把盛枝抽了一顿才消停。
　　最后盛景明下了死令：“这官学你不去上，那家你也不必回了，我们盛家才不养干吃白饭的混账！”
　　盛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仍旧倔强着不肯低头，又忌惮盛景明手中让她皮开肉绽的藤条，在盛景明走到门口时，一个直扑梗着脑门把盛景明的官袍咬下了一片。
　　盛枝也是眼疾手快的主，在盛景明反应过来前就砰声关紧门板，栓上门闩，又觉得不保险，把实木梨花桌推到门口堵住。
　　盛景明看着衣袍的缺口，怒不可遏，“泼皮，你这个泼皮！”
　　“我这是造孽生了你这个顽劣之徒，我今日把话放这，这官学你念得念，不念也得念！”
　　盛景明是出了名的好脾气，稳重沉着宠辱不惊的性子给他积攒了不少好名声，却独独在盛枝头上，能三言五句把他激到跳脚，那是稳重稳不住了沉着也不见了，好几次他都吹胡子瞪眼半夜蒙着棉被睡不着，但另一方面，他也自知从小忽视在乡下的小女儿长成如今这般模样也有他的错，无论如何他铁了心也要把盛枝这嚣张顽劣的脾气给掰正。

　　盛枝坐在地上靠着桌腿抹眼泪，眼泪涟漪哭红了鼻头，两个袖子被她胡乱往脸上擦也浸湿透了，一边掉泪一边赌气嚷着：　“我讨厌爹爹，我讨厌爹爹！”

　　盛景明抱着沾灰的乌纱帽和缺了角的官袍一步一脚印走出了盛枝的院子，他也被气狠了，脸色乌青，旁人不敢靠近半步。

　　盛老太太吃了一盏茶，瞧着闹剧收场，吩咐侍女素晴道：“把上次枝枝做的芙蓉糕剩下的一点送去老爷书房，唤清嬷嬷去送茶伺候。然后让厨房给枝枝专门做一顿明沽菜色作午膳，去我书架第二格拿簪花和木蜻蜓拿出来给枝丫头。”
　　“簪花和木蜻蜓也是让清嬷嬷去送吗？”
　　盛老太太扶着靠枕起身，“不用，清嬷嬷虽是当年接生枝丫头的老人，可是这次枝丫头应该是积怨已久才闹成这样，我得亲自去哄。”
　　素晴扶着盛老太太，“小小姐整日和老爷作对也不是办法，太太何不劝劝老爷，不必将功课逼得这么紧。”
　　盛老太太走下脚踏，年过花甲的她走路已然不太稳当，早年又曾受过腿伤，必须有人搀扶才能走稳，“能劝的话我早劝了，但是枝丫头和旁的小姐又不同，枝丫头出生那段时间正逢老爷刚进翰林，整日宿在宫中不得回家，忽视了枝丫头母亲怀孕的状况，胎位不正血崩而死，老爷他拼了命往回赶都没见到最后一面，又为了避灾送去了明沽庄子养大，盼到了十六岁才接回来，几番亏欠下来，老爷怎么能不对她上心，枝丫头的性格尖锐顽劣，在京城太过容易惹是生非，老爷着急纠正也有道理。”
　　素晴垂了眼眉，“这…”
　　盛老太太叹了声：“唉，由他们闹吧，去官学总不至于害了枝丫头，依我看，这一去搞不好我们府还能出个女官呢，光耀门楣的好事。”

　　“叩叩”
　　敲门声一响，盛枝咕噜一下就爬起来，死死抵住木桌，“不准进来！我不饿我不渴我不想吃东西，休想来教训我。”
　　盛老太太闻言，放软了声音道，“枝丫头，是祖母，祖母腿疼想进来坐坐，枝丫头让祖母进来好吗？”
　　素晴交换眼神，也故作焦急，“小小姐开开门，现下秋日不爽阴雨绵延，老太太的腿老毛病了，小小姐和老爷赌气可别和老太太赌气啊。”
　　盛枝没了声音，屋内却传来一阵翻腾声音，素晴贴在门框上听声儿，像是桌椅板凳的腿在和地板摩擦拖拽，很快门就从外面打开了。
　　“祖母！”
　　盛枝从里面跳了出来，头上的发髻散的不成样子，碎发混着泪水湿漉漉的贴在额前鬓角处。
　　大闹一场着实累人。
　　盛老太太捏着帕子，疼惜之心呼之欲出，“乖丫头乖丫头。”
　　盛枝知道祖母腿脚不便，把人急着往里面扶，“祖母快进去坐下，坐我床上，床上软，等我把凳子都搬回去。”
　　双面核桃雕花木门大开着，屋内的场景可以用狼藉来形容，屏风翻的翻倒的倒，黑胡桃漆的八仙桌椅也不在原位，花瓶里枝条都能缺了不见，素晴在身后示意，候在屋外的仆从手脚伶俐的进屋收拾，三下五除二清扫碎片替换新器皿。
　　盛枝眼疾手快踢开祖母脚边半碎的茶杯，眼底闪过歉意和害怕，主动认错道：“祖母别怪我，下次和爹爹打架我去院里打，不在屋里闹了。”
　　盛老太太本就不是来责怪她，盛枝入府半年来性格跳脱随意，从西屋折腾到东院，将盛景明气的头昏眼花，她虽都不插手但全部都看在眼里，也将盛枝的性子摸得大差不差。
　　“枝枝啊，祖母是来替你父亲道歉的。”
　　“啊？”盛枝猛的抬起头，受宠若惊般惶恐，“祖母。”
　　盛老太太将盛枝的小手握在手心，小姑娘的手掌却不似寻常大家闺秀那般柔软无骨，而是有一层薄茧，她知道这是在乡下无可避免干活经年累月攒出来，十六年的明沽山生活，即使回到繁华京城重新细致养着，也没有办法全然消磨过去的痕迹，“祖母知道，枝枝不爱念书爱墙头，不爱字画爱酥饼，静不住坐不久，你想念明沽山了，对吗？”
　　这是盛枝自己对着盛景明喊的那些话，盛景明一个字没听见去，祖母却全都替她记住了，小女孩嘴角一瞥扑进了祖母怀里，连哭带泣抱怨道：“祖母，我不喜欢这里，我不喜欢爹爹。可是他就是要逼我做不喜欢的事，让我去念官学，他就是要赶走我。”
　　盛老太太揉着盛枝的脑袋，替她出气，“谁敢赶我家枝丫头走，我第一个不答应，你爹爹他敢我就拿拐杖去揍死他，他还能反天不成，这是枝丫头的家没人能赶枝丫头！”
　　“嗯嗯。”
　　转而又平了声调，“我们枝丫头宽宏大量，不跟他计较了，这次我们哭一场后就原谅他去，他就是个蠢货爹爹，我们不跟蠢货置气。”
　　“爹爹他从来不管我愿不愿意，就知道让我按着他的想法走，一点偏差都不能允许有，可我是人啊，我不是任他摆布随他心意变化的棋子！”
　　盛老太太闻言平了气息，婉转千回劝道：“你爹爹他是着急了些，方法不太妥当，让你觉着委屈了难受了，可是祖母敢保证你爹爹他全心还是为你好，读书这件事对你只有一百个好处，你看你其他姐妹你爹爹何曾这样操过心，她们念书要么是私塾先生管要么转去学女红，而你却是你爹爹一点点亲手教，这次官学的名额也是他用了同僚的人脉才帮你争到的，他一个男子嘴笨霸道，不知如何告诉你他的苦心，但是祖母也是读过几本书见过几次世面的人，祖母却也不曾进过官学得翰林大学士指教过，而枝枝却可以，将来科举选拔还有一番前程，这该是多少女子羡慕都羡慕不来的东西。”
　　盛枝从怀里抬起头来，不太认同又不太明白，“祖母都不曾入过官学？”
　　盛老太太摇头，“当年祖母的父亲说，女子不应读太多书更不应该入男子入的学，所以祖母一辈子也不知道官学是何种光景，可是现在时代不同，枝枝这样的年轻女子有机会了，祖母是真心为枝枝高兴。”
　　盛枝紧促着眉头，“可是读书能有何用，费纸费墨还让人头疼，不如去河中抓虾山上摘花来得有趣。”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祖母耐心解释，“你有一个读书的爹爹养家，所以你可以毫无压力去抓虾摘花，你自然快快乐乐。读书小则可以识文断句明辨是非，大则有前途无量入朝当官，参加科举成为女官，我们枝丫头不想吗？”
　　“女官可以做什么？”
　　“地位尊贵风光无量。”
　　盛枝静默一瞬，“是不是所有人都会和爹爹身边的人一样听他的话，唯他马首是瞻？”
　　祖母点头，“对。”
　　盛枝追问，“当了女官就不会被任何人欺负，也不会被人教训。”
　　“对。”
　　盛枝斩钉截铁，眼神坚定，“好，那我念，那样爹爹就不敢骂我其他人更加不敢对我指指点点了。”
　　盛老太太笑了一瞬，总算将人劝动了，“乖丫头乖丫头，念书好当大官，以后祖母就靠幺孙女沾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