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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转变 ...

  •   “唐大人,你这是常年打鸟,一朝被野鹰啄了”云雪臣坐在椅内重重向后一靠,目光又凉又轻,落在唐敬持行走微跛的左腿上。

      书阁里一灯明,唐敬持数度欲言又止,他掌权皇城司至今八年有余,从未有过如此忐忑难言的时候。

      云雪臣忽道:“东川只有耿家值得你唐敬持亲自出面,你可不要告诉本王有人将耿烬的把柄呈到你面前,天子为收舟师大权,让你派人去拿耿烬,你也在东川遇袭了”

      他语气中讽意十足,唐敬持一惊,道:“殿下足不出户,对天下事倒很清楚”

      云雪臣冷笑道:“果真如此,那你就该清楚白黯为何会在擎州丧命。武安侯,还有你我,若在背后那人计划中,我们三人都是要死的。那夜暴雨瓢泼,凶险至极,审刑院给出的真相却是一早就定下的日子。况且本王也亲自查探过冕陵,墓室中珠玉蒙尘,被人有意掩埋。灵帝的墓室从陵门便进得去,说起来,这也未有先例。”

      “...”唐敬持不语。

      云雪臣捏着眉心,恹恹道:“自接下冕陵案,到今日意外之事层出不穷,我不信你到现在还不曾察觉有人搅乱朝中视线,冕陵案绝不简单。唐敬持,白陵一定会解押萧玉山回西都,你此时不与我说,待本王审过萧玉山,你就不必再开口了。”

      唐敬持终于长叹一声,从怀中摸出一副空头度牒,“实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官家信道有些时日,耿烬大肆倒卖道牒梳拢人脉,东川假道士泛滥,其中有个李横江信众颇多,惯爱传些民贵君轻的教义鼓吹百姓造反。东川一带民众皆追随李横江,官家大怒,奈何此人行无定踪,察子报来李横江盘桓之地那日,恰好是我与殿下相约的日子。然而官家命我立即动身不得延误,这才遣人报与殿下另寻他日。”

      云雪臣睁开半合的眼看他。

      “可我也是今日才晓得,派往东宫递话之人连尸首也寻不见了”唐敬持无可奈何道:“但盗窃一事,事发前并无蛛丝马迹,我查遍与此事相关的人也毫无线索。那些尸身皆被不知名兵器穿心而过,兵器查不出,凶手就更不要提。我在暗中行走,却也甚少见过如此奇特的致命伤。尖可锥心三寸有余,前窄后宽,像是峨眉刺与棱刺之类。”

      云雪臣沉吟,道:“这也有办法,你明日带些相仿的兵器来,郑霓郑大人早年刑官出身,请他帮你掌掌眼。此事只得明日再议。”

      “可那些尸身早已经埋在洪流底下,去何处掌眼?”唐敬持疑道。

      “西狱死牢”

      *

      灯烛烧尽长夜。

      天还未亮,东宫里飞窜进一只信鹰。云雪臣取来一看,上书:“侯爷身中毒箭身亡,三日后回京,勿忧”

      云雪臣将信纸塞进琉璃灯内,眼睁睁看其烧至一半,又伸进火里去救。魏南柯怕他伤了手,手忙脚乱地上前掀了灯罩,“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云雪臣看了他一眼,“你可知道内廷鹰坊是如何熬鹰的?”

      “这..小人略有耳闻”魏南柯不解道。

      “这世上还有一种鹰,在主子身前盘旋,既不敢落主子身上,也不愿让其他生灵近身。对付这种死心眼的畜生,不必费心思熬,只要拿捏好时机给些甜头,他就会为你卖命了。”
      云雪臣坐在翘头案后,将这封火烧痕迹严重的信妥善安置进缎面匣中,内侍似懂非懂,不再多言。

      时闻叩门声,云雪臣道:“进来”

      卫赭大步上前,一膝跪地道:“郑大人回话,今日申时”

      云雪臣披上外衫,头也不抬,“知道了,你去罢”

      日头偏西,郑霓下值后出宫往西都衙门行去。到时唐敬持与云雪臣已在厅堂里候着,丘存壑亲自随同,看见来人是郑霓倏地一怔,“芳年兄?”他随即又去看唐敬持也分明疑惑的脸神色。

      不清楚这个太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郑霓奇问:“殿下要我来做什么?”

      人总算到齐,丘存壑令衙役打开狱门,死牢内十分冷寂,下了石梯,扑鼻而来的潮腥味。云雪臣一指齐整挨在一处的牢室,声音平平道:“我白日向父皇请了一道旨。唐大人,冕陵搜出多少具尸身?丘大人,府司西狱又有多少死囚?”
      丘存壑拧着眉头道:“一百六十八人”
      唐敬持心头浮出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你要...”

      云雪臣作邀道:“唐大人,还请将你记忆里的伤处在这群罪大恶极的死囚身上试罢。直到——”
      郑霓心头一跳,下一刻便听他道:“——郑大人勘出是何物伤的人为止。”

      在场三人看着云雪臣那双堪称温柔的眼睛,寒意一点一点浮上心头,声音哽在喉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
      “不..别过来....救——!”

      唐敬持抽出峨眉刺,一抹眼皮上这人溅出的血,端详片刻,朝一旁蹲视的云雪臣道:“这已经是第七种兵器了,都不像。那些人伤口外圆内窄,直刺心腑。我连锥刺都用上了,无一例外皆会破坏皮外伤。”

      唐敬持将囚犯推倒在地。郑霓看过七人伤口,神色似有疑虑,云雪臣瞧见,便问道:“郑大人可是有所发现?”

      “按道理来说,任何兵器留下的伤都会破坏皮外伤。唐大人所言,那创口外宽圆而内锐,除非这柄兵器并未抽出体外”郑霓道:“但这几乎是不可能”

      丘存壑抹了一把额角冷汗,没吭声。

      “并未取出体外?”云雪臣直起身喃喃自语,俯视几具尸体半晌。他蓦然抬眼,缓缓露出了个冰冷的笑来:“...唐大人,你我都忘了还有一种东西,也能造出这样的伤口”

      唐敬持问:“什么?”

      云雪臣道,“你皇城司的监冰井务之职,谁人充当?”

      郑霓与唐敬持刹那福至心灵,同声道:“冰锥!”

      “可若要将冰锥震入活人心脉,需得有上乘功力。皇城司的好手皆登记在册,编制为精兵亲从官,不做寻常亲事官与亲从官的活,只接官家派下来的特殊任务。我尚且无权调遣,阉人自然没有这个权力”

      云雪臣道:“你忘了,韩无谋可是一等一的好手”

      郑霓忽道:“魏明德进诏狱,恐怕也是此人从中作梗。”

      唐敬持沉思片刻,将手中峨眉刺一扔,道:“魏明德为人跋扈,当年最不可一世时,甚至在下朝后当众言语轻辱武将慕息烽。许多人恨他恨得咬碎一口牙,可他在官家面前几乎是到了吮痈舐痔的地步。而韩无谋却十分知进退,上至官家,下到宫人,他甚至可以说得上一视同仁的性情平和。我实在想不明白若真是他,做这些事百害而无一利,为何?”

      云雪臣拍上唐敬持的肩,“三日为限,查出此人来路,能不能捉住冰井的马脚,就看唐大人的本事了”

      天公赏了两日好晴,两日后,刮起了阴风。这风从东南道荔州吹起,浩浩荡荡席卷擎州,再由下而上送到了西都。

      穆远修吩咐白陵看着萧玉山,白黯的尸身在一方漆黑沉重的棺椁中,由大军护送。这大风来得毫无缘由,大军暂且在西子屏下暂歇片刻。

      萧玉山那时听白陵一席话,脸色只白得不似活人,只告诉他,白黯死在一个叫立剑亭的地方。
      所谓兵者诡道,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
      知其能战则胜,知其不能战则走。
      可兵家也有死地一说,九死无生,插翅难逃。
      立剑亭地势低而四周陡峭,是个一眼分明的死地,萧玉山得知白黯中箭身亡的死讯时,冷汗刹那就淌了下来。

      可如今,萧玉山那张嘴却如同含珠之蚌,竟也愿意跟着大军回京。白陵心中已有盘算,这时终于有几分闲暇,正待发问时,狂风呼啸地尽头的小道上策马跃出一蓝衣人,穆远修眯着眼眺望,那人快马加鞭,由远及近,众人震惊道:“等等,怎么是个女子”

      萧玉山听见这话,侧首看去,不由得失声道:“浮灯!你怎么跟来了”

      白陵看向他。

      那名叫浮灯的女子已经不年轻,她打马至眼前骤然勒紧缰绳,马蹄仰天,嘶鸣不止。只见她暴喝一声,“姓萧的,好你个出尔反尔的东西,当初我逼问你有没有犯过事,你怎么向我承诺的!”

      萧玉山神情惴惴,“浮灯,我...”

      “你就直说,我们娘几个在家何时才能等你回来?”她不耐烦当空扬起一鞭,破空声凛凛。

      “这..至多半年”萧玉山低声催促道:“你快些家去,莫要在外说这些”

      她抬起脸冷冷扫过众人,最终定在白陵身上,“你就是武安侯的儿子?回去可要记得仔细追查凶手,你等误杀萧玉山倒是无事,可惜放任那真凶逍遥法外,岂不知便宜了谁?”
      一席话毕,她再不留恋,拨转马头疾驰而去。

      众人目瞪口呆,半晌穆远修才道:“这位就是传闻中的射雕箭..海浮灯?”

      萧玉山苦笑道,“正是内子”

      一时间许多怪异或忍笑的眼神落在萧玉山身上,白陵却望着海浮灯远去的背影:“你们感情很好”

      萧玉山叹道,“身入宦海,便是为了我一家老小,有些事也不得不为。死又算什么”

      白陵捻弄着随手揪来的细草叶,良久后,在狂风的遮掩下,道:“...有一人,我一见倾心”

      萧玉山惊奇地瞅了他一眼,嗤笑,“见色起意之徒”

      白陵皱着眉头出神,“我一见他,眼底就再也瞧不见其他人。连佩剑如何握英武,官袍如何穿俊逸都挂念在心头。可他瞧着我,虽然在笑,眼神却凉得我心生烦躁。尤其这些日子,他总说些要找个势大的靠山,我如今在朝中势单力薄,无法一蹴而就。我心里明白得很,可我一听这话,心底就忍不住发火..又不想对他发作”

      萧玉山想了想,道:“你瞧中的是谁家姑娘,若要势大靠山,可是家族联姻?”

      白陵被“姑娘”两字拉回心神,自嘲道:“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收拾一下,该启程了”

      “情爱一途,堵不如疏”萧玉山意味深长道:“憋得太久,心性就会在忧怖与暗恨间徘徊。你若有意,大着胆子追求又何妨。只要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像你这般头面的年轻后生,何愁无贤内助?”

      白陵只听进去一个堵不如疏,迟疑问:“若他并不十分钟意我,却时不时撩拨于我,我该如何?我在他面前,一举一动都想要尽善,不愿叫他瞧低了”

      “嘿,你绑我上京,我还要给你看姻缘。真是稀奇。”萧玉山看他:“你也说了并不十分中钟意,既然撩拨,那说明还不至于厌恨。你得看她心底最想要的是什么,旁人没给她,你能给她,这就成了。做到这一步,还不成。你还得卸下你这身矜持,岂不闻烈女怕缠郎,等情谊到那个地步时,哪怕你想要霸王硬上弓,这也是你的姻缘,而非孽缘。”

      矜持两字用得毒辣,白陵听在耳里,顿觉将自己囿在原地的高墙烟消云散。他脑海想着云雪臣那张仿佛永远掀不起风浪的脸,又想起临行前那居高临下的一吻,郑重道:“多谢”

      大军休整出发,回到西都时,正值晌午,阴云却压低,天际灰亮,狂风呼啸。

      穆远修入宫面圣,让白陵盯着萧玉山。白陵迫不及待想要见云雪臣,竟直接将萧玉山押到东宫,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云雪臣方才饮过药,坐在书阁内,对着手中的兵书犯困。昏沉间,手里一轻,手指一热。他悚然惊醒,抬了头,入目却是白陵凑近的俊脸。

      白陵站在案前,俯下腰身捧着他的手,见他醒了,冲他微微一笑,“怎么在这里睡,去榻上”

      “你回来了”云雪臣恍惚间,又瞧见一个男人捧着自己受伤的右手,满眼怜惜。他晃了晃沉重的头颅,终于清醒了些,有几分欣然地重复道:“你回来了!如何?”

      白陵的反应却不如他预想的那样后退一步细说正事,他目光沉沉地盯着云雪臣极淡的唇色,“殿下,我能亲回来么”

      云雪臣惊愕地看他,“不行,你给我——唔”
      白陵低下头,猛地握紧了云雪臣的一双手腕。

      云雪臣面上被突如其来的唇舌相接激出热红,那一点红,几如胭脂抹上玉石般令人移不开眼,白陵抬起头,拇指缠绵悱恻的在他唇珠上揉按,而后碾进唇缝里去。
      一线清涎流溢而下,又被人执着帕子仔细擦去。

      云雪臣微张着唇,尚在方才那狂放一吻中震愕。白陵却已收回手,将手帕折起来贴着心口放好。他眼神精亮,灼灼有光,在云雪臣耳边叹息,“殿下,你就喜欢这样撩拨我,是不是?我出去一趟,许多事想通了。我会很快的,很快用尽手段变强,你不要再找别人。你仍旧是我心尖尊贵无双,世人不可及的太子殿下,我可否做你唯一的入幕之宾?”

      云雪臣强抑着翻江倒海的心绪,目光发颤,手指发抖地指着他,“你..这个混账!”

      “好了,殿下,你那时亲我的时候我也是这样想的”白陵笑了,“临行前那封信已给了孙端己,他若办不成,就是他无能。”

      云雪臣沉着脸坐回去,白陵这会却像个正人君子似的道:“这会不困了罢,要听我带回来的消息么?”

      云雪臣胸膛起伏,目光森然地盯着白陵,半晌道:“听,你说”

  • 作者有话要说:  *引自《孙子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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