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st Rose》弦月青空

9、一月之约

　　那天下午，玛尔塔夫人带星马烈参观了城堡画苑，见了其他在城堡里工作的画师们。画苑是一栋四层的方形塔楼，里面有画室，画廊，印刷室，还有画师们的寝室。宫廷画师的工作内容比星马烈想象中丰富得多，肖像画，风景画，报纸及书籍的插图，还有节日庆典时花园的布置设计图……画师们有等级之分，首席画师，高级画师，普通画师，等级最低的是学徒。星马烈的雇佣契约上写着他的年俸是三千银币，不过此时的他对中世纪货币的购买力毫无认知，对他而言那不过是一个数字罢了。
　　玛尔塔夫人离开后，星马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凭着记忆画布雷特和特蕾莎的头像素描。这算是私活儿，他可不好意思在画室里画。他的侍女玛丽安是个和特蕾莎年龄相仿的小姑娘，一双椭圆的蓝眼睛透着机灵，柔软的棕发在脑后盘了个低发髻，星马烈画画时，她搬了把椅子坐在一旁看，不时称赞他画得真好，或是称赞画中人真好看。
　　有时候玛丽安也跟星马烈讲讲其他画师的八卦，例如罗伊先生曾去波斯游学过，他很擅长波斯细密画啦，还有首席画师温特先生在兰茨胡特城中心买了一栋三层的小楼，还在旁边开了一个书店啦……
　　这真是一份有“钱”途的工作，星马烈心想。
　　伤脑筋的是，他以前在NASA的工作是设计飞行器，这和美术绘画完全是两码事。往好了想，尽管自己是画画的业余爱好者，但他过去经常逛画廊，看画展，也了解许多绘画技法和风格，穿越而来的他，和中世纪画师比起来，可谓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未尝没有优势。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一步步走下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星马烈就拜托舒米特将那两幅素描带出了城堡。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一边等画廊那边的消息，一边为画米海尔的肖像画做准备工作。
　　正式为米海尔画肖像画已经是三天后。
　　在米海尔寝宫旁的小侧厅，星马烈支起了画架，在画架底部铺了块白布防止弄脏地毯。米海尔端坐在镶金的浅蓝丝绒软椅上，右手持剑，剑锋抵在地面，左手随意地搭在椅子扶手上，微微侧对着他，背景是巨大的尖拱形花窗。
　　脑海中有了整体的画面，再观察细节。
　　一头金色长发像平时那样用黑色缎带束在背后。上身是白色燕尾礼服，金质的双排扣敞开着，里面的白衬衫领口处装饰着繁复的蕾丝，立领、前襟和袖口以金线刺绣的藤蔓装饰，华贵而优雅。下半身是紧身白色长裤和及膝的黑色皮靴，衬得他双腿修长有力。
　　他身上的配饰不多，除了右手的那把佩剑，便是左手无名指上的一枚红宝石戒指，那抹深红浓艳得仿佛要滴出血来，在他细长白皙的指间熠熠生辉。
　　米海尔眉毛细长，脸颊和鼻尖略窄，看起来有几分秀气，然而眉梢如利剑般斜飞入鬓，高挺的鼻梁，不做表情时微抿的薄唇，又让这张脸带了几分凌厉与英气。
　　“您可以试着保持微笑吗？”
　　“这样可以吗？”
　　米海尔换了个微笑的表情，少了几分凛然，温雅的气质则多了几分。
　　“可以。”
　　“那好。”
　　真是个漂亮的翩翩贵公子。
　　星马烈一边观察对面的模特，一边用木炭条在支起的画布上勾勒底稿。
　　米海尔的气质很特别，他俊美、年轻、有王室贵族之气，却又不乏慵懒、随意的感觉。在某些方面，米海尔和布雷特也有些相似之处。他们的笑容中都带着十分的自信和似乎能够掌控一切的从容，而那份自信与从容，正是他所向往的。
　　布雷特……曾经每日朝夕相处的朋友，熟悉到不用看照片，也能把他的模样在脑海里复刻出来。可是，如今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是啊，穿越到这里不过十来天，却又仿佛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星马烈恍惚地想着，悄悄叹了口气。
　　星马烈用细线勾勒出一个脸部轮廓，然后是眉眼和嘴唇，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他此刻画的是另外一个人。
　　画布中的人像很英俊，眼睛里透着自信的神采，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着。星马烈看着画布上的人像发呆，半晌才意识到他在做什么。心脏突然猛地一跳，他轻吸了口气，下意识地抬头看米海尔。
　　米海尔察觉到他的表情变化，问：“怎么了？”
　　星马烈没说话，只是摇摇头。过了几秒钟，他又说：“很抱歉！我不小心画错了……我可以重来吗？”
　　“是吗？让我看看。”
　　米海尔说着，起身朝星马烈走来。
　　随着米海尔的脚步越来越近，星马烈的心跳也越来越快。他不清楚，这样是否算是大不敬，他也不知道，米海尔看到画布究竟会作何反应。
　　“我一时失神……请您恕罪！”
　　星马烈低着头，不敢看米海尔的表情，右手无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木炭条。
　　过了好长一会儿，他听见米海尔问：“布雷特究竟是你的朋友，还是你的心上人？”
　　星马烈踌躇片刻，不敢撒谎，“……都是。”
　　这是星马烈第一次对外人承认这份感情。以往，因为莉迪娅喜欢他，他只得将自己对布雷特的感情隐藏至深，才不至于让那对兄妹陷入尴尬的境地。他曾一直试图说服自己，他对布雷特只是欣赏而已。可是，自这次飞机失事他们分开以后，他才明白，那日复一日如影随形的思念，已经让他根本无法再欺骗自己。
　　“这么说，你喜欢男人？”
　　“……”
　　他已经回答了前面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分明是明知故问。星马烈不解地抬头看米海尔，出乎他意料的，米海尔不但没有发怒，那双绿眸里反而流露出了愉悦的神情。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很显然，米海尔把星马烈的沉默当成了默认。他继续问，似乎对此非常感兴趣。
　　“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星马烈避开米海尔的视线，继续盯着脚下那块布。
　　布雷特是他第一个喜欢上的同性，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隐藏压抑这份感情都来不及，又怎会细细探究呢。
　　现在想来，为何会喜欢上布雷特呢？或许是因为布雷特是他身边最优秀的同龄人。无论是在麻省理工学院，还是在他们一起共事的美国太空总署，头脑聪明、英俊有为的布雷特从来不缺爱慕者。他自己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布雷特太过耀眼，即便是同性，也很难不对他产生好感。
　　“我喜欢你。”
　　星马烈仍然低着头，又长又密的睫毛慌乱地眨着，泄露了他的不安。
　　“看着我。”
　　星马烈抬头看米海尔。
　　“我喜欢你。”米海尔重复了一遍，“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知道你喜欢男人，我很开心。在今天以前，我一直担心自己的喜欢会不会太过唐突了。”
　　米海尔高出星马烈半个头，他的绿眸凝视着他，两人的距离那么近，似乎只要米海尔轻轻低头，两个人的唇就能触在一起。
　　星马烈的心跳已经凌乱起来，脑中也陷入一片混乱。
　　他下意识地想退后一步，米海尔的左手却已经紧紧箍住了他的肩膀，唇也越靠越近。
　　星马烈猛地别开脸，第一次没有顺从米海尔。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肩膀上，米海尔指间那颗质地上乘的红宝石仿佛在提醒他主人的身份。
　　星马烈心跳很快，半晌才稳住心神，强作镇静地说：“米海尔爵士身份高贵，星马烈不敢有非分之想。”
　　“如果我允许你有非分之想呢？”
　　“谢谢爵士，但我已经心有所属了。”
　　“如果你一直都等不到他呢？”米海尔的手松开了星马烈，但眼睛始终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如果一个月后，你还没有等到那个人，试着跟我交往吧。在这期间，我不会再勉强你。”
　　“谢谢爵士。”
　　星马烈略微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了下来。这时，他发现手里的木炭条因为刚才握得太用力已经断成了两截。
　　“我喜欢看到你的脸，尤其是这双红石榴般的眼睛，这是我让你帮我画肖像的原因。”
　　米海尔勾起唇角，浅绿的瞳仁看去好似被清晨的湖水染过，澄澈又明亮。
　　星马烈呆呆地看着米海尔，仿佛坠入了一个迷梦……
　　“啪！”
　　瓷器打碎的声音从门外的长廊里传来，惊醒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