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木槿 ...
-
正月三，鼠娶亲，忌走访，禁饭食。
佛寺古刹，枯荷满塘，钟鼓除秽，梵音涤心。
齐琚一步一步攀爬上山，秦意趴在他背上睡回笼觉。
抵达山顶，齐琚偏头喊她，秦意睁开惺忪睡眼，“莲岩寺”三字映入眼帘。
僧人正在大殿听禅，他们来得早，香客只伶仃几人。她跳下地，伸伸懒腰打哈欠。
正月初三，亦是明德太子生辰。逝者已矣，世间大抵已无几人记得。他的父亲兄弟，提都没提过一句。
主持从大殿走出：“阿弥陀佛。齐施主可要进去上香？”
这个问题，齐琚每次来，主持都会问。齐琚如常答：“不了，我们……泱泱要不要去？”
秦意摇头，她不信这些。
“那我们直接去莲花苑，主持自便。”齐琚微微俯身拜别。
方向偏移，宝塔高阁抛在身后。曲径通幽，莲花苑内四通八达。
莲花苑筑在水塘上，栈桥纵横交错直接厢房，而苑正中之处，有一棵参天大树自水中长出，上挂千万许愿牌红飘带，宛若一朵莲花盛放。
她突然想起那个不完全正确的答案，问：“齐琚，你的遗憾，跟明德太子有关吗？”
“啊？”齐琚不解，“谈不上遗憾，惋惜和愧疚更多。”
齐琚拿起许愿牌和毛笔递给她，她接过一笔一划虔诚写下最近的心愿。
他同样拿起笔，信手写下八字，窥见她牌上内容，又添了八字。
吾妻千岁，白首同心。俟彼悦余，生生不衰。
他抬头看，恍然之际，如见前世那块上书“碧落黄泉，心与卿同”的莲花牌迎风摇曳。
秦意写完递给他，趁机瞟一眼他的牌子：“帮我挂高一点，要比你高。”
齐琚拿在手里看，忍俊不禁。以为她会写有花不完的钱之类的，没想到是为旁人许的愿望。
并且，上面密密麻麻几排字，无一字跟他有关。
他再拿起笔自己加上一行字，她不曾加以阻挠，毫无怨言。
书毕，他蹭蹭两下爬到树顶，仔仔细细系好每一个绳结。
当他挂好牌子跳下去时，莲花苑中再没第二个人的身影。
“泱泱？”
无人应答。
“秦泱泱！”齐琚连喊好几声，依然无人回答。
秦意藏在树干后，小心翼翼跟着举止风流的贵公子，时不时探出头去张望，试图看清他身旁女子的容颜。
那名女子戴着面纱，小鸟依人，瞧着十分眼熟。
他们二人停在门前台阶上交头接耳，她离得远听不清，靠近又怕被发现。
只见沈琮忽然一怔，和煦一笑，垂头跟女子私语。女子娇羞低下头，拈着帕子往他身上靠。
从她的角度看，那两人好似在接吻……秦意藏回树后，打算悄悄离开。
她从另一个方向绕出，回头再看时，台阶上早没了那对沈琮身影，那名女子也无影无踪。
但是，她真真切切看到了熟人——木槿。
木槿提起裙摆，蹑手蹑脚上台阶，探头探脑跟上去。
奇怪，木槿跟着沈琮做什么？秦意心生疑虑，想跟上木槿，想想齐琚还在莲花苑，若长时间找不到人，必然担心。
可木槿……她从发间抽出一根发簪扔在地上，尖端指向院门，而后尾随跟进院里。
东躲西藏，见木槿驻足后，她也停下脚步，就近蹲在水缸后听。
“姑娘是何人？为何跟踪本王？”沈琮的声音传进耳朵。
木槿不答反问：“翠叶呢？她为何会跟楚王殿下在一起？”
翠叶是谁？沈琮问出她的疑惑。
“翠叶是您安排在瑞王身边的奸细吧？”木槿话里带着愤怒，“这女人来路不正，也就他那傻子才当成宝。”
沈琮从廊下走向木槿，勾唇低笑，笑声如春雨一般动听，可他说出的话却极其可怖：“姑娘，知道太多的人，普遍命不长。”
“你要做什么？”木槿连连后退。
他合上折扇，挑起木槿下巴，用根本看不见的眼睛装模作样盯着瞧。他的唇角始终带着浅浅笑意，略微轻浮，好似一名登徒浪子调戏良家妇女。
可秦意莫名感到惴惴不安，她双手合十，期盼齐琚早点找过来。
木槿偏头躲避，沈琮用折扇将她的脸拨正，似笑非笑。
“姑娘的眼睛，很美。”他的手指抚过木槿眼角，温柔夸奖。
然而木槿双腿打颤，站都站不稳。她深呼吸调整状态，跌跌撞撞往外跑。秦意担心沈琮狗急跳墙杀人灭口，决意不再隐藏。
正是这艰难的一步，她迈出去，再也收不回来了。
“姐姐——”
折扇贯穿心脏，鲜血染红蓝衣，血飞溅冲空，犹如一城木槿花絮飞。血从木槿嘴角源源不断淌出，糊得满脸都是。
那双柔情生辉的眼眸，远远倒映出她的影子。木槿嘴唇一张一合，可秦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是不是在喊她的名字？
是不是在问绣有木槿花的红衣裳？
木槿倏然倒下，谪仙一般的脸撞入视野。白衣如旧，他右手沾满鲜血，脸上血点斑斑，可他依然云淡风轻笑着。
沈琮随手扔掉折扇，掸掸手指，像沾染什么令人恶心的脏东西。他抽出手帕包住右手，慢条斯理擦拭，朝前一抛。
手帕迎风铺开，飘飘然落下，盖住木槿的脸，同时遮住尚未阖上的眼睛。
秦意扑到木槿身上，泪水哗哗流，却无法哭出声。
沈琮吸吸鼻子，往前一步，温声问：“是齐夫人吗？”
回答他的是不成调的抽泣，和错乱粗重的呼吸声。他根据声音摸索靠近，小步慢行，满面春风。
“齐夫人？是你吗？”沈琮再次试探。
无论是不是，撞见他杀人者，绝不能留。
他俯身，右手左右摇晃探查位置。
齐琚拿着发簪寻过来所见便是这样的画面：血泊之中，秦意抱着尸体呜咽，一只洁白如玉的手在她头顶上空游移。
他掷出发簪，尖端穿指而过钉进皮肉，珠花卡在指缝。
手和腿被一根发簪串在一起，沈琮发出惨叫，单膝跪地。
齐琚蹲下拍拍秦意肩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喊好几声都不搭理他。
他把她手腕从尸体身上移开，稍稍用力扳过她肩膀，拥入怀中。
“你怎么来这么晚啊。”秦意捶着他胸膛，哽声抽噎，“你要是再早……早来一点，木槿姐姐就不会死了。”
“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要是我来早一点，一切都不会发生。”齐琚主动揽过一下罪责，只盼她的自责能少一点。
“如果我早一点，我早一点现身……”
话音戛然中断，她后颈受到撞击，失去意识。齐琚吩咐明景处理后事，抱起她下山。
她怨得不是他，而是自己，他都明白。
可她早一点现身又能改变什么呢？无非是搭上自己的性命，让更多的人痛不欲生。
独善其身没有错，她已经足够勇敢了，只是那一步迈晚了而已。
安神香从白日燃到深夜，一刻不曾断绝。
可秦意反复从噩梦惊醒，满目防备环视室内环境。别人喊她，她好像听不见一样，只睁大眼睛盯着灯烛，无声落泪。
哭着哭着又昏过去，一遍又一遍重演。
迟钝恍惚，封闭沉默，这都是惊惧过度、悲痛过甚导致的寻常现象，翻过这道坎便能回归正常。
但齐琚让飞云卫拦着不肯放人，于是一群太医没日没夜守在悦居外待命。
每一次秦醒来，齐琚都要喊人进去查看。可秦意防备心强，人稍微靠近一点，就会被枕头砸歪官帽，灰溜溜从屋里滚出来。
不吃饭，不喝水，不喝药，不说话，眼神涣散，精神萎靡。
这种状态持续两天一夜，齐琚束手无策，整日整夜守在床边。
太医建议找人来陪秦意说话，有助于解开心结。齐琚思来想去，便让人程希去请程希。
黄昏，程希送粥过来，一进屋就把齐琚往外轰。程希双手叉腰，趾高气扬：“我和泱泱说悄悄话，你不可以听，赶紧出去。”
齐琚指着食盒：“我可以出去，但你先让她把粥喝了。这点都做不到，我怎么放心你跟她单独待在一起？”
不过两日，秦意整个人瘦了一圈，病容尽显。
茴香悠悠，秦意破天荒喝下一口粥。程希神气觑着他，齐琚一声不吭，黯然转身。
“齐琚。”
听见秦意喊他，齐琚喜出望外回头。秦意问起外面的情况，齐琚摇头：“我这两天一直守着你，你想知道的话，我这就让明景去打听。”
秦意垂眸，怏怏点头。
没有回答，便已是回答。此事最后应该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被遗忘。
小小侍妾而已，沈琮随意编个借口就翻篇了。沈瑀不可能为了木槿对亲兄弟喊打喊杀，就是他想，皇帝也绝对不许。
钱如粪土，命如草芥，律法规则束缚的，从来只是普通人。
齐琚叹息：“瑞王府在给她办丧，过两日便出殡。你好好休养，后日我陪你去。”
“知道了，你走吧。”秦意木讷点头，愣愣看向程希，“你也走吧，我想睡会儿。”
程希不满撇嘴：“你亏欠我这么多，休想装疯卖傻把我打发走。多吃点，吃饱才有力气将坏人绳之以法。”
作者有话说第29章 木槿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