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野喧哗》向朝

6、第六章

　　李高梧是走读，高红每天下晚自习后来接她。和往日不同，下午她刚在食堂吃过饭，高红就过来接走了她，带她去了市医院，挂了儿科的生长发育门诊。

　　自李高梧回家后，高红就关注到了孩子个头不高，按道理，李茂军180以上，高红也有168左右，他们的女儿遗传身高至少169，但目前14岁的李高梧的身高不仅远远低于这个预测值，而且还比同龄孩子矮了一截。

　　这让高红怎么不担心，所以赶紧带来医院，来之前就提前做好了各项检查，高红把那沓报告单递给医生看，医生看过后，大概意思是她们家小孩营养运动不足、日常情绪不佳等原因造成的，好在骨龄低于实际年龄，还有生长发育的空间，给出的建议是需要进行人为干预，打生长激.素针，然后配合运动饮食。

　　这个结果在高红的接受范围内，同时也松了一口气，不过李高梧再也不能吃心心念念的汉堡炸鸡了。

　　回家后，高红开灯，把车钥匙放在玄关，李高梧走在身后换鞋，进到客厅，高红把打包好的纸袋放在茶几上，打开包装，把里面的汉堡递给左瞟一眼右看一眼的李高梧，语气故作难过道：“快吃吧，以后就不能吃这些东西了。”

　　“叔叔不在吗？”李高梧仰头看她，问道。她比初到家里时，话多了点，平时也会和高红有一些交流，比如学习上的、生活上的，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

　　“他出差了，这几天都不在。”高红似看穿她所想，笑道：“明珠也不在，她去奶奶家了，最近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家里只有我们俩。”

　　李高梧小脸一红，有种被大人发现自己小动作的羞耻感，不过听说李明珠不在，她明显松快了下来，坐在地毯上歪着头吃着肉香浓郁的汉堡，不时打两个小小的哈欠，看着极为舒适惬意。

　　吃过宵夜，李高梧回房洗漱，在李家，她的作息很规律，如今她的房间已经变得很有生活气息起来，书架上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各类图书，桌面上放着她的课本和习题册还有一台银灰色笔记本电脑，桌角的位置摆着一个金属底座的地球仪以及一些文具用品，那张简约风的红木床床头上放着几个可爱玩偶，床头柜上有着一盏会缓慢转动的水晶球夜灯，这些都是高红布置的，是一个母亲对女儿迟到十四年的爱。

　　高红洗完澡，敲门进来时，李高梧已经洗完澡，微黄的发丝还滴着水，看见高红，她嗓音糯糯地喊了声：“高阿姨。”

　　就像平常母女相处，高红走过去，拉住她，用厚重的浴巾裹住李高梧湿漉漉的头发擦了擦，拿起吹风机帮女儿吹头发。

　　女孩干燥分叉的发丝穿梭在指间，高红深色的眼睛流露出一抹心痛，想着吃些什么食物才能把头发颜色补回来，明珠从小喂养得好，头发又黑又亮，长得又高又白净，这孩子由于那家人照顾不周的原因，不仅身高体重跟不上，发质肤色也不好。

　　十四年造成的种种伤害，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弥补过来，让一切都回到事物原本的轨迹。

　　两个孩子之间的差距，也让高红决定要把关注重心放在李高梧身上，决心让亲生女儿回到最初的人生轨迹，她幻想过如果当初没抱错，如今的李高梧会是什么样子呢。

　　应该是性格外向，阳光向上的朝气少女，她有着全家人的宠爱，也有交好的同学老师，她会有自己的兴趣爱好，从小就开始学习钢琴小提琴等乐器，会热爱运动，熟练掌握游泳马术，会有明确的喜好和憎恨，会像同龄人一样有着某种信念追求，会是一个性格鲜明的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吹干头发，高红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她脸色可怜兮兮地对李高梧说道：“叔叔和明珠都不在家，阿姨一个人睡觉害怕，晚上能不能和高梧一起睡。”

　　李高梧眨了眨眼睛，表情有一丝的不自在，不过还是往旁边挪了挪，给高红留出大半的床铺，高红心满意足地笑了，爬上床躺在了女儿身侧。

　　“往这边挪挪，对，就是这样，贴紧阿姨一点，不然阿姨怕黑睡不着。”高红保养得很好，看起来很年轻时尚，身上有一种成熟女人的迷人韵味，李高梧小脸微红地直挺挺躺着，手贴着腿，比上课都要笔直。

　　母女俩的发丝挨着，李高梧能感受到高红身上传来的热度，她从来没和人这么亲密过，但是如果对方是高阿姨，她还是可以接受。

　　“高梧有喜欢的动画片吗，像什么喜羊羊、小丸子、大头儿子这些。”高红像是没发现李高梧的局促不安一样，扭头看着女孩略显严肃的侧颜道。

　　通过这段日子的观察，她发现李高梧和别的孩子很不一样，谁家小孩这个爱玩的年纪天天看什么道德与法治、普法栏目剧、动物世界这些大人都不看的节目。

　　像高红自己，她最喜欢看时下热播随大流的电视剧。

　　“电视剧也行，像什么小燕子格格、花非花……”高红看李高梧拧着眉头，引导她道。

　　“……”对上高红期望的眼神，李高梧小脸腼腆，摇摇头，眼底深处涌出惧怕和惊悸，随后又压制了下去。

　　哪怕她很好地掩饰了，高红还是感受到了她微小的情绪波动，迅速转移了话题，她们聊了一些别的方面的话题，高红问她：“想学小提琴吗？”

　　床褥太暖，高红的声音太柔，李高梧眯瞪着眼睛犯困，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头已经窝在了高阿姨的怀里，脸贴着高红柔软的肩膀，听见高红问她，她声音迷糊微弱道：“…嗯……”更像是无意识应付的话。

　　“困啦，快睡吧。”高红伸长手臂把女儿搂进怀里，像哄小宝宝一样拍着她的背，细声哼唱起哄睡的儿歌。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空放光明，好像许多小星星，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这样摇篮曲，她不知唱了多少遍给明珠，却从未唱给自己的孩子听过，依偎着温暖而有爱的母亲，李高梧闭紧了眼睛，大脑陷入深沉的睡眠，她做了一个梦，梦里高阿姨是她的妈妈，无微不至守护她成长，他们一家人很幸福。

　　“妈妈……”像是睡熟后的呢喃，十四岁的少女嗓音发哑，语调里充斥着浓浓的眷恋和依赖之情。

　　意识昏沉间，她听见了梦里妈妈的回应。

　　“乖崽，妈妈在……”

　　早上李高梧睡得懵懵时，她耳边听见了一道温柔的女声，那人叫着：“高梧，高梧，起床啦，再不起来就要迟到啦。”

　　她睁开睡眼，看见面前披着慵懒卷发，穿着红色睡袍的高红，房里拉着窗帘，视线很是黯淡，空气中流淌着一股暖暖的幽香，宁静而温馨。

　　李高梧忍着浓重睡意挣扎着坐起来，表情呆滞，头发还是乱糟糟的，高红揪着被子给她盖住，从边上拿来她的校服和毛衣，抖开毛衣给她套上，又拉着她的胳膊穿着外套，穿完上身，困得不行的李高梧嗯哼了一声，歪着脑袋又倒在了柔软馨香的被褥上。

　　高红看着李高梧赖皮的姿态，宠溺的神情透着无奈，她欢喜孩子能和她撒痴撒娇，她弯下腰握住李高梧热热的手，把她又拉了起来，凑过去轻声道：“线裤还没穿，要阿姨帮你穿吗？”

　　李高梧揉了揉眼皮，睁着一双像黑珍珠的圆亮眼睛看高红，半响，明白高红什么意思后，她脸皮薄地赶紧摇头拒绝，高红一副了然的表情，把保暖加绒的线裤塞进被窝让她自己穿。

　　大脑恢复清醒，李高梧手脚麻利地套上校裤，算是穿完衣服了，她里面穿了偏厚的保暖裤，外面的校服还是松垮垮的，还是太瘦了。

　　高红给她做了早餐，板烧腿排麦芬、土豆泥沙拉、玉米蘑菇浓汤还有猕猴桃，李高梧一直都特别给高红面子，只要高阿姨做的东西，无论是否好吃，她都会吃光光。

　　晚上一起睡觉，再加上只有母女俩在家，高红的李高梧的关系似乎更加亲密了，走在外面，就是一对母慈女孝的寻常母女，迎着清晨凛冽的风，高红拿着车钥匙启动汽车，李高梧坐在副驾，高红见女儿一直看她，挺直腰背，笑着问道：“阿姨今天穿得好看吗？”

　　“好看。”李高梧郑重其事道。

　　“小马屁精。”高红嘴上这么说，实则非常受用地嘴角上扬，她笑眯眯地揉了揉李高梧的脑袋，开车送她去上学。

　　李家住的小区离实验中学只有十多分钟的路程，不多时，高红的车就停在了校门口，这会天还是黑的，大门口可见许多送孩子的家长。

　　高红下车帮她拿书包，又把后备箱的水果拿了些塞进她包里，温言道：“把零食水果分给班级上的同学吃，学不好也没关系，多吃一点饭，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在学校里开开心心就行。”

　　李茂军和高红早就帮李高梧想好了未来的路，要是李高梧中考成绩不理想，夫妇俩就找关系送她去国际高中，先学一年英语，再送出国参加国外高考，在国外读名牌大学，也不是非要走高考这条路。

　　他们夫妇俩早年吃过很多苦头，自然也就不想自己的小孩吃苦。

　　“嗯嗯。”李高梧背上书包点点头，她并知道高红的想法，如今的她还只是一个认知不够的中学生，尽管高红这样说，但她还是会努力好好学习。

　　李高梧转学来没多久，初三一班就进行了数学月考，这次数学考试的题目格外偏、怪、难，大部分学生都唉声叹气，怨声载道，唯有小部分成绩优异且稳定的学生仍旧淡然处之。

　　中午饭点，大批的学生涌进食堂，沸腾嘈杂的人流里还能听见几句谈论这次数学考试的声音，李高梧拿了饭卡，一个人走在大部队的后面。

　　因为每天都在打生长激.素针和吃钙片的原因，她的胃口格外好，没一会儿就饿了，高红本来想给她送饭，但实中严禁家长送餐，不得已只能让她在食堂吃。

　　作为新徐市中学教育的门面，实中的伙食格外好，今天的菜谱有莲藕排骨汤、西红柿炖牛腩、蚝油生菜、土豆烧鸡还有水果，而且饭菜和汤都能无限续，李高梧每样菜都打了一份，铁质的餐盘堆成了一座小山，格外重，她还记得高红说要多吃一点饭。

　　打完饭，李高梧端着盘子，眼睛四处扫视，寻找着空凳子，食堂大厅人满为患，基本都是三四个交好的学生坐在一起吃饭说话，另外一个空的凳子则放着几个人的衣服书本。

　　李高梧绕了一圈都没找到地方，托着盘子的手都酸了，就在她心情低落沮丧时，眼尖的她瞅见了一张靠着窗户的餐桌。

　　餐桌上坐着三个女生，单独坐着的那个女生是林凤，她旁边有个空的位置，而另外两个女生背对着，不清楚具体是谁。

　　李高梧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去，站在那张餐桌边，她对上林凤微微惊讶的眼神，抿抿唇，腼腆地指了一下那个空座位，声音小小道：“那个…我能坐这里吗？”

　　空凳子上放了几件卷起的衣服，林凤看了眼她微红的脸庞和沉重的餐盘，秀美的小脸点了下，之后拿起了占地方的衣服，有一件是她的，放在了纤细的腿上，剩下的递给了对面两个女生，惹来其中一个女生不满的抱怨。

　　“妈的烦死了，吃个饭都能遇见这个村妹，看见她，我就倒胃口，有的人做善事，干嘛拉着我们垫背，真够无语的。”

　　“……”

　　李高梧和林凤说了声谢谢坐下来，就听见了那个女生怨怼的话语，她抬头看去，记性不错的她认出对面坐着的这个女生是之前打水议论过她的人，应该是叫李海桃，身材微胖高壮，面相粗放扁平，看着有一些的凶蛮。

　　而坐在李海桃身旁，和林凤相对的女生叫罗雨萱，大家都叫她萱萱，她戴着一副白色眼镜，皮肤白皙，脸颊圆胖，从李高梧搭讪到坐下，她都没说过一句话，玻璃框下的眼睛十分的沉静。

　　李高梧握着筷子扒拉一下碗里的鸡肉，眼睛余光不经意瞟了一下林凤平静的脸色，心里开始打鼓发怵，她给林凤惹麻烦了。

　　就在她想七想八时，李海桃讨厌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萱萱，这个村妹是猪吗，怎么吃这么多，我的老天啊，她是把食堂所有的菜都打了吧，果然是从乡下来没见过世面的土猪，妈的老子看见她就倒胃……”

　　啪地一声，李海桃把筷子重重拍在了餐盘上，双手抱胸，脸色差劲道：“不想吃了，老子没胃口了。”

　　“我也不吃了。”一直没说话的罗雨萱放下筷子，面色淡淡开口道，于是两个人都抱手看向还在吃饭的林凤。

　　林凤估计还没吃几口，餐盘里的饭菜还剩一大半，她握着筷子正犹豫要不要继续吃时，罗雨萱冷淡地说道：“你要继续吃，我就和海桃就先回去了。”

　　“不了，我们走吧。”

　　听她这样说，林凤的表情出现了一些的慌张和不知所措，脸上的柔和笑容显得无比尴尬，她装作没事起身，端起餐盘，迅速跟上了另外两人离开。

　　犹如不存在的空气被彻头彻尾忽视的李高梧，听见林凤用非常亲昵的声音喊着“萱萱”，还伸手挽住了罗雨萱的胳膊，不过后者的态度始终都有点高高在上，就是那种“端着”的姿态，不过罗雨萱对林凤爱搭不理，对李海桃却和颜悦色，有说有笑，两个人看起来更好。

　　李高梧坐在原地百感交集地低头扒拉着饭，她原以为自己给林凤添麻烦了，但是好像对方并未放在心上，对她也是出于本性的善良和对弱者的怜悯。

　　林凤在意的是那个叫罗雨萱的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