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梦魇（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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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晴朗无云的寂静月夜，电光倏忽划过，雷鸣动地而来。
若有胆子大的人此时向窗外望便会发现，正在雷光之下，青瓦之上，立着个少年的身影。而那自上而下撕裂了夜幕的雷光，恰恰收束在了他的掌心。
雷光携风而来，李韶音半束的发在风中被微微扬起，梨花簪上一片花瓣飘落，恰落在了他的肩上。
此刻，他的脸上全然不见平日里那副带笑神情，李韶音面无表情，再度抬手，下面的房间中腾地窜起火光，将男人吞噬在了其中。
此为至纯之火，寻常妖邪魔物触之即化灰烬，若有使用术法附于他人身上者，也必将在火光中显出原形。
而待到火光熄灭之时，那屋中站着的，赫然就是护佑乾泽津一带的神明，慈安宗开宗掌门，纪慈安。
掌心传来尖锐的疼痛，纪慈安垂眸看去，却见自己刚刚拔出黑雾剑的那只手，已被火焰灼伤，翻出狰狞的伤口。
传说中乐善好施，慈悲为怀的慈安上神此刻低着头，神情阴鸷。
他已是神明，寻常法术不能伤他分毫，更何况，他此番前来清理那屡次坏事的小幻妖和对方惹下的麻烦，用的是元神离体所化的分身。究竟是何人，竟能施展出这等强度的法术，直接将伤害施加于他的元神之上。
纪慈安抬头，目光直直望向屋顶处，直到此刻他才发现，屋顶青瓦已在不知何时被掀起，而透过那狭小的缝隙，在纷飞的暗红色衣袂间，他隐约对上了少年乌黑的眼。
与他视线相撞的一刻，少年不闪不避，只垂着眼睛看他，勾了勾唇角，那是个带着轻蔑的笑容。
纪慈安先是心惊，而后又忽觉怒不可遏。
究竟是何人，见到神明却毫无敬畏之意，况且几百年来从来都是他在一方神境俯瞰世人，什么时候轮到一个看起来不过乳臭未干的小孩子这样看着他了。
他一挥手，召来了落在地上的黑雾剑。
这少年应是目睹了刚刚事件的整个过程，无论如何，也是不能留着了。
纪慈安举起黑雾剑，刚想动手。
忽而，又一阵疾风从瓦片缝隙吹下，风本是极不起眼的，然而，直到吹至近身，他才听到风声仿若剑鸣，瞬间分作千锋万刃。他忙举剑抵挡，不防还是被那风刃割伤了几处，手中的黑雾剑也再度被打落在地。
此时，纪慈安的表情已几近狰狞。他竟不知，这世上，在这小小的临水镇中，竟还有人拥有着伤害神明的力量。
纪慈安眯起眼睛。在那少年身后，依稀可见一个玄衣身影，只是从他现在所站的角度看过去，甚至不能看清对方面容。那少年再度抬起了手，纪慈安看到对方掌心燃起一簇火焰。
元神已然受损，纪慈安能感觉到这个分身上一阵阵刺痛，若再被那火焰烧过一次...
最终，纪慈安只是拿警告的眼神扫了一眼趴在地上几乎被吓晕的女子，冷哼了一声，一挥手携着黑雾剑，化作一阵雾气消失在了房间内。
看着纪慈安的分身消散，李韶音这才合上掌心，收了那簇火焰。
心口处旧时黑雾剑伤的刺痛又一点点蔓延开来。
封魔一战受万鬼啃噬后，他这具身体元神就像是漏风的窗，虽能接收灵力，却控制不住灵力外泄。不用法术的时候，灵力只如涓涓细流缓慢流失，反之，灵力用得越多便外泄得越快，方才几招下来，李千逢才传给他的灵力已经几近消耗殆尽。
说起李千逢...直到此时，李韶音才后知后觉想起李千逢还站在他的身旁，而自己刚刚抬手召雷，翻手燃火的样子，已然被对方尽收眼底。
李韶音眨巴眨巴眼。
他原本也没想闹出这么大动静的，但是，一来情况紧急，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那王语琴割掉自己的舌头，二来，看到那把属于灾殃的黑雾剑，他实难保持冷静，三来这纪慈安的行径委实可气，三者叠加，再加上他一千年没用过法术了，乍一动起手来，难免就有点没轻没重了。
但是，这样一番下来，李千逢若是还能相信他只是个失忆的普通修道人，那便是有鬼了。
后悔也无用，李韶音僵着脖子扭头向身侧望去，李千逢果然正抱臂看着他。
“哈哈哈，”李韶音干笑了三声，“仙师，我要是说我也不知道刚刚是怎么回事，你相信吗？”
李千逢不说话。
“真的！”李韶音见对方没有反应，只得心虚地继续道，“呃，这种让人家割自己舌头的恶劣行径，可能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想让我替天行道，”
“然后我这个手，它突然就不听使唤了，连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哈哈哈...”
李千逢还是不答话，但是李韶音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正停在自己脸上。
李韶音挠了挠侧脸，尴尬地又笑了几声，正想着怎么接着找借口时，李千逢忽然抬起了手。
李韶音下意识要往后躲，可对方的手却抢先一步，落在了他的肩上。
他垂眸望去，这才看到自己的肩上不知何时落了片梨花瓣，而李千逢只是轻轻捻起了那片花瓣，捏在指尖举到半空，而后又松开了手。
此时，一阵恰到好处的风吹来，托起那片花瓣。李韶音愣愣地看着那片雪白的花瓣打着旋，被风吹着送上夜空，最终在月色中消失不见了。
他有想过李千逢或许会盘问他，也或许从更符合对方少言寡语性格的角度出发，对方会直接也对他施个什么显形咒之类的，可是李千逢都没有。
就在他呆呆地仰头看着那片花瓣飞上高空之时，身旁似是响起了一声笑。那声笑很轻，稍纵即逝，几乎被淹没在这寂夜风声中，如同阳光下的落雪，在触及檐角的一刻便转瞬消融。
李韶音不可置信地扭头去看李千逢。
有那么一瞬的恍惚，他的思绪好像回到一千年前。
在封魔一战前夕，他曾与楚少阳一同被一众妖邪魔物包围。
当时，他眼瞧着一只魔物想趁乱偷袭，嶙峋黢黑的爪子上，如尖刺的利甲趁乱抓向楚少阳后心。然而，下一秒，李韶音扬手一指，烈焰立时在楚少阳背后燃起，待到对方回头望去时，鬼煞已在瞬间化为灰烬。
李韶音盯着那偷袭的魔物在空气中化作烟雾消散，朗声道，“什么东西，也妄想偷袭。”
那时，他的话音落下，在一片魔物哀嚎鬼叫中，似乎也隐约听到了一声轻轻的笑。
他越过一众魔物奇形怪状的脸去看楚少阳，“你笑什么？”
楚少阳没有立即回答，对方一剑将一排妖物齐齐斩断，这才冷笑了一声，“口出狂言。”
李韶音还是觉得，他一开始听到那声轻笑，和楚少阳之后那声冷笑绝对含着截然不同的两种意味。他也曾怀疑一开始听到的那声轻笑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楚少阳不知道，其实那时的他很希望对方那声轻笑是真的存在的。自两人在千逢山中交恶，他已有很久没有听到楚少阳笑过了。
可惜当时他并没机会去言明这一点，也没那个空闲去多想这件事，更何况，没过多久，便是封魔一战了，他落入封印裂隙，更是再没见到过楚少阳了。
李韶音想着千年前的事，盯着李千逢脸前的玄色帷幕发愣。
直到李千逢抬了抬手。
李韶音只觉得自己手上的缚灵索再度收紧了，缚灵索牵引着他的手，直到他的手重新被李千逢握住。
与此同时，柔和的灵力再次从两人双手相握之处传来，很快便充盈了他那千疮百孔的元神，一并抚平了心口处剑伤的刺痛。
李韶音张了张嘴，罕见地表现得讷讷的，半晌才憋出了一句，“...多谢上仙。”
“上仙你，”李韶音本是想称赞几句，话到此处忽觉词穷，最后只道，“上仙你真是个好人。”
李千逢肯定是听到了。
李韶音感觉到对方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
但是很显然，他这句没夸到点子上，李千逢一言不发。
“上仙，”李韶音只得继续没话找话，
“嗯？”李千逢低低地应了一声。
“你方才，”李韶音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好奇问道，“是笑了吗？”
李千逢沉默了片刻，“你听错了。”
若是别人这么答，李韶音可能还觉得是欲盖弥彰，但是李千逢这么答，李韶音觉得兴许真的是自己听错了也未可知。
他只得耸耸肩，没再追问。
脚下屋中传来轻微响动，李韶音透过瓦片缝隙望过去，却见是昏迷倒地的纪鸣川终于醒了过来。只见对方揉着被磕痛的脑袋，神情茫然地环顾四周，在看到面前倒在地上的女子后似乎还被吓了一跳，忙过去试探那女子鼻息，见对方还活着，才终于松了口气。
看这副样子，这次应该终于是那如假包换的慈安宗大公子本人了。
李韶音忆及方才火焰燃过后出现的，那与慈安殿中神像面容几乎一模一样的男人，想来那位正是传说中庇护乾泽津一带的慈安上神。
如今看起来，这位上神，应当也正是造成那无归山中诸多亡魂之死的幕后凶手。
而且，不知怎的，这位上神还和鬼修灾殃搅和在了一起，从亡魂身上黑雾缠绕的伤口，以及今日所见来看，这位上神伤人所用的，正是鬼修灾殃的黑雾剑。
李韶音再次深刻地觉得，自己过去沉睡这一千年，实在是有被岁月抛弃之感，他竟不知如今做神明，竟可做得如此“兼收并蓄”，上登临神殿，受民众供奉，下勾结鬼修，害凡人性命。
“纪慈安刚刚附身用的，应该只是一段元神分身，他的本体...”
“他的本体，在一方神境上。”李千逢立时领悟了李韶音没问完的问题。
李韶音点了点头，“他刚刚这么着急封这女子的口，今日图谋不成，想来也不会如此放弃，”
“只是他元神受伤，想来短期内都再难分身附体了，”
“故而，若是来日再来，”李韶音顿了顿。
“定是用他的本体。”李千逢再度接上他的话。
若不是顾及着不能被楼下的纪鸣川听到，李韶音几欲抚掌，他扭头望向李千逢，“正是如此，我与仙师当真是心有灵犀啊，哈哈哈，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英雄所见略同，”
不知怎的，原本看向他方向的李千逢在听到他那句“心有灵犀”后，便扭开了头。
李韶音困惑地皱皱眉，难不成是他不熟悉凡人的典故，用词不当了？
楼下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是那几个慈安宗的弟子，先是被雷声惊动，继而又听到了房内响动，放心不下故而又折返回来，这一开门，正好看到那昏倒在地的女子，还有他们那倒在地上的大师兄。
几个弟子一边喊着纪鸣川，一边过来扶他。
“大师兄，刚刚发生了何事？”
“我们尚未走远，那声惊雷过后，远远好像望见了屋中似有火光...”
听到这句，李韶音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大师兄，可是这女子袭击了你？”
在几个人七嘴八舌的声音中，纪鸣川茫然地抬起头，看了看周围这一圈人，艰难地站起身来，“敢问几位，我为何会出现在此？”
屋内叽叽喳喳的声音顿时消停下来，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瞬，最终还是那领头弟子仗着胆子道，“不是我们派人请师兄亲自从客栈来问话的吗？”
房檐上，李韶音看热闹正起劲儿，李千逢的声音却在此刻在他身旁响起。
“走吧，”
李千逢握紧了他的手，就在李韶音等着他施移形之术回到客栈时，李千逢却不动了。
“仙师？”李韶音不解地问道，顺着李千逢望着的方向看过去。
就在医馆背后的一片草丛中，他看到了蹲在草丛里的沈子义，沈子凌，甚至还有在他们身后抱着剑靠在树上的沈青。
李韶音和除了沈青之外的两人大眼瞪小眼。
与此同时，道旁水流中又响起淅淅沥沥之声，却是那幻妖在水中重新聚集成型，此刻正站在水中，用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们。
作者有话说第15章 梦魇（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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