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与月亮》云上土豆

2、成年

　　身体上的无力逐渐散去，林山君在地上躺了十几分钟后，手脚又再次变得轻快起来。他用手撑地，站直身体，慢着步子走向那棵老茶树。
　　不同于山路的崎岖，山顶的位置反而有一小片较为平坦的空地。石块和杂草、小型灌木等零散地落在古茶树的周围，互相修饰包容，形成了山顶的这一小处特别的风景。
　　古茶树的高度大约二十米左右，它的树干粗壮，分支部位高而挺阔，错落的枝干向着多个方向伸展而去，极为蓬勃旺盛的绿色茶叶布满枝头，在顶头日光的照射下，落地而成一片宽阔的绿荫。
　　林山君的脸上微露喜色，他不疾不徐走到古树下，抬手围住树干。
　　少年的手尚且还环不住这古树的躯干，不过这完全不妨碍林山君对此感到亲切和欣喜。
　　“干爹啊，我成年啦。”
　　林山君的面容带着稚嫩，行事动作也透露着些许少年气。村里像他这般大的小孩，要么早早地外出求学，要么为了生活毅然进城去打工，唯有和林老头互相依靠着的林山君，在完成高中学业后仍选择留在了这里。
　　少年人成绩一般，家中能承担的学费也有限，因此林山君并没有选择继续上学。
　　“寨子里很多人都没上过学，多我一个也不多啊。”
　　一个月前的林山君执拗地告诉林老头他不打算继续上学，毫无疑问地，他被老头子狠狠训斥了一顿。
　　一个月后，他顺理成章地自由奔走在各个山头，身影恣意张扬。
　　看着面前的老茶树，林山君的心中十分澄澈明净，仿佛一个空旷的白色密室，再看不见其他任何纷扰的眼色。
　　林山君抬头看着树冠上郁郁葱葱的枝叶，山风吹来，扑簌簌的叶片舞动声在他的耳边响起。日光越过树叶间隙的晶莹落在林山君的脸上，让他慢慢地感到了一丝暖意。
　　林山君靠着树干坐在地上，他的神态慵懒，姿态闲适，静静享受着这里的宁静。
　　“干爹，爷爷的身体最近总是不怎么好，喝了药也不管用……”
　　林山君开始慢慢地向古树说起这一年来的日常生活，从自己的学习开始，讲到了林老头日渐衰弱的身体；又从昔日一起上下学的好友，讲到了现在孤零零上山的自己。
　　他的思绪自由而随性，身心逐渐得到了全然的放松。
　　高大的古茶树显然是极为优秀的倾听者，除了沙沙的树叶声以外，还有时不时迎面而来的山风在回应着林山君。
　　“我想再攒点钱给爷爷，然后到山外面去看看。”林山君的眼中出现了几分希冀和期待。
　　为数不多的同龄朋友在成年后都离开了村寨，林山君留在这里偶尔也会感到无聊。这个年纪的少年正是好奇心重、探知欲强的时候，更不用说林山君从小便十分活跃好动，耐不住性子。
　　高冠之上的茶树叶顿时纷纷作响，哗啦的声音较于先前更大更杂乱，然而，林山君的衣摆却动也未动。
　　“嗯？”
　　林山君不解地抬起头看着树冠，枝头上的树叶无风自动，像是在不停地对着林山君摇头，表示出了不赞同的意思。
　　少年人并未觉得惊异，反倒是对古茶树利用树叶表达出的反对感到了一丝意外。
　　“干爹你不想我走吗？”
　　自十岁起，林山君年年在今日翻山越岭，只为探望这棵古茶树。原先，他只以为林老头说的“干爹”言论是在与他逗趣，直到十四岁那年的这一天，林山君才发现这棵古茶树似乎确有神奇之处。
　　十四岁的林山君有些瘦小，神情也总显露着点怯弱。
　　废了老大劲才独自爬到山顶的小孩在没有林老头的陪伴下，愣是固执地一直坐在树下哭。
　　“呜呜呜，我又看到了，好可怕的鬼……”
　　又黑又瘦的小少年窝在树下哭得可怜兮兮，眼泪鼻涕蹭了满袖子，最后停下来时都还有些鼻子抽抽。
　　那时，林山君在独自进山的路上看到了山野间的孤鬼，没阳气重的老爷子陪着，个别死相可怖的鬼魂故意飘到他身边吓唬他，还对着他的脑袋吹冷气。
　　满是血迹的鬼头就这么贴着林山君的眼珠子，以至于他爬山的时候身子都不停地打颤，这才导致他一到古树下就丢了情绪、忍不住大哭起来。
　　十四岁是正对自己的与众不同而感到十分敏感的年纪，林山君一时觉得山中孤鬼十分可怕，一方面又总是因为自己能够见此奇景而感到有些恐慌。
　　古茶树的树叶伴着他的哭声一同哗啦啦的不停响，山间冷风也越吹越大。最后，一根较直的枝干被硬生生从树上吹落，“啪嗒”一声落在了林山君的面前。
　　悲伤的哭声戛然而止，林山君被这动静惊得霎时止了眼泪，他疑惑地看看面前的大树，又好奇地打量了一会儿这落在地上的枝干。
　　古茶树的躯干十分笔直，但树冠上的树枝却绝大多数都是弯曲生长的。这么直的一根树枝在这时候落了下来，单纯的林山君以为这是干爹用来安慰他的礼物，立马破涕为笑地将它捡了起来。
　　直挺的树枝拿在手上时极为顺手，林山君慢慢感觉到手心传来一丝温凉，不知为何，他的心中也变得平静，没了原先的那般恐惧。
　　“嘿嘿~”
　　有哪个男孩子能拒绝这样直的一根树枝呢？
　　回家的路上，小少年抱着树枝直乐，茶叶上清新的气味萦绕着他，途中见到的孤魂野鬼竟然也自发离得林山君远远的。
　　林山君更开心了。
　　那天到家后，林老头看到这根茶树枝时，眼中沉思一晃而过，他并未责怪林山君独自上山的事情，而是认真地帮他把树枝修剪成棍，并将上面的茶叶细心晒干。
　　后来，林山君喝着茶叶慢慢长高，每每上山也都会带着这茶枝棍。
　　而此刻，刚成年的林山君感受着古茶树以风为动的情绪，嘴角下意识地抿住了。
　　山间风止，而树叶不静。
　　在这树叶的阵阵拨响中，林山君的眉间微微蹙起，他抬头看着似乎正在强烈反对的古茶树，内心闪过一阵纠结。
　　“干爹，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