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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这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涉及伦理纲常儒家规矩,乃是天下读书人做官最不愿的一件事,这件事叫做丁忧,乃是孝子贤孙在家中长辈过世后,离开官场回家闭门节欲守孝的一桩美事,可是宦海难进易出,滚滚浪潮且是奔流向前,你今日丁忧,明日就有人顶你的位置,待你丁忧期满,这朝廷早就日新月异无情将人抛下,故此文人写诗爱写哀情愁怨,不过是为官场这只见新人笑旧人哭的薄情郎,可怜这些文人诉个委屈,还得小心巴拉的披上妇人的皮,借朱唇诉宦海。
      高嵩在老父去世的时候,是回乡依制丁忧的,但途中被皇帝一纸诏令召了回来,这叫夺情,皇帝要人回来,没人敢说三道四,可高嵩在父丧期间,呼朋唤友招四方优伶歌舞助兴,此为大不孝,谭宗庆弹劾的便是这一桩事。
      弹劾的奏折一封封的往上送,朝廷之上隐隐分为两派,直到当年会试,高嵩的不孝之举早已人尽皆知,诸多应试子弟视他为大敌不耻为伍,有几个举子带头写了一篇联名状,写尽高嵩恶行,又割破手指按了血指印,扬言不罢高嵩,就不会试。
      这篇状纸能摆满大殿前的御阶,皇上从上看,却被下面赫赫血渍惊的脚下发软,他此时也顾不得了,连忙问身后太监:“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一国之君问出这话,一是太蠢,二是要把事情抛给别人。
      那大太监只好说:“皇上,依奴才愚见,这状纸是各省举子所写,字字珠玑陈情恳切,又有血印在上,想来这高相是真的触了众怒,如今正值会试,切不可误了朝廷选人之机,可先罢了高相之职,待此事过了,再将高相官复原职,想来高相大义,不会不了解皇上苦心。”
      “于是高相就被罢职了。”柳五儿倒是说的兴起,朝堂之事传到市井,多了几分高深莫测:“高夫人就上门和夫人绝了交。”
      高夫人和苏月拂自幼相识,却不想归附他人之后,连着命运也跟着随波逐流,落得一拍两散。
      苏月拂被冷言冷语刺了一顿,心疼至极眼泪一颗颗往下掉,却不敢出声说一句,只看着高夫人出了门,再不回头。
      苏月拂一脚踹开地上的首饰匣子,不顾乳娘的阻拦,要和谭宗庆说个明白,她自从嫁入谭家,那一日不是尽心尽力,谭宗庆未发迹时,家中大小事务那一样不是她尽心尽力的操办,人情往来哪一样不是用钱维系的,哪怕谭宗庆的妾一个个的来,她也未曾和谭宗庆闹过大别扭,可这一次是断了她至交好友。
      “我听说。”柳五儿也是听说:“老爷骂夫人是铜臭堆出来的假人,庸脂俗粉一个,夫人可不客气直接骂老爷是吃老婆嫁妆的窝囊废,是大恶人。”
      “听听,这读过书的人骂人也文气。”
      “可不是吗,他们到底是贵人,也没骂的多难听,就是砸了不少东西,都是值钱的好东西。”柳五儿挺心疼:“没过几日,老爷就服软了,两人又好成了一对。”
      能让苏月拂如此快低头的,只有一件事,如月有孕了。
      这消息就像一把大扇子,立刻驱散苏月拂脑海中的雾,露出天堑上一道铁链,横江渡海。
      “后来,夫人就找到了我,要我和老爷睡一觉。”柳五儿红了脸。
      谭宗庆喝醉了认不得人,柳五儿也是运气好,一次便怀上了,少受了好些罪。
      只是自她有孕,便被苏月拂尘藏在院子里,苏月拂自己按着月份往衣裳里塞枕头,每日往院子里一坐,故意显着肚子。
      她们都有了身孕,谭宗庆夜里就不能找她们了,官场众人为攀附这位新相,送了三四个知情画意的美人,虽比不得如月,但也不是寻常角色,一个个眼中一汪秋水粉雕玉琢,谭宗庆也乐得和她们为伴。
      “又过了几月,眼见到了生产的时候,月姨娘摔了一跤,险些早产,自然更加小心。”柳五儿叹了口气:“我当时还心有余悸,没想到过了几日,我突然腹痛,竟也要早产了。”
      她拼死拼活耗尽全力生下一个孩子,比同日生产的如月早了一个时辰,只是这次生产耗尽她的力气,她如同枯叶一般,悄无声息的病逝于一间荒凉的宅院。
      此时谭府正为嫡子大操办着满月酒,众人推杯换盏中,她的尸首被草席一裹,拉去城外的乱葬岗埋了。
      她说完自己的一生,叹了口气:“还真短,我这一生一眨眼便没了,都没见着那孩子。”
      魏判在她的阳卷上画上一笔:“长命百岁,将那二鬼放出。”
      “是!”长命百岁底气十足的喊了一声,把白棠吓了一跳,只见那二鬼如纸片般从袖口滑出,飘到地上变成寻常大小。
      柳五儿一见他们,也是吓了一跳:“老爷!夫人!你们怎么也死了。”
      这堂上无人应答,她也赶忙闭上嘴,偷偷看魏判脸色。
      “谭宗庆。”魏判说:“你说你是为大义,才假意和他们同流合污,那你收受贿赂贪污治河钱银欺压百姓,可是真的,你后宅存有金银无数,美姬侍妾数人,最后卷入阉党争斗,也是借了文人谏臣的手,赢了好名声,回乡造几座私塾,做几桩善事,便想将此前种种恶心,一笔勾销,你可是小看我这阴司了。”
      魏判将那阴卷展开,上面的红字好似鬼面要扑上来:“看仔细,这阴卷早将你的是非算的清清楚楚,谭宗庆你瞒的了别人,骗得过自己,可欺不了这举头三尺神明。”
      白棠上前将这阴卷看了一遍:“十世为畜,十世为禽,二十世都不能为人啊!”
      他将这阴司塞到谭宗庆手中,谭宗庆早已握不住了,他听了苏月拂和柳五儿的陈词,便明白这明堂上的人是不管人间逢迎的,他苦心造就的好名声,他踩着朋友、老师、亲人、敌人的尸骨,公之天下的文人风骨,也成了一捧黄沙,他一手栽培的弟子,写下再多的诗篇称他赞他,也只能让不明就里的活人夸他一句圣贤,到了地府,这些东西骗不了判官。
      他冷汗淋漓,好似被人扒光了衣裳丢在这堂上,面前站着被他害死的人。
      “苏月拂。”魏判接着拿出手中阴卷:“你最大的罪过是堕胎害人性命,此事无关你说的什么出身,死在你手上的婴孩共十三个,判你烈火狱三百年,洗清罪恶,才可再入轮回。”
      苏月拂还是不服,可看了一眼谭宗庆,也认了。三百年就三百年,好过做鸡做鸭做畜生。
      “大……,大人。”柳五儿哆哆嗦嗦的说:“夫人她心善,这杀小孩的事,不会是夫人做的啊。”
      白棠翻了翻阴卷:“你都被她害死了,还替她说话,你当年早产,便是她下了催生药,连你病了没人管,也是她授意的,就是让你这生母死了,死无对证。”
      柳五儿也是可怜,由谭宗庆家破,因苏月拂人亡,好好一条命,却被当权者视为草芥,而她自己不怨不恨,只是惧。
      “你下辈子倒是能投胎于一户好人家。”魏判将柳五儿的阴卷交给白棠:“衣食无忧平安终老。”
      柳五儿连连磕头,正要谢,却是脸上一僵:“大人,我要是投胎了,是不是就会忘了我儿子,也再也见不着我儿子了。”
      “入轮回,前尘尽散。”魏判说道,不言而喻。
      柳五儿握紧了拳头,试探似的问道:“大人我可不可以不喝孟婆汤,我下辈子也不做人,就让我投生成一只小猫小狗,陪着我儿子,可以吗?他还小不能没人看着啊。”
      “阴间岁月不比人间,你已死多年,谭文定早已成人,前尘事无需挂怀,也别耽搁了自己的机缘。”
      柳五儿还想求,被人长命百岁拉着他们去投胎了。
      白棠看着他们走,问道:“你为什么不答应柳五儿。”
      “因为不值得。”白棠的所有问题,魏判都细细言明:“人身难得,何苦为了前尘就放弃,父母爱子再深再远,入了阴司也得一笔勾销,要不然,这地府就乱套了。”
      “魏判,我还有一事不明白,柳五儿被这对夫妻害的家破人亡。”白棠说道:“可她为何不恨他们?”
      白棠觉得柳五儿全程温顺的吓人,他不明白为何有人连恨都不敢有。
      “因为人间有些很牢固的东西,它看不见摸不着,却能让人顺着它走。”
      “是道吗?”白棠抢着说。
      “道无高下,人间的东西有。”魏判知道言语太过单薄:“这个东西我打个比方,你若看见一个农夫赤足坐在皇座上,你心中想的是什么?”
      “无礼之举。”
      “为何?”
      “因为皇座是皇上才能坐的,旁人不可。”
      “这便是了,人间将这些等级尊卑贵贱密密麻麻缝入人的吃穿住用行,你又要身在人间,就会不知不觉遵循这些规矩,这可比那刑法大律好用多了。”
      柳五儿出生平凡,她遵循的规则,便是那人上人是可尊可敬可畏可惧的,层层叠叠压得她不敢恨,慢慢的就忘了恨。
      “那像柳五儿这种人,若是敢恨呢?”
      “若敢恨,便是起义,轻则让一个朝代元气大伤,重则改朝换代。”
      “这么厉害,难怪叫他们不敢恨,那这些东西都是谁想出来的呢?”
      “非一人一家之力,乃是数代当权者苦心造诣,而且日日加固,直至深入众人骨髓,死不敢忘!”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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