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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 54 章 ...

  •   这话就此搁浅,柳沛又和这丫头聊了几句,每次都像是撞到棉花上,让人无可奈何。
      难不成,这真是青灯古佛的性子,倒是未必吧。
      柳沛见过这山中神,山神沉睡不醒,周身缠满藤蔓,那些藤蔓深深陷入地下,狰狞的虬根露出地面,绊的人走不利索,柳沛看见停靠在藤蔓上的飞禽走兽,它们在守护自己的主人,可这山神受人间香火,何以虚弱至此。
      他听见洞穴中有声声叹息,不知是谁的声音被困在此处,出了这山洞不远处是一处深潭,居高而看,似一只碧绿的眼睛,可这眼睛阴祟不祥,纵使身为妖物,他也不愿离这潭水太近,这水中怨气太重,周遭寸草不生,连山中鸟兽都不来此处喝水。
      唯有守岁隔一日来一日,从自己嘴里省下钱来,买来香火供果祭拜,他知若去问,她是不会说实话,他偶尔提起这山中深潭,村中人也讳莫如深,不肯多说。
      柳沛趁着月圆之夜怨气最重之时,下水一探究竟,刚一下水,水中怨气就丝丝缕缕缠绕上来,他越往下游,这寒气越重,耳边突然响起铁链声,随着湖水叮叮当当,撞着石头,他以为水中是困着什么巨兽,可游近了才看清,那只是个被铁链锁住的木头人偶,只是那人偶腹中隆起,俨然是要生产的模样,而她身下或漂或沉,累累坠坠皆是婴尸。
      这湖中怨气太重,鱼虾不生尸骨不化,故此那些溺亡的婴孩一个个面容和祥,似睡着一般,浑身赤条条的,一如在母亲腹中。
      柳沛在这婴尸堆里游了一圈,不见什么鬼怪,这些魂魄都入了地府,留下的不过是未散的怨气。
      夭折的婴儿魂魄最不稳,连最老练的鬼差收魂魄的时候,都得小心再小心,免得飞了一魂一魄,可这水中并无残魂。
      他想起不远处沉睡的山神,这山神的神力都渡化婴灵,这并不该她管,山中神管山中事,人间事她只需听信徒香前祈,这无名无姓的辜魂,用不着她渡化。
      舍弃一身灵力为这些婴魂,柳沛多看了一眼这山神,她不该为神,更像是地府那尊佛。
      柳沛又见守岁来祭拜,湖中无人受她香火,她这些纸钱又该烧给谁,柳沛远远看着这些纸钱明明暗暗,带着不甘的红飘了起来,又落了下去。
      这湖离山不远,但除了柳沛和守岁在无人来。
      守岁燃完纸钱,抬头似也看见了他,长身玉立浊世佳公子。
      “我觉得你不太像读书人。”
      柳沛在她面前站定,一面听她说,一面细看她的眼睛。
      “我看不见。”守岁笑道:“可我闻得见你身上的味道。”
      “什么味道?”柳沛嗅了嗅自己袖口。
      “说不上来,但是好闻的很。”守岁左手抬了抬,还是放下了:“可你身上不是读书人的味道,读书人日夜焚膏继晷研磨写字,身上少不了墨香和油香,你身上可没这个味儿。”
      柳沛心道:真是小看了这丫头,心细的很。
      “那你怎么不说?”柳沛问她:“你告诉那些人我是骗子,他们就会赶我走了。”
      守岁一双眼睛盛了月光,冷冷淡淡的,微微一笑的时候,像夜中旷野上的两颗浑圆的石头,突兀且无悲无喜。
      “后日是祈神节。”守岁说:“你是外人不能参加,你得提前来山神庙躲着。”
      柳沛看她的神色不像有假,便答应了。
      那一日,柳沛闻着飘上山的烟火味,红鞭炮一串串霹雳啪啦的炸,裹着火药的红皮子烂了一地,欢庆的人踩上去又跑下来,不怕累的挥着手中红绸,势要将神请下来。
      可山中神已眠,湖中亦沉着数不清的尸骨,这人间香火等的是谁。
      柳沛一向不喜欢这热闹,衬得他可怜,若是赵棠在,便不会如此,他乐的去丢一两个鞭炮,真成了这其乐融融中的一员。
      他想着赵棠,好似回到了地府,那清冷冷无处可躲的阴湿,柔弱无骨却不容置疑的爬上他的肩,将他紧紧裹住。
      他回头看见无数鬼差从湖中升起,缓缓要去山下,山下歌舞升平,每个人脸上都是兴高采烈的笑,张扬的飞舞的到处都是,柳沛心中一惊,来不及多想飞身而来,刚来得及将守岁护在怀中,耳边就是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他也被炸到七八丈外,身后一片血。
      他来不及看自己,先输了灵气护住守岁心脉,又喂了几颗丹药,眼见人幽幽醒来,虚虚搭在他腕上的手,狰狞如鸡爪死死扣进他的肉,挣扎半天,守岁松开了手,往后一躺被他搂在怀中。
      “你不能死。”柳沛说:“有人需要你救。”
      守岁艰难的扯出一个笑,分不清是笑谁:“我这般人,能救得了谁?”
      柳沛听见耳边铁链声不断,那些鬼差锁着的人没几个囫囵的,最好的是七窍流血,胸前一个大窟窿,最差的,尚且需鬼差帮忙收拾手脚,烂泥一滩哀嚎不停。
      庆典正中是一个极深的洞,洞周围的土四散开来,周围的房屋转瞬成了一片砖瓦,他分不清那些是倒塌的泥土,那些是混入泥土的残肢。
      柳沛依稀记得这地方摆的是一尊像,木头做的山神像,从山神庙中一步步抬下去,焚香入座受众生朝拜,谁知一声响,村中人都上了西天。
      守岁扶着树艰难的站了起来,一分灵力三颗丹药,换回了她的命,等着来日别人来杀。
      “都死了吗?”她问,听见那止不住的哀嚎,还有人没死,可她已尽力了,她的钱拼拼凑凑一点一点的买,一点一点的积攒,终于用钱换来的火药,能填满这用香火供奉的神。
      “为何要杀他们?”柳沛:“连你自己都不顾?”
      守岁静静站着,过了半晌她说道:“山神大人病了,她渡不了这些多的婴灵,可村中人还是将不要的孩子溺死在湖中,一年又一年,一天又一天,像一群吃不饱的狼,跪求山神怜悯求山神慈悲,他们敬神却不爱神,他们该死。”
      柳沛叹了口气:“这些事本不该她管,渡化婴灵是地府的事。”
      “我知道,山神大人也知道。”守岁说:“可山神大人说这些孩子活着可怜,死了不能再这么可怜,就一遍遍的渡化,山神大人也警告过他们,可他们还是不知悔改。”
      说到此处,柳沛眨了眨眼睛,极力要看清什么,可她的眼盲是天生的,神仙也无法:“既然他们不听劝,那就去死吧。”
      守岁也是这千百婴灵中的一个,山神救下了她,想着给她积几分香火功德,也好来世做个健全的人,可守岁却一日日生出怨恨,她本为弃婴,死于水中,神力救活已是天道不容,故此情感淡薄唯有对山神一片赤诚贵比金石,山神因村中人长眠不醒,她自然是要报复的。
      柳沛没说什么,眼见鬼差将魂魄都带走,他也抓住守岁的臂膀:“走吧,你心愿了了,随我去京城。”
      守岁由着他牵着,她本就是存了死志,如今未死,也不想在意之后如何。
      可他二人过山的时候,有一根细细的藤蔓,跋山涉水而来搭上守岁的手腕,缓缓缠了好几圈,柳沛看到了,守岁感觉到了,她终于动容哭出两滴泪来。
      “此一别。”她说:“再无相见之日,守岁愧对大人,今生所负恩亲,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来报。”
      柳沛扯开那条藤蔓:“她杀了许多人脱不了罪,你救不了她。”
      说了这话,柳沛也看了守岁一眼,又加了一句:“赵棠会为她求情的,他是地藏王菩萨座下灯灵,说话比我们管用。”
      那根藤蔓攀上路上的树,似要再缠,柳沛按住守岁的肩膀将人带开了,藤蔓扑了空,伸出枝桠看着他们越走越远,却迟迟不动,山中神救不得世人,拼尽全力不过渡幽魂。
      柳沛将守岁带回去的时候,小丫头不像是杀了许多人的模样,也没山上那么冷漠 。
      “我以为。”守岁在马上左右摇晃,想多听些声音:“你会把我关进大牢。”
      街上的喧哗声渐渐远了,她听马蹄声清脆,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扶她下来,十分恭敬。
      她回头看时,不顾眼盲,只是看着柳沛,问道:“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柳沛牵着马,盘算着日子,随口回了一句:“你若想见我,就派人来找我,他们都知道我在哪儿。”
      他急着去见赵棠,今日赵棠恰在公主府,两道妖纹似乎淡了,柳沛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他的妖力安不稳他的魂了。
      赵棠见他的时候愣了一下:“我这几日做了许多梦,扰的我不得安生,你就回来了。”
      “什么梦?”柳沛拉过他的手,手腕上尽是青斑,他用另一只手覆住自欺欺人。
      “我梦见你成仙了。”
      “这不好吗?”柳沛笑了,突然记起自己忘了给他带点心了。
      赵棠没说,在他的梦中柳沛凌空而起,身后滚滚白云化龙化虎,匍匐于他脚下,百兽朝拜千鸟盘旋,红云从边角处烧起,渐渐滚满了整个天,柳沛就在这红中脱胎换骨,着金履披华锦头戴冠,眉间金纹流动,低眉看他如看芸芸众生,再无不同。
      想到此处,他打了个寒战,平生第一次,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力。
      “别想了。”柳沛让他放心:“你今日累不累,不累的话随我去处地方可好?”
      柳沛说的地方是他买下的一处宅子,立于山顶周遭无人,唯有密密麻麻一片竹林,这宅子就立在竹林深处,里外都浸染了竹香。
      “还不错吧。”柳沛替他开门,院子里围了一个水池种了荷花,还有一株硕大的梧桐树和竹林格格不入。
      “这池子是你挖的?”
      “挖了好久,我想我们以后来人间,总要有地方住。”柳沛说道:“像不像菩萨院子里的池子。”
      柳沛兴致勃勃,熬寿的人只剩一个了,他似乎没什么好担心的。
      赵棠看着池子,池水动了动,从中浮出一条鱼。
      “小师兄,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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