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长灯明》人间闲逛

23、第 23 章

　　应判听青窈说白棠是个人才，可惜给了魏判。
　　“魏判不好吗？”应方荷教训他：“那可是地府的定海神针。”
　　“是定海神针。”青窈说：“上面都指着他盼着他，可地下的人，却容易成了他的踏脚石。”
　　青窈去找过白棠几次，或得一两枝花，或说一两次话，白棠莫不是欢欢喜喜的和他在一块。
　　闲谈中，他得知白棠在打探浊水剑的来历，也叹白棠心大，竟敢直问应判前世因果。
　　“这是忌讳。”青窈说道：“以后别问了。”
　　彼时，白棠手里拿着人家送他的珊瑚珠，却觉得这人无趣爱说教。
　　你看，同样的话，有人说，他信；有人说，他闹；有人说，他嫌，一样的话，人不一样罢了。
　　魏判从阎王那儿回来，给白棠带了一堆小玩意，又接着讲浊水剑的下半段故事。
　　黄蒲道人一场仙雨，收了全城的心，上上下下莫不是对他顶礼膜拜，恨不得用金砖给他砌个高台，日日清香时时叩拜，可应方荷牢牢记得他说过的话，七日无虞，七日之后呢？
　　这城中百姓故意忘记这七日期限，只以为不说不想，就能将这劫数躲过去，可他们不肯让痊愈的病人回家，和官家人一道守着枯草观不许人出来。
　　应方荷已经被困在里面三天了，这三天中，只有林幼蔻来看过她一次，还是遥遥隔着一条长长的石阶，只是放下篮子，便被万妙音带着奴仆，火急火燎的架回了家，好似多待一刻，就会早死。
　　林幼蔻的篮子中厚厚的放了一层红糖，用油纸严严实实的包着，油纸上是包好的人参，应方荷未将这些东西私藏，都送到大夫手中，由他们分给众人。
　　连着十几天耗在这观中，见多了生死，每个人脸上都是浓成霜的疲倦。
　　“听说，那道人在城中设坛做法。”观中大师兄对应方荷说道：“说是要送瘟神。”
　　“瘟神。”应方荷冷哼一声：“我看他才是瘟神。”
　　“如今这城中皆奉他为神仙。”大师兄是个聪明人：“就怕他会乘势利用百姓做恶事。”
　　这城不大，最繁华的只有一条主街，主街好似人背，由中间往左右两边分散开脉络，可如今则会一场疫，好似一场大病，把这人的筋脉都断了，干枯瘦削的身子只剩一条主脉苟延残喘。
　　那场雨，给了人生又赋了人死，诸家诸户都闭门不出，活的不开是为了活，死了的不开是因为死，巷子深处是荒草寂寂，不可深入。
　　林幼蔻贴着墙，听着外面的动静，她这间屋子向左走是个花园，花园外就是外街，表姐在那观中已好多天了，她急的吃不下睡不着，好不容易去看了一次，又被带了回去，不许再去。
　　她求姨父求姨妈，他们说是大局为重，不可将人带回来，免得送了一府人的性命。
　　她急的心焦也心寒，这两人对亲生骨肉如此无情，她想要从府中偷跑出去，去找应方荷，不让应方荷一人在观中受苦，可她到底体弱，搬了几块砖头，又攀不上墙头，还累的一声汗。
　　黄蒲道人翩然立于墙头，吓她一跳。
　　她往昔从字里行间街头巷尾听来的神仙故事，只以为修仙者不是如仙鹤，气度非凡，便是潇洒如林中清风。
　　却不想竟有道士能长成纸扎铺里的纸人，眉目清浅的好似蛛丝沾墨，被风一吹在纸面上留下一道。
　　林幼蔻知道他行了仙术救人，那一场雨活了满城的病人，本该对此人心存感激，却不知为何不喜。
　　“道长。”她后退了一步。
　　黄蒲道人像一只风筝似的，飘了下去：“爬墙可不算大家闺秀所为。”
　　“道长莫怪。”林幼蔻见四下无人：“我只是想去看看姐姐，她一个人在那观中，我实在放心不下。”
　　黄蒲道人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她，好似在看着供桌上的贡品。
　　“不必去，马上就能见着。”黄蒲道人笑道。
　　离那日大雨过后六日，他御风飞到祭台之上，因离地面远些，就更看不清他的脸了，就有几分像下凡的仙人。
　　紧闭门窗的开了门，躲在暗处的探了头，都一言不发的聚在这祭台前，因那七日期限将至，众人或多或少都不安起来，却谁都不敢提起这事，今日看救命仙人显灵，都心知肚明的聚在这台前。
　　“七日期限未到。”黄蒲声如洪钟，叫众人都听着：“疫病将至，非以活人祭祀瘟神，方可消除此劫。”
　　“活人！”应维行心中大惊，他一个朝廷官员和道士混为一伙，本就容易被人攻讦，如今又要用活人祭祀，他这乌纱帽可就难保了。
　　可黄蒲道人下一句说：“此劫甚大，祭祀之人必得身份尊卑，才能消除劫数，不可县令可否舍爱女救全城！”
　　黄蒲道人和应维行一个在天一个在地，离得极远，可应维行就觉得黄蒲道人能分毫不差看清他脸上神色。
　　万妙音倒吸一口气：“这道人胡说什么？！老爷那可是我们的女儿啊，你可不能舍啊！”
　　她想说的更多，可应维行猛然抓住她的手腕，手上青筋暴起，头低着狠狠咬着牙，好似恶狗咬上一块难啃的骨头，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盯着他们，贪婪且□□。
　　万妙音心中害怕，用力推了推应维行：“相公，你倒是说话啊，那可是我们的女儿啊。”
　　应维行抓住她的手，用力往下一拽，万妙音被他拽的弯了腰，正对上他的眼睛。
　　“阿荷是我们的女儿。”她听见丈夫如此说道：“可我更是全城百姓的父母官。”
　　应维行松了手，可万妙音还是一动不动。
　　“阿荷？”她口中喃喃，好似黑暗的洞口被人凿出一线天光，光芒毫不客气的照了进来，一片白光中，她想：还好是她！
　　天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祭祀鬼神总是要以祭品为献，祭品有大有小，小者以牛马猪羊为献，大者以活人为献，这活人献又有讲究，最上品为童男童女。
　　应方荷未曾婚配连定亲也没有，真真一个完璧的童女，应方荷在枯草观听见那黄蒲道人扬言要活人祭祀，这妖道真想得出来。
　　她一脚踏出门，要去砍了这妖道的脑袋，可妖道自己带人来了，浩浩荡荡的一群人，黄蒲为首身边跟着应家夫妻，也不说话，只是围着枯草观逼她就范。
　　门内冲出众多弟子，指着众人骂道：“妖道一番话，你们就真来抓人送死，什么样的病要活人祭祀才能治了，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荒唐至极！”
　　他说的慷慨激昂直彻心扉，可众人那里肯听，生死线上求了七天的寿命，谁肯退？
　　众人缓缓逼近，若要跑，应方荷也是能跑得了的，观中人都将她护在身后，有些经她救助的病人，也纷纷站了出来，将她往后面推，有一个小姑娘握住她的手，一双眼睛清泉似的：“姐姐我知道一条路可以逃出去，你跟我来。”
　　那双手极小，却不容质疑的要为她开一扇生门。
　　应方荷刚要随她走，只听见门外凄厉的一生“荷儿！”，好似被剥了皮的猫，临死前瞪大了眼睛，从喉咙中挤出呜咽。
　　一道金光从天而降，弹开那小女孩，只将应方荷困入其中。
　　“痴儿。”黄蒲道人的声音居高临下，自上方而来：“以一命救众生，何苦不救。”
　　围在门口的众人惊觉这院中动静，都赶忙冲过来要救应方荷，但凡人之力如何撼动，那无形金光好似铜墙铁壁，任众人刀劈斧砍不松动一分。
　　“妖道。”有人冲指着黄蒲道人骂道：“你谣言惑众还想害人性命，修的是哪门的道，要成的是那家的仙。”
　　黄蒲道人并不理他，如看蝼蚁一般，看众人或厌或敬或惧，他都于云端看着，片叶不沾。
　　应维行搀扶着万妙音，一言不发却对着应方荷缓缓跪下。
　　这一跪，天地君亲师伦理纲常，那一条都压在众人说不出话来，连大师兄手中的斧子都被压的举不起来。
　　“这两个人。”他心寒至极：“要送自己女儿去死。”
　　“荷儿。”应维行对着她正了衣冠，先是一拜：“这一拜便当是断了你我父女之情，你要恨我就恨吧。
　　第二拜，为的是她为民献身的大义，虽这大义非本愿，但她要为民而死却是板上钉钉，谁也别想变。
　　“这第三拜。”应方荷看着他，猜他想还什么。
　　“还今生所有的对你不起。”他说的巧妙，为了自己不多的良心，也怕惹上因果。
　　“对你不起？”应方荷心中冷笑，对不起的是换婴之恶，还是苛待之罪。
　　“对不起！”应方荷疯了一般，指着应维行哈哈大笑：“好一句对你不起，应维行你可是敢说出来！你对不起到底什么！”
　　应维行被她这疯癫模样吓了一跳，万妙音适时的往他怀中一趟，晕了过去。
　　应维行扶住万妙音软塌塌的身子，一面暗想应方荷到底是不是知道什么，一面夫人老婆的叫着，将万妙音抱起。
　　旁人见此情景也纷纷帮忙，以为万妙音是伤心过度晕了过去，将人抬到一边的凉棚，并不做他想。
　　唯有应方荷知道，她不过是为了自己相公解围。
　　她冷眼看着院中众生相，到底是众生散去，唯有黄蒲道人临走时，说了一句：“这是你的命数。”
　　“我不信命。”应方荷看着他。
　　她是真不信命，砍断了剑挖断了指甲，也要求一个生路。
　　可金光罩住她，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唯有林幼蔻以死相逼，才求来一次见她的机会。
　　林幼蔻眼睛还是红着的，手中拎着一个食盒，好生可怜。
　　“好似是给死刑犯送最后一顿。”应方荷本想如此调侃她，却还是不忍心，只是说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林幼蔻一日之间，遭逢这么多的变数，也窃得人心险恶的一角，她初时只是哭，哭的肝肠寸断，哭的泣血涟如，可她哭没了泪，心反倒平静了，她不能再等了，哭也没用，她要救应方荷，必须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