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命》长安有余

64、仇恨，旧院。

　　时间拉回到两日前。
　　顾洲城顾氏老宅，议事厅。
　　中原世家，东域宗门，西域佛门，再加上已巫轻云为首的南疆珩氏王族，就如今鬼族事变与箴上道尊惨死之事，争执不休，直到深夜。
　　一部分家主、宗主认为，自相里淮杀死幹流、主事鬼族开始，北疆边境的鬼族竟莫名安分了下来，虽至今还不知其用意为何，但鬼闹鬼的，人族这边，理当同前三十年一样严加防备即可。
　　而另一部分则力主四域结成联盟，将鬼族彻底驱逐。
　　这三十年来，各家多多少少都有死于鬼族之手的弟子，平民百姓就更不说了，遇到鬼族，能被抓去北疆做奴隶，已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当然，死在人族修者手里的鬼族，亦是数不胜数。
　　可若说人、鬼二族的矛盾不可调和，那天道院与相里淮之间，便定是见之必杀的血海深仇。
　　作为天道院宗子，元度道君对鬼族、对相里淮恨意，早已透骨：“不杀尽鬼族，难让我人族心安！”
　　但……
　　作为守旧派的淳于族长为人向来稳重，他理解元度的恨、自家也有晚辈遭遇鬼族。虽也有活下来的，可也是修为尽毁、再无道途。
　　他不恨吗？
　　可他更不愿再填进去更多的人命了。
　　他提出了至关重要的一点：“即便幹流身死，他的追随者也大部分被相里淮或杀或逐，但敢问各位，如今北疆土地仍旧鬼气纵生，平民踏进去可以，但只要是修者，非道君、道尊修为，皆不可进。可我们又能拿出多少个道君和道尊，去同整个北疆里的百万群鬼拼命呢？又或者……送凡人去死吗？”
　　这三十年来，人族固守四域，从未想过大范围进军北疆。不就是因为天道院，已经替他们试过了吗？
　　几十个中、高位修者，为了找寻失踪的箴上道尊，在那片森寒的土地上，灵力枯竭，命丧北疆。
　　那可是天道院为以后倾心培养的中流砥柱，就这么一去无回、化作空无了。
　　这是人族修者想要向鬼族开战、必须面临的最大难题。
　　巫轻云曾问过哥哥：照理说佛门功法与鬼气互相克制，可曾尝试过。司十一的回答，却令人颓然：试过了，几个高位佛修开着金钟罩，差点没救回来。
　　“只要你们能拿出对付鬼土的法子，老夫又怎再三阻拦？”
　　淳于家主长叹一声，他也心疼家中那......如今只能靠灵药续命的幼子啊！
　　在场无论守旧派还是激进派，俱是心有戚戚焉的摇头叹气。
　　“鬼土”一日不除，北疆便似铜墙铁壁般不可撼动。
　　这时，巫轻云突然开口问道：“请问诸位，有谁真的见过‘鬼土’吗？”
　　元度道：“我师伯，也就是你见过的无上道尊，曾潜进北疆，他说过，‘枯土无木，裂土无水；上有暗雾，下藏黑壤’。”
　　巫轻云：这……有点熟悉。
　　她隐约记起，那年在峪山底下刚被扶桑拉出神魂时，也曾呆过类似的地方，还有鬼市的土，似乎也是如此。
　　巫轻云闻言心中一动：若说谁才是天生克制鬼气，那一定不是佛门，而是扶桑。
　　照这么想的话……她是不是，该去一趟峪山了？
　　就在巫轻云已遥想若见不到扶桑神树，就自个儿去北疆边境徘徊一下、试探试探的时候，南疆来信儿了。
　　是华县的。
　　相里君清及其子已死。
　　凶手，相里淮。
　　巫轻云合起信件，将此前有关于相里一族的所有消息整合一番，毫无保留地告知了在场众人：鬼族大将相里淮，生于南疆华县，父相里承辅，早丧；母不详。曾于幼年陷落黔葛翁药庐，归家后由亲伯父相里君清收养，直至其隐姓埋名地潜入天道院。
　　导致峪山大战，以及……箴上道尊的逝世。
　　元度咬着后槽牙，恨恨道：“此鬼，该死！”
　　“所有鬼都该死。”应珣轻拍他肩头，肃声道，“元度，鬼族犯下累累血债，我等都不会忘。”
　　“还有我哥！”
　　“我叔父！”
　　海棠月捏紧拳头，悲声道：“我海家，也死去不少才俊。”
　　南疆亦然。
　　巫轻云心中同样沉重，她等了等，待众人心绪稍平静些后，接着说道：“如今，相里君清已死。我朝司掌士已检查过尸体，的确死于相里淮绝技——光丝。并且，其尸身丹田处不见红珠，亦没有鬼族死后特有的腐臭。所以，我们可以确认……”巫轻云想了想，临时改口道，“可以暂时确认相里君清与其子的确是人族血脉。”
　　这是如今能得出的唯一结论。
　　可算是见过相里君清的巫轻云，心里总是缠绕着一股琢磨不透的异常不详。可惜这种感觉一闪而过，叫她一时抓不住什么重点。
　　眼下她就寄希望于司十一，看看以他的嗅觉，能不能在华县捕捉到些什么。
　　而此刻令她颇为讶异的是，不甚熟识的重明，好似也同她一般觉察到了点儿什么。
　　他说道：“鬼族向来奇诡，相里淮更是其中翘楚。我认为，还是该更仔细些、更深入些查。”
　　巫轻云点点头：“司掌士留在了华县，他会细细查的。”
　　重明微微颔首，凭司十一的为人能力，他倒是能放下一大半的心了，遂转而问道：“公主，你可知相里氏，是如何抚养起一只鬼的？他们，又是否真的知道相里淮的真实身份？”
　　巫轻云如实道：“听分家家主交代，相里淮是其父相里承辅自外游历时生下的孩子。抱他归家时，相里淮已过周岁。”
　　这时，重礼插言道：“若真是如此，那相里淮就极有可能不是相里氏血脉。”而是相里承辅抱养得的孩子。
　　“那相里家是被冤枉的喽？”
　　年纪尚轻的孟家公子为人憨厚，他心下以为，这相里家也着实算得上“天降横祸”四个大字了。
　　坐在他身边的淳于家主好脾气地提醒道：“锵玉贤侄，你忘了公主刚才说的，那相里君清能熟练使出鬼族咒阵，相里家……必是有些蹊跷的。”
　　就看这分蹊跷，是单单止于相里君清和相里淮呢……还是整个相里氏，都陷落了。
　　众人点头称是道：“单说那个相里承辅，就十分可疑！”
　　他究竟是从何处抱来的鬼孩子？他又是不是真得不知道，这个孩子，不是人呢？
　　若他，其实是知道一切真相的呢？
　　相里承辅，他究竟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哎！可惜他死了。”有人长叹一声，遗憾道，“不然抓过来一问，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这时，顾青识开口提醒了另一点：“青识以为，此事还需诸位警醒。”
　　警醒什么？
　　当然是各自抓紧再排查一遍自家管辖的领域里，还有没有漏网之鬼！
　　孟锵玉道：“对！越是偏僻的地方越要细查。咱可不能像南疆一样吃哑巴亏。”
　　吃了这亏的巫轻云:……
　　吃了差不多亏的元度：…..
　　巫轻云、元度：呸！秽气！
　　夜已深了。
　　顾青识道：“今日先议到这。顾家已为诸位备好客院，请安心歇息。”
　　重明闻言立马起身，折扇也不摇了，一边伸着大懒腰，一边招乎道：“应珣，今儿我去你院子住。”
　　应珣睨了他一眼：“挤。”
　　重明一听，他挚友这是不乐意啊！
　　“哪里挤了！”他一把搂住应珣的肩，挤眉弄眼道，“你忘了咱俩从前是如何抵足而眠、彻夜长谈了吗”
　　一旁不少还没来得及出门的家主、宗主，眼神一下就……飘了。
　　再加上还有个憨子在一旁羡慕不已：“二位道君知己相交，着实令人羡慕啊！”
　　应珣：……十分想揍孟锵玉。
　　“老规矩，你睡我旁边那房。”
　　重明赶紧点头：“没问题！”
　　说着，就转向重礼道：“师弟，你就自己在院子……您看什么呢?”
　　重礼望着远处那一对极是和谐的年轻年女拐出游廊，摇摇头道：“没什么。你别打扰到应少主就行。”
　　重明道：“不会不会！”
　　只要不被您老大半夜的揪起来对拍金刚掌，他一定早早就睡踏实了呀~
　　应珣看着这师徒俩：不错，他又救重明一命。
　　另一边，穿过游廊，就到了顾家老宅里颇为雅致的曲水亭。
　　春日的夜，总是香气四溢的
　　巫轻云心觉此刻甚为轻松，朝一直陪在身旁的顾青识道：“浓淡相宜、清澈雅致。这小花园真不错。”
　　顾青识微微一笑：“你若喜欢，我可以日日陪你来逛。”
　　巫轻云好像被逗笑了：“哪里就能日日都来了？等四域会谈结束，我不得回奉京吗。”
　　顾青识道：“只要你想，就能日日都在。”
　　巫轻云听得直摇头：“这可不行。在其位谋其政，你也不想我刚坐上议政公主的位置，就被人诟病德不配位吧？”
　　顾青识又道：“那边多留两日可好？顾洲城锦绣多姿，你一定会喜欢的。”
　　巫轻云闻言细细一想，奉京有黑帝坐镇，华县有司十一亲查。如今需要她亲自去一趟的，便只有峪山扶桑树那里了。
　　只多留两日的话……
　　“好。”巫轻云眯起眸子一笑，道，“那便多留两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