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命》长安有余

55、试探、破阵。

　　南吉街上，飞沙走石，好不热闹。
　　厚重的铁锁链被拖行着向后退去，化鬼的李珍妮拽住另一段，以一敌五，生生将五名阴戮卫拖拽出数米之外，破开了他们想要锁住她的谋算。
　　巫轻云站在兄长身边，眼瞅着铁索与长刀叮叮当当，武卫和女鬼招招狠辣。李珍娘仿佛感受不到任何痛觉一般，以伤换伤……就差以命抵命了。
　　巫轻云伸着脖子瞧了许久，道：“哥哥，他们好像不太行。”
　　司十一抄着手：“不是好像，是真的不行。”
　　话音未落，司十一飞身而起，接下了一名被甩飞的阴戮卫。
　　司十一道：“啧~还是差点功夫。回头叫柳宿好好儿训一训你们。”
　　阴戮卫：那他宁愿再打一会儿，真的。
　　其他四个被扔回来的阴戮卫，也是这样想的。
　　“保护好公主。”司十一撂下这句话，便一头冲上去了。
　　不远处，耍着大锁链的李珍娘，正正迎上！
　　“哥……”巫轻云伸着手，连她哥的一片衣袖都没抓住。
　　司十一周身如同笼罩在一片汪洋之中，最包容的水却藏着最森寒的杀意。锋利的甲刺划过铁索，火星四溅中，挠出刺耳的尖鸣！
　　一人一鬼，拳拳到肉，一来一回，粗暴凶悍。鬼气同灵力正正相击在一起，砂石飞扬、狂风骤起。
　　“李珍娘。”司十一道，“你是真不见棺材不掉泪！”
　　若说化鬼的李珍娘戾气十足，那一身红衣的司十一，便是以戾止戾。
　　“哥哥！”巫轻云向前几步，高声唤道，“李珍娘此时怨气充体，必然已没了理智。你小……心些！”
　　“心”字还未出口，骤然而至的阴冷气息令巫轻云全身汗毛直立。她凭借倒霉了几百年的本能往旁边一溜，深可入骨的划痕便清晰地出现在砖墙之上。
　　“什么人！”
　　五名阴戮卫后知后觉地将她围拢在中间，越打越远的司十一来不及尚且来不及回援。
　　巫轻云紧紧盯住那团窝在墙角处的黑影，冷声道：“等你许久了。‘子鬼’阵灵。”
　　她又怎会忘记，这团曾一滑而过的模糊黑影呢！
　　巫轻云命令道：“抓住他！”
　　突然，四周突然想起了“咯吱、咯吱”的刺耳声。
　　腐臭袭来。
　　“是尸体！”
　　阴戮卫们握紧手中刀刃，却不敢稍离公主一步。他们只能眼睁睁地望着一具具白骨踏出房门，即将向他们逼近。
　　“去打断他们的四肢。”巫轻云平静道，“阵灵留给我。”
　　阴戮卫们：“公主！”“不可啊！公主！”
　　“退下！”
　　巫轻云肃声命令道，“这里不用你们。”
　　而刚刚还在墙角的“子鬼”阵灵，已不见踪影。
　　“呵呵呵~”
　　孩童的嬉笑声在半空回荡。
　　“阿娘阿娘，孩儿有娘。”
　　……
　　“娘在是宝，娘去是草、”
　　……
　　巫轻云站在原地，食指轻捻：“你随父姓李，那名字是什么？”
　　…….
　　“娘在是宝……”
　　巫轻云：“那我便唤你一声李宝儿吧。”
　　……
　　“娘去是草……”
　　巫轻云：……这小子。
　　“你同你母亲不一样。你本就靠怨气而生，自然不会被怨气腐蚀，失去理智。你能听懂我讲得话，对吗？”
　　突然，一根发黑的骨头砸了过来。
　　巫轻云头一偏！
　　黑乎乎的手骨砸在了石阶上。
　　正忙着以五对十三的阴戮卫抽空喊了一句：“公主恕罪！”
　　“呵呵呵~”
　　这一回，笑声远远荡到了长街尽头。
　　巫轻云：……
　　另一边，正打得如火如荼的一人一鬼，也听到了孩童的笑声。
　　“你儿子？”司十一眉尾高挑：“他好像在找你。”
　　李珍娘歪着脑袋，“啊~啊~”了两声。然后，整个人……不，整只鬼再次扑向了敌人。这一次，似乎更加急迫了些。
　　“阿娘阿娘，孩儿有娘。”
　　一片浑沌的脑子里，似乎有什么迫切的情感在驱使着她：快一点…….再快一点……
　　“你娘亲生前只是一个凡人，即便化鬼成了阵心，也一定不是我哥哥的对手。”
　　远处有水蓝色的光华划破浓雾，巫轻云循着光一步步往街尾处挪动着，她能感觉到，那隐藏在弥漫白雾中的，一丝丝焦躁鬼气。
　　“你若是真的担心她，不如出来和我谈谈。”
　　说着，巫轻云停下脚步，静静地等待了片刻。
　　“娘在是宝…….”
　　李宝儿，没有出现。
　　巫轻云似乎有些失落，她长叹一声，又继续朝前走去。
　　“你可知‘子母怨’……也就是你与你娘被炼成的这个阵法。它吸收的怨气的确会滋养你，但你一定不知道，作为阵心的母体，会渐渐变成没有意识的恶鬼。就像那样。”
　　巫轻云再次停下脚步，抬手指向了正前方。
　　猩红的双眸不见一丝理智，即便身上大大小小的多出了许多血迹，无力垂在一旁的左臂显然已被人折断。但李珍娘依旧不知疲倦地攻击着，一下、又一下。直到被司十一逮到空隙狠狠一扯！
　　血色高高扬起，腥臭瞬间弥散。
　　李珍娘不明所以地晃了晃双肩，却不明白为何再无法抬起双臂。很明显，她感觉不到一丝痛意，也不再有任何自主的思想。
　　巫轻云背靠着一处砖墙，说道：“从此以后，她不会再对你笑，不会再拥抱你，不会再教你唱歌谣，更不会爱你护你。她甚至会像此刻攻击我哥哥一样，攻击你。李宝儿，你不怕吗？”
　　“.…..”
　　歌谣停了。
　　巫轻云心中有底，继续劝说道：“我是阵师，若你肯出来与我一道破阵，我保证，不光能带你们母子二人出去，还会尽力恢复你娘亲的神志。”
　　“宝儿，你还是个孩子。你不该承受这些的。”
　　“娘去、是草。”
　　幼童的声线再次响起，那股极为阴冷的鬼气，倏然而至！
　　巫轻云猛地转身！
　　“你、救我娘。”
　　这一次，她终于看清了‘子鬼’阵灵的真实样子。
　　矮小，瘦弱。
　　巫轻云走过许多地方，见到过不少过得不如意的孩子。但眼前这个还不到她膝盖高的小男孩，却叫她不由想起了四个字——人间惨事。
　　明明不过三岁的身体，却长着一张只有暮年老者才会有的枯槁面容。他似乎是第一次出现在人前，一双干枯的小手不自在地相互摩挲着，绣着小虎头的布鞋怯懦地缩了缩。
　　“救……娘。”
　　那双黑漆漆的眼眸凝视着她，里面似乎除了懵懂与求助，什么也没有。
　　巫轻云怜惜地叹了口气，慢慢蹲下身子：“来。”
　　她伸出手，掌心摊开向上，含着微笑鼓励道：“别怕，把你的手交给我。我们，一起出去。”
　　阵灵看着她。歪歪脑袋似乎在做最后的决定。
　　“别怕。”
　　巫轻云并没有接着催他，只是耐心的等待着，等待着。
　　终于，‘子鬼’阵灵抬起小脚，迈出了第一步。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子鬼’越走越快，越走越坚定。他扬起纯真的笑，在李珍娘被一脚踹出去老远的同时，尖利的小手，终于放上了巫轻云等待许久的掌心。
　　“真是个勇敢的好孩子。”巫轻云低声夸道。
　　‘子鬼’阵灵开心地笑起来：“真的吗？”
　　“当然。”巫轻云含笑握紧了它的手。
　　一滴、又一滴……
　　殷红的血自一人一鬼相握的手中滑落，掌心剧烈的刺痛叫巫轻云忍不住眉头轻皱起：“你该修指甲了。”
　　霎时间！天地骤暗！
　　无数散发着至阴怨气的黑雾自地底冲天而起，纠缠着，撕扯着，眨眼间笼罩住了一大一小，翻滚怒嚎。
　　“啧！”
　　巫轻云扫了四周一眼，猛地拽过子鬼。
　　“放开它！”
　　“放开我们！”
　　“放我们……出去吧！”
　　黑雾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呜咽声、求救声、叱骂声伴随着怒与惧，求饶声点缀着不甘和遗憾。
　　他们，在怨恨。
　　这两百年间逝去的所有枉死者，正嚎叫着要撕碎黑雾里一切的活物！四溢的鬼气，便是他们最好的利刃。
　　去死！……去死！……
　　旋风愈发剧烈了。
　　“你骗我。”
　　‘子鬼’动了动指尖，利器在血肉中搅动着，发出令人齿冷的“滋滋”声。它面无表情地盯住眼前的这个女人，怨恨的风刃在瞬间变得凌乱不堪。
　　就像他急转而下的心情。
　　“你压根就不相信我。”他一字一句地道，“你想杀了我。”
　　“不然呢？”巫轻云学着他方才无辜的模样，歪了歪脑袋：“别动坏心思了~这里没有我的意愿，谁也别想出去。”
　　这里是，扶桑结界。
　　莹绿色的光罩拔地而起，在黑雾笼罩过来的同时，牢牢护住了巫轻云身边，最后的一片净土。
　　即便怨刃再如何不知疲惫地挥砍，它依旧不动如山地矗立在原地，逢恶不入。
　　巫轻云手上狠狠一拽，笑眯眯地仿佛被鬼指刺伤的人不是自己：“撒谎的孩子，是要被打屁股的哦。”
　　“你闭嘴！”
　　‘子鬼’愤怒地想要挣脱束缚，却只见巫轻云转头高喊道：“哥哥！我逮到阵灵了！”
　　“嘭！”
　　巫轻云话音刚落，浑浑噩噩的李珍娘，便被司十一掐着脖颈重重掼到了地上。
　　“你没事吧？”
　　司十一拖着断手断脚地李珍娘过来了。他上下打量了下妹妹，在瞧见那只仍旧握紧“子鬼”不放的、鲜血淋淋的手后……脸色蓦地一沉：“受伤了。”
　　巫轻云无所谓地笑笑：“我没事儿，你知道的。”
　　她如今已和扶桑树心融为一体，别说以前就不怕的伤了，就算再一次被扭断脖子，她也能自个儿接好了再活……一直活下去。
　　“你别得意。”
　　“子鬼”阴着脸，此刻的他不再装作关心李珍娘的样子，森寒尽显，倒是比方才的懵懂模样，更配这张脸，“没有我的允许，你们也别想出去！”
　　巫轻云笑眯眯地看向他：“小鬼，我是阵师。”
　　“子鬼”不屑道：“那又如何？”
　　当年主人可是说了，此阵乃鬼族等级最高的咒阵，以极怨之气而生，非至纯至净的生机不可净化，“你死定了！”
　　巫轻云瞧着他那副自得意满的样子，耐心地又说了一遍：“我的意思是，我是阵师。很厉害、很厉害的那种。”
　　特别是，专治鬼族的阵师。
　　“子鬼”：…….
　　哼！
　　很快，“子鬼”便僵着本就僵硬无比的脸，震惊地意识到这个自称阵师的女人，也许并没有说大话。
　　“你以为学着孩童的神情，便能骗得我的心软吗？你知道真正的孩子，应该怎么笑吗？”
　　巫轻云另一只手缓缓张开，方才还只能容下两人站立的光罩，在一瞬间化成为零，莹绿色的光辉，快速铺满了整条南吉街。
　　“李珍娘或许是真的想保护你。但你，一个吃着怨气生长的阵鬼，狠戾和杀戮才是你的本性。你又装什么孝子？”
　　充满生机的光辉一点点净化着这是‘子鬼’第一次见到这些极不喜欢……甚至是无比恐惧的天敌灵气。
　　它想反抗，想驱逐这些天敌，却骤然发觉自己连动一动都做不到。
　　他，无能无力。
　　“你根本就不是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一团借助人身的怨气而已，倒真以为天下无敌了？”
　　巫轻云手中变幻着复杂的术式，一下又一下，仿佛即将击穿“子鬼”摇摇欲坠的盔甲。
　　“不要。”
　　“子鬼”惊恐地呼喊道。
　　可就在此时，巫轻云放开了他的手。
　　“晚了，阵鬼。”
　　它眼睁睁地看着她双手交握在前，隐含韵律的术式，缓缓……合拢……
　　巫轻云轻呵道：“破！”
　　绿芒瞬间凝聚而来，重重地打在了“子鬼”身上！
　　“噗！”
　　相隔数百里的深宅中，一个文质彬彬地中年男子正擦拭着唇边层出不穷的猩红。
　　“主上！”
　　“主上！”
　　在他的身边，围绕着十数个黑衣劲装的武卫。
　　“无事。”中年男子摆摆手，低喃道，“看来，这里是呆不下去了。”
　　“是、谁……？”
　　终于，白雾散尽了。
　　阵灵随之一同化为虚无，阴戮卫们讶异地看着眼前瘫了一地的青黑骨头，南吉街，也终于重新露出了原来的模样。
　　破败、荒凉，却不再阴气森森，生人不进了。
　　“掌士。”
　　一名阴戮卫颇为为难地上前请示道，“这些骨头都混在一起了，怎么分辨谁是谁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