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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服软 ...


  •   - Chapter 28 -

      “给你你想要的,你又不要——”
      临走前,亓斯攸恢复如常,
      “那等你想明白了,就拿等价的——来交换。”

      先前的暴戾仿佛只是错觉一场,他站定床前,抚平褶皱;
      只是额前沁出的汗,将散落的几缕碎发打湿。

      门外,昏黄的夕阳落地,与那白瓷花瓶的碎片一道,散落进屋。

      “闻歆,你好好考虑。”
      要考虑清楚。

      至此,她像是被遗忘在了这院落一角。

      她被从这黄粱一梦中摘除;
      没人出得去,也无人能进来。

      闻歆好似又被丢回了上一世,那道道血痕刻画出的轨迹中;
      只不过,这一回,再没有反复被刺破的胸口,只有那道伫立门前,孤寂而遥远的背影。

      她呆坐檐下台阶,顾不得地上的潮污,只抱着膝,将脸埋入。

      忽而又轻笑出声,抬起头,看着地面无畏爬过的蚂蚁,
      “有没有心?”

      一个没有心的困兽,问另一个没有心的孤魂野鬼,
      “‘你有没有心’?”
      她喃喃自语,道:
      “你有没有心?”

      就听一声嘲讽味十足的嗤笑响起,闻歆顺声望去,是正挂树上,提着个食盒的的小冬。

      一段时日不见,小冬还是那副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模样;
      有大门不走,非要踩过围墙,攀爬上树。

      倒是迅速消瘦下去,看起来甚至比刚到陵南时还要憔悴几分闻歆,打得小冬刚要出口的话,被噎在嘴边。

      清了清嗓,不自然地咳了两声,小冬从树上跃下,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拎着个食盒,向闻歆递去。

      见她毫无反应,只又低下头去,小冬不满地“啧”了一声,
      “不识好歹。”
      他嘀嘀咕咕,还是越过她,将食盒放至里头桌上。

      走出时,眼前那颓丧而单薄的肩,无端与那夜重合。

      烦躁地挠了挠后脑勺,小冬一咬牙,大步就往院门去;
      临到门前,抬起的手重重一甩,大力回身,气冲冲站定仍一个姿势不曾变过的闻歆跟前。

      “新开大酒楼的点心。”
      小冬正满脸写着:“恨铁不成钢”,
      “三爷每天都有订的。”

      只是先前那几日,点心从天亮等到天黑,只换来亓斯攸蹙着眉,尝了一口就放去一旁;
      最后,是馊了,都不许旁人碰。

      甚至为此,还发落了一个没有眼力见的新美人。

      就这么接连好几日,看着那一碟又一碟,小冬这才在今日,大胆地自作主张了一回。

      亓斯攸罕见地没有怪罪,只背对着忐忑的小冬,默许了他的行为。

      “同我们三爷服个软就那么难?”
      撇了撇嘴,满脸不屑,
      “那个身无二两肉的‘白斩鸡’有什么好的。”
      小冬说着,翻了个白眼,
      “还是个和棱北那帮子烂种牵扯不清的……”

      “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提梁苏方。

      没料到闻歆会出声回答,小冬“啊?”了一声,
      “你说什么?”

      “为什么?”
      她有气无力,只又重复了一遍,
      “一个你,一个高海琛——”
      她仰起头,迎上浑浊的天色,眯着眼,对上小冬,
      “还有谁?小春?”
      她仔细回想了一番,
      “为什么都想要我死?”

      “还有……亓斯攸要我考虑什么呢?”
      她是真的在提问,也是真的迷茫,
      “你们陵南的……都那么爱让别人打哑谜的吗?”

      一滴、两滴、三滴;
      清亮的水珠顺着树梢,滑过枝叶,凝聚垂挂片刻,又拍落地面。

      正映出屋内火光的小水坑被砸碎,里头适时响起应景的瓷碟碎裂声。

      “打哑谜?”
      说话间,亓斯攸又砸出一个杯盏,
      “她还说什么了?”

      小冬连忙摇头,
      “就这些。”

      无声半晌,亓斯攸气极反笑,
      “你还同她说什么了?”

      小冬的头和手一道晃摆出虚影,
      “没、没别的了……就让她……来同三爷服个软……”

      “这才对嘛!”
      小春并不清楚昨日院内的对话,看着面前不让她插手,独自一人忙前忙后的闻歆,欣喜道:
      “早些服个软,不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闻歆在今日起了个大早,亲自做了吃食,又精心收拾了一番;
      带了串亓斯攸送的,极衬她的珍珠手串,又翻出了身新衣。

      连着特意挑选的天青色,都是亓斯攸的喜好。

      这会儿,主仆二人正提着食盒,往亓斯攸的院子里去。

      小春乐得一路叽叽喳喳,嘴巴不停;
      只不过,还未进院内,就听见了里头那穿透围墙的娇俏笑声,混合了咿咿呀呀的戏曲音,不断涌出。

      一见闻歆,本闲散的气氛忽然就紧绷了起来;
      看守的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就往角落缩去。

      鞋跟被踩出气势汹汹,声音自停步的闻歆后方由远至近。

      刚要转身,就有一人气势汹汹自闻歆和小春中间撞过;
      回头,笑得一脸故意,
      “哎呀——真不好意思呢。”

      被凤仙花染红的蔻丹捂住了嘴,
      “哎呀,都说读书无用了……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面生女子故作思考状,眼神不断示意仍在闻歆身后的丫鬟。

      “好——什么不挡道。”
      丫鬟嘻嘻哈哈,也学着那女子的模样,自才站稳的二人中间撞去。

      只是这一回,食盒落地,溅撒开大片汤汤水水。

      站得近的都不免遭殃,面生女子被三两滚烫沾上,惊声尖叫,换来院子里的丝竹声骤停。

      被一众美人簇拥在前的亓斯攸现身门前,面生女子第一时间跺了跺脚,恨恨剜一眼闻歆,就嗲着声音,朝亓斯攸奔去,
      “三爷——”

      看着满地狼藉,闻歆抬手制止了小春的擦拭,顺着声音望去,视线落在那面生女子的鞋面上。

      “好心和这位姐姐打声招呼,怎料姐姐的气性那么……”
      边说,边摇晃起亓斯攸的小臂,撒着娇,道:
      “我人被烫伤了倒是无所谓,您看看您特意托人给我寻来的鞋子呀……”
      她委屈地眨了眨眼,
      “都沾上油腥了。”

      从始至终,闻歆就没看过亓斯攸一眼;
      视线只从她自己被泼上汤汤水水的裙摆,挪到同亓斯攸并立的那双鞋上。

      除开横过脚背,作为点缀的那串珍珠没有,鞋子的颜色、款式、包括鞋跟的高度,都一模一样。

      亓斯攸也不说话,一双眼紧盯闻歆;
      众人见状,也从看热闹,转为面面相觑着拘谨起来。

      他抽出手,向前两步,身旁女子的笑容僵在脸上。

      闻歆看着地面食盒,轻笑了一声,从底层,取了个仍完好的汤盅出来,
      “还好,这个没撒。”

      说着,还挪开盖子确认了一眼,
      “这一盅汤,我从天黑,熬到天亮。”

      边说,边端着汤盅,向亓斯攸的方向走去,
      “可惜了。”

      路过亓斯攸时,闻歆脚步未停,只笑容灿烂地带过他一眼。

      他整个人,也清瘦了一大圈。

      下一瞬,慌乱四起。

      惊呼声、尖叫声、捂着嘴,倒吸一口凉气连连后退的,连同那还冒着热气的汤,将那女子淋了个满面。

      闻歆笑着,仔细将汤盅盖回,
      “这位姑娘,是你自己不会说‘人话’,怎么能怪到‘书’上去呢?”
      她朝着那正惨叫不停,被丫鬟擦拭的的女子,道:
      “我会说‘人话’,而且今天天气好,我来教教你吧?”

      今日分明是个灰沉沉的大阴天,闷堵得池塘里的鱼儿都不住地在往外冒。

      “那叫‘好狗不挡道’。”
      这才退后两步,对上亓斯攸难得错愕的眼,
      “还好我有听我姆妈的话,好好读书了。”

      闻歆从没露出过这副神态;
      至少自亓斯攸与她相识起,就从不曾见过。

      也或许,在他们二人平行于这世间时;
      在亓斯攸不曾参与的那些年月中;
      在他错过的那些过往里——

      也曾有过一个鲜活伶俐的姑娘,没有痛失至亲;
      没有背负血海深仇。

      她也曾无忧无虑地抱着油纸包,好奇地在市集逛寻;
      她也曾抱膝坐在院中的小矮凳上。

      头顶光源处,是小飞虫正盘旋;
      而露出的小腿上,有恼人的蚊虫,所留下的小红包——

      至于她,正借着昏暗的微光,抱着本泛黄的书册,看得津津有味。

      她也会被母亲唠叨着:
      “跟你说了多少次啦,光暗伤眼。”

      而她,会绽开笑,合上书页,起身小跑至母亲跟前,帮着一道,忙忙碌碌。

      她会同现下一般,示好似的眨了眨那双灵动的眼,
      “我晓得啦,以后不会了。”

      那双眼,隔着浑浊的川流,重叠至今;
      现下,他面前的她,触手可及的她,正笑得开怀。

      只是那捧抱着汤盅的手,在旁人窥探不到的角度中,轻轻抖起。

      “那双鞋,是三爷您送她的?”
      她笑自己,明知故问。

      女子听闻,勉强睁开一只眼,厉声怒吼,
      “那是自然!”
      她气极,却再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尖细地吊着嗓,喊他:
      “三爷——”

      闻歆点了点头,
      “那也不算浪费。”
      就见她挂着明媚的笑,不带一丝留恋地转身,
      “给三爷的心肝宝贝喝,那就是给三爷喝了——都一样的。”

      她边说,边将食盒草草收起,无事发生的模样朝亓斯攸挥了挥手,珍珠手串滑落进袖口,
      “那就不打扰三爷的雅兴啦。”

      话音落,人消失在院门前。

      除了院前地面上,那三两洒落的馄饨不再洁净,一切好似照旧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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