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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桥流水人家 ...

  •   序章
      我是个外地人,不属于这里,却逃脱不了。
      我摸不清我的身份,是乡间的小桃姑娘,还是李家的杂役下人,是三王府的一等女使,还是二王爷的侧妃。
      又或者,我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位思念家乡的断肠人。
      家呀……我何时才能回家呢。

      1.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乡间炊烟寥寥,是只狗儿鸡儿都在这个时候忙忙碌碌,更别提靠天靠地吃饭的农夫农妇们。
      范桃赤着脚走在田埂上,她眯起眼正找人,两只手都拎着竹篮,里面是热腾腾的饭菜。
      忽然听见旁边有人喊她:“小桃姑娘欸!这呢!”她随声音看去,一男一女朝她招手。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赶忙跑过去送饭。
      烈日之下田野间没有谁不汗津津的,不过这点距离,范桃就已经脸颊泛红,小声喘气,敞着两条腿坐在石头上,她看面前的夫妻大口吃饭,心里升起一丝满足。
      周围四邻都知道,一个月前,朱家夫妇在水沟里发现一姑娘,看上去不过十几岁,样貌不似是农家姑娘,手指间都白嫩着,还穿着奇怪,晕倒在水沟里还说怪话。朱家夫妇有亲戚在城镇里,以为是哪家贵女,着急忙慌送到家里养着,打听了许久,都没有好人家丢了姑娘。这个自称叫做范桃的姑娘问过他们这是何处何时当今圣上是谁后,又是脸色惨白昏过去,一天一夜才醒。
      朱家想送人去府衙,没想到人家立马拉住他们恳求,说是自己愿意在这里帮他们干活做事,只要有饭吃有地方睡觉就行,千万别送府衙。
      人当家的怀疑是通缉的贼人,偷摸着去镇上看通缉令,还仔细问了人,转念又想十几岁的女孩儿,怎么会是要犯,和婆娘商量了彻夜,终于还是把人留了下来。
      这姑娘看上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却是个不说苦的孩子,教过做过就差不多能上手了,她还认字儿,虽然看书和书信都磕磕巴巴的,但也能说个大概。
      朱家很快就接纳了范桃,除了相近的邻里和亲戚知道真正的缘由,对外的由头都是说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老母亲的姑娘,当家的妹妹,孩子都叫她桃姑姑,别的人只管叫她小桃姑娘。
      朱家嫂子问她自个儿吃没吃,又问家里孩子有没有打架:“两男孩在一块总是爱惹祸,生气了就得打知道不?我们自己当爹当娘的都不心疼,你也别不好意思下手!”
      范桃摆摆手,虽然说了很多次打孩子不好,但还是改变不了嫂子的教育理念:“没闹起来。本来为着一根藤条子吵呢,我趁他们不注意把条子偷走挂梁上了,现在他们为这个一起商量怎么拿下来呢。”
      朱家夫妇一听,愣半神忽然大笑起来:“就你鬼点子多!”
      范桃乐呵呵地看着他们,又抬头看蓝天看四周麦田,觉得就这样也不错。
      她糊里糊涂从2023年穿越到这里,早就把高中三年历史都忘了个干净,也琢磨不透她身处具体哪个朝代,差不多是宋时,听闻天下是和平安定的,她也不担心战乱,轻易找不到回去的方法,那就随遇而安吧。
      可怜她刚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幸苦考上大学还没上大学呢。
      算了算了,当下活着最重要。
      范桃这样安慰自己,收了朱家夫妇递过来的碗筷,又拎着篮子赤脚走回朱家。

      十月过后就快入冬,范桃就没体验过冬日里没空调暖气的日子,朱家嫂子把旧衣服翻新给她,看她实在冷的样子,又拿出钱要自家汉子去镇上买新冬衣。
      范桃忙拒绝:“不用不用,我自个儿活动活动就不冷了。这些钱留着,一家子人都要用的,两孩子新年还要新衣服呢。”
      买冬衣的事情作罢,朱家嫂子还是心疼她,亲手织了手套,叫她出去干活都带着。
      范桃在朱家干的事情很杂,早上跟着嫂子去山头打水,在院子里种些自家人吃的菜,中午的饭菜是她准备的。那大灶火一开始她弄不清,现在却是能做些简单的饭菜了。下午朱家夫妇外出干活,她就留在家里看管两个孩子,教他们认字,虽然自己不太会写毛笔字,但乡间农户也不在乎这些,随便找两块石头在地上就能写。晚上她就和嫂子一起窝在火堆前纳鞋底,这玩意儿看得她眼睛疼,问过之后才知道这精细活儿也只能卖一点钱。
      普通人家的生活总是这样忙忙碌碌又艰苦的。

      有日晚上朱家夫妇在自己的屋里,他们商量着要送孩子去学堂。
      “总不能让孩子和我们一样一辈子都在田里,要让他们上学。”嫂子压着声音,范桃就在隔壁屋,什么声音都能听一耳朵。
      朱家大哥皱眉:“我知道,知道。可是我们农户人家,送学堂实在是……”“我听说镇上李家在挑人干活,一个月不少,我改天去找找关系。”嫂子早有了主意,“李家是读书人家,说不定还能帮忙把读书的事情一起搞定了。”
      大哥瞪眼:“想也别想,他们那是买人,是要签字画押做一辈子下人的。你就算找关系只做临时工,你自己看看你身体,坐月子就坏了根本,哪能做苦力?”
      那边屋里争论得喋喋不休,范桃闭着眼,心里下了个决心。
      第二天一早她找到朱家嫂子,让她带自己去李家,跟她说了缘由。
      范桃:“嫂子,把我卖到李家换钱,让两个孩子上学吧。”
      朱家嫂子瞪大了眼,打她胳膊:“你又哪知道的这些。怎么能让你去,你……”范桃打断她,和气地笑:“我在这家里多有麻烦,我是真的很谢谢你和大哥的救命之恩,就当我报恩,好吗?”
      她继续道:“你别担心我,我不怕累啊脏的。你换个角度想呀,嫂子。李家对你们,不,对我们来说是上等人家了吧,我去那边不会受苦的,我年轻着能干着呢。”
      人嫂子都快哭了:“这,这算什么事儿啊!”
      范桃只能找些她自己都不相信的理由安慰她:“哎呀,没事儿的。我要是在那边被人看上升了职,我还能赚更多的钱呢,到时候就孝敬你!嫂子,姐,别哭了。”她抱住朱家嫂子,“我一直和你讲我自个儿家乡,或许我到外边去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了,你不是也很希望我能回家孝顺父母吗?别哭了啊。”
      范桃第一次和人做长时间的离别是家里奶奶去世的时候,全家人都哭的很大声,只有她默不作声坐在角落里,沉默着看他们整理奶奶的仪容,沉默着举香走圈,沉默着看他们灵车带走棺材火化。
      这是第二次。这里不是现代,没有视频通话和长距离的交通工具,农户人家一辈子都在田野间,一年也没几次去镇上,范桃人一踏入李家,有围墙挡着,外出不过也是干活,更不提回到朱家。
      范桃仔细看着身契,慎重地用拇指粘上红泥画押,把钱给了朱家夫妇,笑着挥挥手走进李家。
      一张纸,就让她在李家呆了五年。
      2.
      范桃在李家,是从洗衣倒粪的粗活干起的,原本还纤细漂亮的手经过寒冬凉水,早就是胡萝卜一般粗壮。早些时候不习惯早庚晚子的作息,干活也不熟练仔细,总是闯祸被总管的打骂,她就常常躲在柴房的角落里,透过小窗看夜空里的月亮,一边笑古代的天空真的是群星璀璨,一边理解为什么诗词里思念家乡总是说月亮。
      眼泪淌湿衣裳,月亮仍在天上。
      不过幸好,范桃是个爱好交友的。不过小半年,她就认清了李家所有的主人家和下人,和身边的几位也成了好友,还认了大娘子的管家婆子赵嬷嬷为干娘。
      缘由是隔壁院的小娘为争宠,谎称丢了主君送的贵重的一套首饰,说是大娘子叫赵嬷嬷偷的。赵嬷嬷真是百口莫辩,都快被几棒子打死了,是范桃之前凑巧看见小娘的动作,找到东西在小娘的密室里,人证物证具在,主君的黑脸才缓下来,饶了赵嬷嬷罚了小娘。
      赵嬷嬷躺在床上养伤,也是范桃日日给她服药服侍。
      赵嬷嬷的孩子们都在外面做生意,她看着范桃,问她认不认她这个干娘。
      范桃给自己制定的终极任务就是活下去,她早就在下面的杂役活里差点被人害死,赵嬷嬷这个人算得上靠山,利总是大于弊,她没怎么犹豫就点了头。
      不过半月,等赵嬷嬷伤好了,范桃从杂役升职到了大娘子的内室女使,对她来说,直系上司就是赵嬷嬷。
      范桃每个月总会跟着大娘子去寺庙烧香拜佛,她得空就也给些香火钱,双手合一祈祷。
      她心里念着:“谢谢菩萨神仙真人,我能活着,还能高职位高工资,简直就是我修来的福分。要是你们能再开些恩德,帮我回家就太好了。”
      人总是贪心的,只不过范桃不贪别的,她最大的愿望也就是活着回家罢了。

      范桃在李家的第三年,李家主君得了京城的旨意,要他去京城就职,于是举全家去京。范桃找了机会回到朱家,把这几年攒的钱都给了嫂子,和他们哭着告别,从此之后,他们或许再也没有机会见面。
      “小桃,你去书房找主君过来,又在做什么事情,烨哥儿的功课他还瞧不瞧了!”大娘子正围着她的小儿子转,使唤范桃。
      范桃心里重重叹口气,她放下装满水的木盆,应了话就出去找人。
      这哪是让她去书房叫人啊,现在整个李家都知道主君被新纳的小娘迷了眼,整日都去那明小娘的屋子里歇息。大娘子自然也是清楚,就是拿范桃当枪使。
      但她还是象征性地去书房瞧了瞧,里面当然没有主君,却能看见大娘子的大儿子昌哥儿在认真习字。范桃抿抿嘴,悄无声息地离开,再去明小娘的院子里找人。
      主君正听明小娘唱戏,明小娘全名叫明梅,不过和范桃一样大,是从戏班子里出来的。范桃面无表情地告诉主君大娘子在找他,假装没看见明小娘的黑脸。
      范桃其实对明梅又是佩服又是无奈的,佩服是她能笑着脸甜嘻嘻地叫比她大二十岁的主君郎君,还能有了身孕,无奈的是明明也是拼了命要改变自己命运的苦命人,最后却困在院墙里争风吃醋。
      或许是范桃理解不了也感同身受不了,她有着属于二十一世纪的女性思维,她普通而执着,她坚强地活着而自我,她可以受苦受累,但不能让自己受屈辱。

      大娘子和明小娘的纷争从明小娘诞下一女而结束。明小娘现在珍惜着自己的孩子,作妖少了,大娘子也被主君教训过,做出当家主母的样子,不和别人计较,还要给人家孩子摆满月酒。
      加上昌哥儿读书有出息中了榜,席面二合一,又是盛大繁重。
      夜里,范桃和另一个内室女使睡在一起,她叫小夭,是和范桃关系最好的一位,大伙儿常把她们说成桃之夭夭,没什么情分也被讲出情分来。
      小夭举起一只簪子,那上头有桃花,她痴痴地看着,月光透进来照得她脸红:“欸,小桃。你知道这是谁送我的吗?”
      范桃困得很,脑子里还想着明天的席面:“嗯?谁啊?大夫人?”
      小夭切一声:“不是。我偷偷告诉你啊,你不许告诉别人。”她凑过来贴近范桃的耳朵,“是昌哥儿送我的。他说了,等明天席面过去,就去求大夫人让我做他的妾。”
      这确实吓范桃一跳,眼睛都瞪圆了:“你们什么时候搞上的?”
      小夭娇羞着:“就是元宵节的时候,昌哥儿喝醉了酒,我服侍他,就……就那样了。”范桃拍拍自己的胸脯,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来,压着声:“你疯了啊?大哥儿现在前途一片光明,大夫人要是知道你们这件事情,会气得要死的。到时候大哥儿一定不会有事,但是你就不一定了。”
      小夭却不信范桃,她现在是被爱情这个猪油蒙了心:“你放屁。昌哥儿说了,他会保我的。”
      再多说别的也没什么用,范桃也不再劝她,两个人又说了些话,迷迷糊糊的要睡着。迷糊间,她听见小夭问她:“你长得好看,也能干。你就没想过飞上枝头做凤凰,做个主人家?”范桃听见自己呢喃的回答:“不想……我就想现在踏踏实实的。打一份工赚一笔钱,就这样挺好的……”
      夜色渐渐浓郁,偶尔几只鸟雀飞过,枝丫发出声音,院子里的人慢慢陷入睡眠。
      范桃在这一夜里做了个梦,梦里她还是在李家,忙忙碌碌地干活,却不在乎责骂,她知道自己身边有个人在护着她,不过人影很迷糊,对她说的话却很清楚。
      那个人说,她的家人朋友都很想她。
      范桃在梦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等鸡鸣把她叫醒,泪水早就湿透枕头。

      李家现在是京城有名的读书人家,家族有盛有衰也是绵延了百年,如今大儿子中举出息,一家人的前途无量,来李家做客的人不少,还有很多官宦人家,连皇室都有两名王爷来祝贺。
      范桃听小夭说那个三王爷是和三小姐有婚约的,是宫里的娘娘亲自定下的,又说那个二王爷是风流人物,和昌哥儿在外面酒局上认识成了朋友。
      范桃佩服她知道这么多消息,她得意地笑笑:“这里一半是我在大夫人旁边侍奉听到的,一半是昌哥儿自己告诉我的。”她有点恨铁不成钢地顶范桃的脑袋,“你也是大夫人身边的,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范桃笑笑,她从来不仔细听这些,也是赵嬷嬷告诉她有时候得装傻充楞,她以前的聪明劲被她藏了一半。小夭挽着她的手:“你这个样子,我要是去做小娘了,你怎么在大夫人身边干呐。要不,你跟着我?”范桃忙叫她收声:“好了好了,先别说这些,席面要开了,都得忙起来了。”
      那天夜里喜宴留客到很晚,后院的人都去前面帮忙,范桃累了一天,跑到花园里偷闲。
      她慢悠悠拿着根狗尾巴草溜达,坐在小池水边,胡思乱想着看过的电视剧,跳进水里就能穿回去。
      或许也是吃饭的时候被灌了酒,这件事情竟然越想越想实施。范桃俯身慢慢靠近水面,衣袖都被沾湿,人都快下去了。
      忽然后面传出声响,有个人忙叫她:“欸,小姑娘,你干嘛呢?”范桃猛回头,她喝醉加上夜里视线受限,根本不知道来人。那个人抓住范桃的手,把她拉回来:“怎么年纪轻轻寻死呢?”
      一个“死”字叫她彻底清醒,她站起来摆摆手:“没,没要去死。喝醉了。”
      来人见她迷糊,笑笑:“啊,那就好。不管怎么样都得活着嘛!”这是个男子,说话爽朗,衣着看上去也华丽,范桃忙后退几步:“您是宾客吧。”
      那人点点头:“本来想找个厢房休息一下,没想到迷路了。你能带我出去不?”范桃点头,规规矩矩把人带到前厅宴席上。
      还在待客的昌哥儿一见他们,一边疑惑又一边走过来:“二王爷这是去哪里了?”范桃心咯噔一下,低头不说话,旁边的二王爷表现的漫不经心:“哎,你家太大。我找到一个人,让她把我带出来了。没事没事。”他双手在背后,小动作只有范桃能看到,那是让她走。
      范桃扶了身,加快脚底步伐顺利离开。

      事情果然同小夭说的一样,席面过后三天,小夭从屋里搬走,昌哥儿的院子里多了一位夭小娘,又过了半个月,昌哥儿娶了沈家的嫡长姑娘。
      小夭不是一个愿意和别的女人分男人的脾气,即使知道自己只是一位小娘,也不愿意就此屈服在沈家姑娘的管制下,三天两头就闹出一些事情,凭借着昌哥儿对她的宠爱,把大夫人也恼得头疼。
      赵嬷嬷领了大娘子和沈家姑娘的话,私底下找范桃说话,她问范桃愿不愿意做个体面小娘。
      “昌哥儿你也是服侍过的,哪里都好。你去昌哥儿屋里,做良妾,沈家姑娘是大娘子,之后就是你,你要比小夭地位高的。”赵嬷嬷苦口婆心,范桃坚持这件事情,严肃地拒绝了:“嬷嬷,我是个粗笨的,不会照顾人,更别说照顾大哥儿了。”
      她知道,赵嬷嬷找她来问这个事情,那就是昌哥儿院子里人差不多都知道了,小夭这时候怎么想她也摸不清,只好想办法让自己全身而退:“我老实干活惯了,不想着富贵体面,就想安心生活。嬷嬷心疼我我知道,但我也不愿意去给人当枪使的。”范桃一边给赵嬷嬷捶腿,一边暗示着,“前些日子三姐儿让我给她绣了些帕子,我给嬷嬷留了两条,嬷嬷看看?”赵嬷嬷被她哄得开心,说话面上是可惜,里头又是应下范桃的意思。
      年初开春,三小姐和三王爷的婚事彻底定下来,贵重豪华的聘礼一箱又一箱抬进来,范桃被大夫人叫去,要她以后跟着三小姐。
      范桃安心地叹口气,等三小姐出嫁,她一定也是跟着出去的。
      要想啊,以后这李家肯定是昌哥儿当家,那沈家姑娘一定是管后院的,小夭这能忍她的管教,要是得空想到范桃是她的预备役对手,那还顾得上以往的情分?范桃是装傻又不是真傻,这李家的前途无论怎么无量,后院的事情都是定好的,一眼看得到头,她以后指不定受人怎么打骂,能不能活着也不一定。
      跟着三姐儿走,虽然未来一切未知,但是走一步想一步,勉勉强强也是能活下来。
      三小姐比范桃小几岁,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她和范桃的关系也好,知道范桃以后跟着她后笑开了花,当晚就拉着范桃睡在一张床上说话。
      范桃一边听着小姑娘对嫁人的美好遐想,听她对三王爷的爱慕之心和皇家富贵生活,一边又往最坏处想。
      三姐儿是个没心没肺没心机的人,她只念着和三王爷相敬如宾,只是皇家怎么会有省心事呢。婆母、妾室、皇家,三姐儿一嫁过去便会有一大堆事儿,这些还需要范桃这样的贴身女使考虑。
      范桃忽然想到在乡下朱家的生活,真想回去种田养猪。
      3.
      婚期如约而至,三姐儿风风光光地从李家嫁到三王爷府,还是三王爷亲自来接亲,给足了脸面。
      范桃成了三王妃的一等女使,她的权威很大,众人之上,几人之下,在很多人看来都是她的本事福气,很多人都羡慕她。
      范桃却每次使唤人干活,或者帮三王妃干活都带有愧疚,念着自己绝对不是豪强地主,绝对不是狐假虎威,是她不得不这么做,不然这诺大的王府一堆糟心事,她不这么做也有别人这么做,她不强势便会有人欺负三王妃和她。
      范桃常常躲在树底下想家,她想到一个有名的穿越虐剧,里面的女主慢慢地失去自我,被古代的世俗礼制食去精神。范桃绝对不想自己变成那样,她给自己准备了一本日记本,记下自己在现代的各种事情,还大字写着“清醒”二字,红箭头指向“回家”,为了避免被人抓住把柄,这些东西她都用英文和拼音记着,藏得严严实实的,又避免真的被人翻出来问她是不是在做什么妖术,她早就在李家的时候就和三小姐用拼音来玩游戏,只说是闺阁之物,三王妃也会保她。
      范桃在三王爷府尽职尽责一年多,好不容易摸清了王府的门道套路,却被告知要去宫里住。
      这对她来说差点是惊天劈地,她抓着三王妃的手问了个清楚。
      原来是现在的皇家局面,是大王爷和三王爷掌权,四王爷掌握兵权,皇家又迟迟定不下来太子人选,害怕三个王爷自相残杀,就决定都接到宫里。
      范桃还没缓过神:“接到宫里有什么用?”部下都在外边,要造反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三王妃如今成熟长大了不少,她按住范桃的手:“官家的事情我们怎么知道,我们三王爷原本就是无心争什么的,但他是站大王爷的队伍,也就被看得紧些。”
      她同范桃讲当下局面:“我们本不该管外头男人的事情,但这个我还是和你说说。大王爷要是当了太子,那我们三王府也有活路,要是四王爷夺权,那我们是真不一定。所以啊,小桃,之后去宫里我们更要处处小心,你要把你的聪明都用起来,啊?”
      范桃点点头,她的座右铭是活着三王妃也知道,只要不做杀人放火的事情,那她一定会为了活下去拼尽全力。
      不过范桃有点好奇那位二王爷:“怎么没二王爷什么事情,二王爷也要去宫里啊?”
      三王妃顶着范桃的脑袋:“你傻啊,只有三位王爷进宫多明显,那当然是四个王爷都好好呆在宫里才叫人不怀疑啊。”
      “二王爷是个风流浪荡子,天下人都知道。不过我听王爷说,二王爷以前不这样的,十几岁的时候还在刻苦读书习武的,好像是十六七岁从他母妃家乡祭拜回来后就变了个人,成了浪子。”三王妃是喜欢八卦的人,忍不住要和范桃讲稀奇怪事,“他的母妃也是生下他后有疯病,送回家乡养病死了,王爷说他二哥回来后也疯疯癫癫有一段时间。”
      范桃一边听一边点头,要不是长指甲一直抵着手掌,她真的怕晕睡过去。
      4.
      皇宫里的事情很繁琐,比在三王府要繁琐的多。
      因为身份,三王妃是每日都要到三王爷生母那边请安的,又要时不时去皇后那边请安,又常被后宫嫔妃拉着说话,作为三王妃的贴身女使,更是事事要仔细认真,范桃现在忙的跟个疯狂旋转的陀螺。
      旋转的人总是会犯糊涂被人找到错处,即使范桃再小心不过,也是被人抓了问题。
      起因是她替三王妃给各宫嫔妃送珠宝首饰,规规矩矩送到四王爷生母婉嫔的起居处,不小心砸了里头一个花瓶。
      范桃看着那一地碎瓷片都想翻白眼。谁!谁好人家把这么大一个花瓶放常有人走动的门口地上啊!想要陷害她能不能做些费脑筋的活儿,能不能让她死不瞑目做鬼来找人!
      范桃心里气得要死,一套跪地俯首道歉恳求的动作却是灵活迅速,叫婉嫔本人看了都惊叹片刻。
      按道理说一个花瓶而已,什么奇珍异宝一个有地位的妃嫔没得到过,只是故意找人麻烦,那就说得严重些,说这是皇帝送的珍稀陶器,一整套呢,碎了一个一整套的价值就低了。
      范桃心里握拳,所以啊,你一整套为什么不好好地一起放起来,这么贵重不得放保险箱里你放门口做什么显眼包啊!
      人都找了借口了,那就是朝着处罚来的,他们让范桃跪在那碎瓷片上,还特地是把人赶出起居处找显眼的空地跪的,是叫有人看见给三王妃通风报信,最好是她亲自来领人,再说声对不起,给婉嫔好大一个面子。
      现下快入冬,夜里风一吹身上就冷的要死,范桃最近忙的要死还没换上新的棉衣,一身薄衣差点让她冷死,颤颤巍巍跪在碎片上,膝盖早就出血,染红了青色的衣裙。
      在范桃晕倒之前,她看见远远的地方三王妃朝她跑过来的身影,而距离自己更近的有个穿着深色衣服的人,先一步把她扶住。
      范桃努力让自己清醒,看见来人是那位有一面之缘的二王爷。
      他让范桃躺在自己怀里,贴着她的耳朵小声说:“可乐百事还是可口?”
      范桃睁大了眼看她,脑袋充血更晕了,却还是拼命抓住他的衣袖,震惊不已,颤抖着:“卧槽。可口的!”
      这哪是什么王爷不王爷的,这是亲人啊!
      太过于激动,加上半日罚跪滴水不进,和这冷风这伤口,范桃说完就晕了过去。

      等范桃醒过来,是在她自己的屋子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明亮着,这屋子里没有别人,她的床位却坐着位二王爷。
      他的膝盖上放着一沓不知是书信还是公文,手里摆弄着范桃的木雕麻雀。他见范桃醒了,露出笑:“你先别动,伤风感冒什么的,还有伤口感染。膝盖敷药了,外头有人给你备着中药,不过你听我讲完再喝。”
      范桃半死不活地要喝水,听他说:“先交个底啊。我是二十岁穿来的,啊,就是二王爷十七岁的时候来的。”“等等等等。”范桃用力按住他,“你是魂穿啊?怎么都穿越了,人和人的差距都这么大,你锦衣玉食,我卖苦力,怎么,你是主角吗?你不会还带着主角系统面板吧?”
      他撇撇嘴,把声压到最小:“不是。我也是身穿,我是捡了二王爷身份来的,捡漏来的。”
      范桃吃了大惊:“你这要是被发现,是要被杀头的!”
      他听这句话,一下子抓范桃的手:“所以我来找你了。”
      二王爷,啊,不,他名叫盛启。盛启同范桃讲了始源。
      原来那原主二王爷,他回母妃家乡不仅仅是祭拜,还是联系外戚家族,他们家早期败落,现在靠着有个王爷能翻身,愿意帮二王爷在地下埋线,韬光养晦,最好是二王爷能成为太子。却没想到这一系列计划早就被四王爷一众势力识破,他们偷袭二王爷回去的队伍,刺杀二王爷。
      而盛启,正巧就是在那刀光剑影间穿过来,混战中他拿了已经死去的二王爷的腰牌,受了重伤躺在尸体中。
      前来支援的队伍只认识腰牌,就把盛启当作二王爷带走疗伤了,再之后就假装一切事情都没发生,把人送回了京城。
      更巧的是,盛启和原主二王爷长得很像。
      四王爷的人虽然后悔没能彻底让二王爷消失,但得知他疯疯癫癫,之后又放浪做派,和外戚家族也没了联系,看在兄弟情份上,就放了他一马。
      “那你还真是……幸苦了。”范桃听着这比她刺激许多倍的人生,既庆幸又担心,“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盛启:“我就想做个闲散王爷,不管以后谁当皇帝都不会在乎我,最好就离开京城,到外地也是可以的。不过现在情况有点复杂。”范桃明白这人和自己一样,大概也只想活下去,就让他继续说下去,“我不知道是大哥还是四弟,又或者是你们三王爷,安排在我那边的刺探不少,我干什么事情都不自在,我还想用我的法子找找有没有回家的办法,现在被人盯紧了,什么也干不了。”
      “回家”两字是范桃的启动键,她支撑起身子:“我能帮你做什么?”
      他回以郑重的表情:“你到我这边来,离得近些也好帮忙。”
      范桃却是犹豫片刻:“我现在是三王妃的女使,她也是帮过我的,我以前也答应她帮她……”盛启打断她:“你也知道知恩图报是报不完的。你给她做女使这么些年,也替她斗过险恶了,按道理不亏欠什么。她现在不是李家的那个天真三小姐,是三王妃,该学会自己把握了。你也知道的,我们自己的性命最重要。”
      盛启又说了很多很多,最后说道:“我和你的三王妃也说过了,她答应你到我这里来,只要我做中立户,能帮我三哥的时候就帮。”
      范桃瞬间悟了,她看向盛启的眼睛,那里头是期待。
      也是,她早该清楚的,无论三王妃待她多好多亲近,在这些人眼里她也只是个下人,是可以招之来挥之既去的下人,是利益品,作为交易能得到一点好处,何必不做呢。
      答应盛启过后,范桃喝了药,那药苦得她直呕,又要忍着咽下去。
      三王妃没有来看她一下,只是送过金疮药,叫了两个人服侍她,又送来一些漂亮衣服。
      晚上范桃点灯写日记,她从不记在这里的一切,只是在模糊的记忆里找到一点和亲人朋友的往事,慢慢地记在本子上,得空了再看看。
      她又想家了,不过幸好,她终于找到一个来自家乡的人。
      5.
      等伤病都养好,盛启又来了几次,说帮她搬东西,都搬到他二王爷的住处。
      “我之前去见皇帝,求他让我出宫,还真的同意了。”盛启轻快地在屋子里转圈,“到时候在外边,干什么事情都等方便些。”
      范桃点点头,看了半天才看出来这人在跳探戈:“你还会这个?”
      他伸手邀请范桃,范桃摆摆手:“我一向四肢不协调的。”盛启:“哎,没事。我也是瞎跳的,来转个圈,就当是庆祝我们相遇。”
      范桃忍不住笑,陪他闹起来。
      这个时候,或许是最开心的时刻了。

      而一切都不像范桃所想的那样,她以为盛启是要她在王府也做个女使,帮他做些小事情,却没想到他请了圣旨,是要她来做侧妃。
      范桃看一屋子聘礼,傻了眼:“你疯了吧?你就是疯了吧?”
      盛启让她冷静,坐下来喝口茶。范桃指着这些金银财宝:“我怎么冷静?我做侧妃干什么?”
      “你做个女使又能干什么?”盛启在一旁分析,“我做王爷这个职位很多年了,你相信我。你也是一步一步升职的对不对,你应该知道权力这个东西有多重要,对我们有多重要。你要是做女使,那也是我说什么你才能干什么,但你要是侧妃,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你还没被人欺负够吗?得支棱起来啊!”盛启让范桃看清事实,范桃有一点被说动,也接受这个身份了。
      成为侧妃,又搬出皇宫,他们二王府算是自力更生。范桃接过厚厚的账本,才知道盛启有在做生意,是个有钱人。
      范桃从来都是个聪明人,盛启也不是个糊涂的,他们两个强强联手,不过小余年,把四王爷安插在身边的人都清除干净,商户生意也一点点做强,那边大王爷正和四王爷斗着,这边一片祥和,三王妃甚至都来写信问好了。
      盛启和范桃经常三天两头往各地跑,他们在找回家的方法,求神拜佛试过,跳水憋气试过,还回到范桃来时的乡下住了一段时间,树林丛子钻过,田埂水沟趟过,都没用。
      两个人失魂落魄地回到京城,得到一份旨意,说要盛启娶王家的女儿做正头妻子。
      范桃倒是觉得问题不大,得空要找盛启商量这件事情,却不想意外知道真相。
      里屋,盛启正在和他的心腹说话。
      范桃从头听到了尾。
      原来,盛启从来没想过回家。他在原来的年代是一位孤儿,穿越到这里来,又机缘巧合抓住机会,成为人中龙凤,有钱有权。他从来就是有野心抱负的,怎么会真的愿意离开王权富贵,他的野心甚至远比现在要大。
      “要清醒。”范桃没慌神,她一边嘲笑自己这样信任一个人,不知道是怨他还是可怜他,又或者无所谓。
      范桃回到自己的房间,很郑重地写了一封长信,藏在枕头底下。她等盛启到她这里来,准备摊牌,之后想离开。
      可盛启是绝对不愿意放她走的:“现在我们哪里都好,你要去哪里?回家的方法都找遍了,范桃你醒醒,我们回不去了。”
      范桃看着他:“你知道我的。除了回家,我最想,也只想求一个能保住性命,生活得自由自在就行了。我从来不贪图什么富贵。”
      “盛启,不对。王爷,我不是你正经的妻子,最多算得上一个职员。以前我以为我们是合伙人,但现在,我也只是你利用的一个手下。现在我职满想辞职而已。老板,你有别的心腹,以后还会有得力的王妃做助手,一定会长虹直上。你也不用担心我会跳槽,或者害你。我会离开京城,到外地去,还是做个农户,平平淡淡地过剩下的日子。”
      她镇定地看着面前的人:“放我走吧。”

      民间传言那位二王爷疯病又复发了,他在自己侧妃的屋子里发了好大一场火,把侧妃的女使打死两个,还把侧妃幽静在院子里,一步也不准踏出。
      不过多久,二王府走水发大火,得到消息从朝廷上赶来的二王爷冒着火去救一片狼藉里的侧妃,勉强把人救活,而侧妃的双腿被木梁砸断,这辈子或许也只能躺在床铺上。
      原本应该昭告天下的,二王爷和王家的亲事悄无声息地取消了,而二王府里又风风光光办了场婚礼,是将侧妃扶正,成了有名有实的王妃。

      范桃断了腿,又常生病,整日躺在床上,数着日子过。
      盛启每天都来,只是两个人都不说话,也不看彼此,这个屋子里从来都是静悄悄的。
      范桃也有信得过的亲信,时常来找她说话,他们都不理解:“您从来都是个洒脱的人,您常和我们讲随遇而安,怎么就不愿意和王爷好好过下去。王爷爱着您,我们做下人的都能看出来。”
      盛启的势力现在一步一步壮大,已经是遮挡不住,让其他几位王爷和天下人都看出来苗头,皇帝又是病重,立储就在最近了。
      范桃现在有些恨他,又不想恨他,只是喃喃自语:“他已经疯魔了。”

      范桃是身体和心理上都有负担和疾病,早就撑不过几时,常常浑浑噩噩盯着一个地方。盛启随着她的目光找到她那一本日记,找到机会说话,就天天读着她的日记,试图让她提起一点精神。
      这样是有用的,范桃会听着听着就举起手给盛启一巴掌,力道不重,却能感受到她的情绪。
      是对他的愤怒、恶心、厌弃……和同情。
      盛启顾不上别的,他只能乘机抓住范桃的手,问她该怎么办,自己该怎么办。
      范桃从来不回答的,她现在只想快点死,或许这样就能回家了。

      当朝二王爷领旨成为太子的那天,在皇宫里各处庆祝的时候,世传二王爷深爱的王妃,悄无声息地死在沉闷的房间里。
      床边盆中一堆黑灰,是范桃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把那本日记和原本藏在枕头底下的书信,都烧了个干净。
      床角,只留下一张纸,上面写着字: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马致远《天净沙·秋思》
      盛启,我们之间就这样罢,我要回家了,祝你平步青云吧。

      外头天气逐渐变冷,立冬之后,又要开始下雪了。

      后记
      盛启是早就盯上范桃的。
      要更早些时候,他就知道范桃是穿越而来的。
      那时他正装疯卖傻适应自己王爷的生活,私底下借着暗线到处打听有没有行为可疑奇怪的外乡人,终于打听到在乡下朱家有个被捡来的女子,被发现时穿着奇怪,说话也奇怪,完美地和盛启所言对上。
      而等他扎稳王爷的身份,他又找不到这位女子,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才知道这人到了新贵李家,于是他特地找机会和李家大哥交朋友,才等空能在李家后院找到喝醉酒快扑到在水里的范桃。
      只要对视一眼,盛启就知道这就是他要找的人。
      他原本只想直接找李大哥要人,却没想到范桃跟着三姐儿出嫁,算是向上爬了一阶,让盛启以为她也是一个有野心志气的人,想拉她入伙的心思更强烈些。
      却不想范桃只是保命活着,她最大的愿望是回家。
      而盛启只是犹豫了几秒,还是决定实施自己的计划。
      或许范桃自己都不知道,她曾在无意中助长盛启的野心。在他装疯卖傻的时候,范桃向上爬的表现给了他信心,在他一度放弃寻找她的时候,又会有消息传来,说范桃又得了权力。
      对于盛启来说,范桃是他异乡唯一的灯火,是一点希望。
      要是他再把这点希望放走了,他也很难在荆棘中活着。
      盛启早就疯魔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小桥流水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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