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霜》沉闇

3、爱与不爱

　　第三章
　　这女孩子的眼泪掉起来就汹涌澎湃得不可抑制，简晨南被她吓了一跳，呆呆地站在那里，也不作声，等到叶璐哭完了，才在旁边讷讷地开口问她，“你好些了没有？”
　　叶璐白了他一眼，恶狠狠地对他说，“关你什么事。我的事才不要你管呢。”嘴上虽然是这样说，眼眶却又红了。小小女孩将目光投向不知名的远方，轻声低语，“那个人，怎么会是我爸爸呢？我被人家骂作是‘野种’的时候，他在哪里？我发高烧烧到连话也不能说的时候他又在哪里？现在就想要我认他，门儿都没有。”
　　简晨南听出来她说的是谁，忍不住为他眼中的叶叔叔辩解，“可他毕竟是你爸爸呀。”
　　叶璐一口打断他的话，“他才不是我爸爸呢。我没有这样的爸爸，我的爸爸不会扔下我和妈妈不管的，不会除了我们母女外还会在重新再找一个，更不会任由她爬到我们母女头上来作威作福。”
　　她口中的这个“她”说的是谁，简晨南心中自然清楚。自他有记忆以来，便清楚地感觉到叶辛父母之间感情的淡漠。或许不仅仅只是淡漠，叶叔叔对待叶辛母亲，在那种淡漠掩盖下浓烈的敌意，即使是当时年纪尚小的自己都能清楚地感觉到。但是他也只是个小孩子，很多事情都不懂，叶辛父母之间的事情就是大人也未必弄得清楚，遑论他一个小孩子。自然是现下叶璐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了。
　　他本想说不是这样的，不是她想的那样的，但现在叶璐正在伤心处，他要真这么说，叶璐还不得继续哭下去？于是也就含含糊糊地应了她两声，算作是应答。
　　叶璐哭完，察觉到身边还有一个人，想起他原本是要去找叶辛的，立刻就出言催促他，“你不是要去找叶辛吗？干嘛还在这里坐着？”
　　简晨南站起来犹豫着要走，可是又看见她没有一点要走的样子，忍不住问她，“那你呢？”
　　叶璐白了他一眼，凶道，“要你管我。”
　　简晨南知道她是刚刚哭过，此时不肯出去面对其他人，怕别人看她笑话，心底不由得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既酸又涩，一时就让他失了言语。
　　见他还没走，叶璐又出言赶他，“你怎么还不走？”
　　她再三这样说，简晨南倒真不好意思继续赖在这里不走，嘱咐她说，“那你自己小心点儿啊。”
　　叶璐从鼻孔里呼出一声，样子极为鄙视他，“我在我自己家里，能有什么危险？”
　　简晨南想说，你刚才站在假山上就是很危险的，但是又怕叶璐说他婆妈，嘴巴动了几下，只好作罢，转身走了。
　　那便是他和叶璐的第一次见面，说不上多好，偏偏却让他有了一生牵挂的人。从那个时候起，他便一直记得，那个躲在假山上偷偷哭泣的小小女孩，那个明明脆弱却还要佯装坚强的女孩子，那个身世坎坷却依旧坦诚得可爱的少女。她把脸转过来的那一刻，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黑曜石般的眼睛仿佛天边最明亮的星星，点亮了年少的自己心中经年的爱恋。
　　简晨南拉高了被子垫在自己的下巴处，忍不住微笑起来，只是这样的回忆便可以让他心满意足地笑起来，如果真的让他和叶璐在一起了，他肯定会觉得他就是这天底下最最幸福的人吧。
　　简晨南就这样带着微笑入眠，可是，另一边的那个人，却怎么也睡不着。夜越深，头脑越清醒，自己虽然年轻，可是被失眠困扰着已经好些年了。不是没有去看过医生，可是都找不出来原因。那一次，她一个人在医院做完全身检查后，好心的医生告诉她，“叶小姐，也许你应该去找个心理医生看看。”而那个胖胖的心理医生对她说，“叶小姐，你要试着走出来。”
　　可是谁能告诉她，应该怎么走？她只要一闭上眼睛，看到的就是铺天盖地的白色：母亲去世的时候那大片大片白色的招魂幡、裹尸布；叶子言新婚时候他和那个女人身上穿着的昂贵的白色礼服，那么圣洁的颜色，他们居然也敢穿；叶璐和简晨南结婚时，那耀眼的白；还有简晨南为叶璐准备的白玫瑰花海……
　　这叫自己怎么走？她连婚姻都是叶璐不要的，如果当初不是叶璐，今天和简晨南在一起的根本就不会是自己。若是换成往常，叶辛会不屑一顾。可是偏偏这一次，叶璐不要的人是简晨南，那个她从十岁开始就一直喜欢着的简晨南，叫她怎么忍心？
　　从十岁开始啊。到如今，已经十五年了。那是多么长久的一段时光。
　　当初的他，带着一身朝露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曾经自己一度虔诚地以为，那会是她的救赎，可是事实上，不是。尽管他是在自己最绝望的那天唯一一个给过自己安慰的人，但他仍旧不是。
　　后来才知道，那天他来见自己之前，还见过了叶璐。
　　这是不是就是一个隐喻式的暗示。自那以后，好像每一次，简晨南的安慰都来自于叶璐要剩下的，他在关心叶璐之余不忘给自己一点儿安慰，可偏偏就是这一点儿安慰，成为自己在母亲死后这么多年唯一的温暖，也成为自己这一生都无法放弃的爱恋。
　　是真的没有办法放手，并不是来自于什么年少的矫情。如果真的可以，叶辛有些时候真的希望自己从来都没有遇见过简晨南，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遇见，那么在自己对这个世界完全失望的时候，就不会有阳光照进来，在让自己感觉到温暖后又马上消失，让自己跌入更黑暗的深渊。就这样反复着，每一次阳光过后，不会是明媚的春光，而是更加寒冷的严冬。
　　这样的日子，真的是一种煎熬啊。很多时候，叶辛宁愿死去，也不要再受这样的苦。
　　可是，为什么，自己对他还要这样相信着。即使嘴上没说，但是扪心自问一句，是不是还在期望着他有一天还能回过头来看看，来看看那个一直站在他背后的人，真真地好好地看一看自己。
　　是不是，女人一旦爱了，都会是飞蛾，即使前方是大火，依然要毫无顾忌地扑过去。要不然，怎么辛迪是这样，她叶辛也是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