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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结局 ...

  •   坛顶被掀开的时候,林璃笙看见的却是一张被刀刻斧凿过一般的陌生女人的脸。她吓得直叫了一声。

      毓紫面无表情地把她从坛子里拉出来。林璃笙左顾右盼,没再看见燕流哀的身影。她慌张地看着毓紫,脸上流露出千种疑惑,万种恐惧。

      “这么怕我的脸啊。”

      毓紫喃喃道。

      下一刻,她竟撕下了自己的脸。在那张人皮面具背后,是一张惨白却绝美的脸。她像仕女图中走出来的活生生的人,只是眼中没有多余的神采。林璃笙结结巴巴地问道:“他呢?你是?”

      “我跟他早商量好了兵分两路。他太容易被燕流亭的士兵盯上了。他把自己当成障眼法来用。这下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马车上其实空无一人,而你在我的车上。”

      “你要带我去哪里?”

      “还用问吗,当然是回你们杏方谷了。”

      “你们如何得知的杏方谷的位置?师兄告诉他的?”

      “你师兄?身在福中不知福。是你师父告诉他的。”

      “师父……师父他现在在哪里?”

      一想到林毓的死讯,毓紫顿了一下,决定先瞒着这件事。“就在谷里待着呢。”

      “我们就这样走了,燕公子可有脱身的办法?”

      “他不打算脱身。”

      “……什么?!”

      -----

      月光缭绕在空气中,成了一层雾霭似的,冰冰凉凉的,像呼出去的哈欠。燕流哀没想过,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再被关到魔鬼城中的月牢里。

      他不记得自己被关了多少天了,可能有一个月了。

      他这辈子想追求的,和一个人融为一体的亲密,在人身上求不到,在铁链上实现了。被穿透了琵琶骨的疼痛,起初十分难熬,后来他连痛觉都麻木了。十指的指甲盖都被掀开,皮肉钉入铁钉。他疼得两眼发黑,总能看见许许多多梦境里才会出现的人影。娘亲失去笑容的唇角,枯败的青莲。他看见娘亲的脸上长满了皱纹,一缕一缕的黑影在娘亲脸上放大,又闪烁成一片一片的,最后一晃,他又只看见自己流到地上的血,红漆漆的,铺地毯样的。

      还没进月牢的时候,他以为他能等到活下去的那一天。可是燕流亭似乎要刻意遗忘他,要他就这么在痛苦中孤独地老死。他想起自己的父亲,想起弟弟,想起英姬,想起自己的仇人,不是亲人的,他都杀了,是亲人的,他还没杀。

      娘,你喜欢孩儿变成一个喜欢复仇的人么?

      他就这样反复问啊,反复问啊,忽然记忆深处像有一道皮鞭如河流似的,沿着灵光一现的河道,刷地打过来,脑子一阵震痛。他想到青姬常对他说,爱一个人,就要全心全意相信他的爱,不可以轻易怀疑,不可以反复试探。

      他眼中流下热泪,将他脸上的淤血冲下来。他想,他被伤害了,也伤害到了别人。

      忽然,他听见一道脚步声。燕流哀抬起眼,看了看,觉得自己这次的梦,做得太奢侈了。老天,你别太较真,我说愿意用命来赎,你别真让我看一眼就死了。

      那个梦里的人特别用力地跑到他面前,对着他哇哇地哭,冲过来抱住他的脖子。

      老天啊,真来取我的命了。

      梦里的人抬起头,亲吻他的耳朵,吻他的泪。那人的泪簌簌地掉下来,跟他的泪混到一起去了……

      老天,这人为什么是有温度的……

      他睁开眼看到那人的眼睛,那人的眼睛红得发肿了,不是懵懵懂懂的小鹿眼了,是血红血红的浆果。

      他动了动唇,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他太久没说话了。喉咙里努力地嘶了一下,像一头受伤的山野幼兽对着主人发出的一种哀鸣,却细微得只有自己听得见。

      老天,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梦里的人用一种濒死之人依靠住一根浮木的蛮劲,贴住他的唇。那人微微动着头,转着角度吸吮那片结着枯皮的唇。

      他知道自己的嘴唇干枯得像树叶一般,可是这人的动作却让他觉得,是一只轻轻的蝴蝶在亲吻花蜜一样亲吻着他。

      他更说不出话了,嗓子里发胀发哑,好像有一团纸包的烈火刚被他吞下。

      他希望这梦境不要结束,如果可以,他连转世都不求,只希望延长这死前的一刻幻境。

      “我陪你死,好不好?”

      ……这不是梦?!燕流哀的手忽然挣扎起来,带动着铁链发出狼齿一般的嗥鸣。

      “璃笙告诉了我很多事情。都是我不好……”他细细地摸着燕流哀的脸,说着说着就哭了,哭得他自己也哑掉了。

      “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燕流亭的人去抓我们大夫。我把别的大夫都送走了,自己留在了码头边上。我想见你。”

      “他不会那么容易答应你来见我。你还答应了他什么?”

      “他让我对外宣布杏方馆和蛮人勾结,自己宣告解散……就算不这样,我们也必然要解散的了,只是没留个清白的名声。”

      他闷了好几口痰下喉,忽然看着燕流哀,喑哑道:“你想要我吗?”

      ……

      “我不想在这种地方要你。”

      他看林琴荐没有反应。

      “我不想用我现在这种全是血污的身体碰你!”

      林琴荐顿了一下。他改变了刚才蹲到地上的姿势,站起来,抱住了燕流哀,道:“对不起。”自己忘了,燕流哀是个多骄傲的人,他有多在乎和自己的感情,就有多介意这种低贱的悼别仪式。

      “木头。”

      “嗯?”

      “我到北疆来的时候,把我随身的佩剑放到咕唠河对岸的一个土堆埋着。你离开的时候,帮我把它带走吧。”

      “我说了我是来和你一起的。”

      “木头,你会一直爱我吗?”

      “我……”牢门外突然有剧烈的撞击声。一股野兽的气息刺入二人的鼻腔之中。林琴荐的心揪紧了:“是狼……竟然要放狼吃了我们……”

      “多年前他就想这么干了。你听我的,你……”

      “我不怕,我会护着你,不让你先被咬的。”林琴荐紧紧抱住他,用着极颤抖的声音,诉说着最真挚的誓言。燕流哀听不清林琴荐哆嗦的唇中吐出的字节,但他从怀抱的力量中懂得一切。

      “你带了银针吗?”

      “带了。”

      “我教你怎么把那固定着我的铁链锁挑开。”

      ……

      解了锁之后,钉入骨肉里的那部分铁链还是没有办法现在取出。燕流哀两手只能无力下垂。这时牢门已经破开了洞隙。林琴荐扑到了燕流哀身上。燕流哀对着他耳语了一两句。林琴荐的眼中忽然淌出大颗大颗的眼泪。

      霎时间,狼群呼啸着涌入,嗅着血肉的味道,兴奋地冲/刺。

      ---------
      在一处无人打扰的乡镇。晴光普照,清溪潋滟。一间新盖的小木屋里,有两个紧紧依偎的人挤在一张不大的床上。

      林琴荐在光的沐浴中醒来,看见枕边人天神一般的面庞,总觉得有那么一点不真实。他每次醒来都要充满眷恋地抚摸爱人的脸很久,数着他的睫毛。等那人装睡装不下去了,就睁开眼睛,盛着盈盈笑意,柔柔地抱怨道,再被他数下去,迟早数得自己睫毛倒着长。

      “喂,我问你,你现在快乐了吗?”

      那人伸个懒腰,想把手背到脑袋下面,却被林琴荐迅速拿下来:“喂,伤没全好,别把伤口压裂了。”

      当初毓紫告诉过燕流哀,她在月牢里当军妓的时候,曾经私自在月牢中挖过一条地道,能够通到燕地中的禁地——没错,就是咕唠河边荒败的草屋旁。当夜,月牢中血肉厮杀着的,仅仅是狼群自己。

      “木头,我现在很幸福。比从前任何时候都幸福。”

      他是没成为一个有着世俗成就的成功者。

      他从前拥有许多身名时,仍在夜深人静时反复思索,自己是不是其实一无所有。

      但是,他现在发自内心的觉得,这样的日子,比一直活在提心吊胆、勾心斗角的日子里好上太多,再不用活在别人的审判里。做一个平凡的人,有一段平凡的相守,就是最大的幸福。

      他每天都平静地期待着第二天太阳再次升起。想到这里,他朝林琴荐的脸上落下一个吻,轻轻的,却能将彼此点燃。

      爱是一团热烈的花火,灼伤过他,但同时赐予着他涅槃过后的新生。

  •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句,是想送给自己,送给大家。
    我的心情现在既激动,又宁静。我一开始想往主角身上灌注我自身的冲动,后来发现是他们的爱和生命力感染到了我。我才能坚持写完这个故事。
    我的生活里,我焦虑,我彷徨,我不甘,我不平。未来必定还有反复,但我真诚感激此刻,我内心所短暂持有的一丝丝梦幻的,我说不上来是什么,或许是期待,或许是更进一步的野心。我会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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