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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青萍末(二) ...

  •   苍苔静静呼吸,天空默默翻面,日子如水。某一日,这天神侧躺了下去,露出几段流星,像有人用刀割破了它的腰子。银光黯淡下去,像一堆痴男怨女们收起了手中扮戏的皮影,各自歇息。

      老胡是带着燕王的命令经常到青河边看望青姬和燕大公子的。

      他老远就看到燕流哀呆呆地坐在门槛前,望着天,数星星。

      “晚上这么冷,你怎么坐在这里?”

      “老胡,我在找妈妈。”

      瘦枯的胡杨枝倒进低洼地里。

      野树换春辉,苔花生米蕊。风割人面,草长云垂。青姬卒于燕王约定要来接她的前一年。

      燕流哀被老胡带回燕王驻军帐中。燕王看到儿子,一双大手搭到肩上来,往他手臂上的大头肌一掐,疼得他扑通给久违的爹跪了那么一下。燕王拍拍他的脸,道:“你是不是没练功,你这身骨比你弟弟差远了。”

      燕流亭走过来扶起他哥哥,在燕流哀的背上拍了几下,燕流哀只觉得胃里忽泛一阵恶心,想要推开燕流亭,燕流亭却张开双臂抱住了他,还对着他的脸亲了一口道:“哥哥终于回来了。我可想有人陪我玩了。哥哥陪我骑马射箭好不好?”

      燕流哀看着燕流亭的脸,只觉得燕流亭的眼睛多少跟母亲青姬是有点像的,但大约跟她那位姨母英姬更像。

      “哥哥怎么哭了?”燕流亭架起燕流哀的胳膊,对燕王笑道,“父王你看,我就说哥哥早就想念我们了。”

      半年后。

      英姬的生日宴上。燕王喝得半醉,英姬附在他耳畔说了一句话,燕王就对着下席的燕流哀唤道:“哀儿,你母亲想吃烤兔子,你前些日子和亭儿学骑射,孤王正想看看你学得如何,你去打一只兔子来,献给你母亲。”

      燕流哀听他口口声声称英姬是他“母亲”,手中的指节都捏得泛白,恨不能将酒杯捏碎。他看着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道:“是!”

      燕流亭在帐门外拦住他道:“哥,还是我偷偷帮你打一只吧。我这次不挑兔子的脑袋打,打他的腿,这样就能装作兔子是你打了很多次,撞了运才打下来的,父王便不会怀疑。”

      燕流哀摇头道:“我自己去。”

      燕流哀的身子侧过之后,燕流亭眼尾泛起一丝得逞的涟漪,像剪纸鸢时在尾巴上多剪了一道。

      今日大漠中的风力并不小,想要射中猎物很难,想要寻找一只兔子也不容易。燕流哀摸了摸自己的虎口,那里还有很重的淤青。燕流亭说是教他骑射,却常在把手之时用力过猛,自己是没有功底的,如何不会受伤。他这个弟弟,跟英姬相比真是青出于蓝。有其母必有其子。想到燕王席间那声“母亲”,燕流哀忍不住对空怒呸了一口。

      这时,他忽然感应到马蹄处传来的震动。有东西。

      一股力道沿着自己的手掌以弧形传输震感到整个手臂上,耳畔张开咻的一声,羽箭便直冲为一个小黑点。

      他竟射中了一只兔子。

      他大笑得嘴角干裂,才看见沙丘背后走出一个人,对着他挥了挥拳头。

      燕流哀驾马过去。兔子正被那个高高瘦瘦的少年察看着。那兔子显然是没气了.

      这少年抬头看着马背上的男孩,低声道:“这是我的兔子。”这声音简直跟露打青草一般好听,燕流哀立马将自己脸上的得意神情收敛得一丝不剩。但他还没有学会给予他人怜悯的感情,因此他脸上是一副缺乏表情的冷漠。

      这却是他学骑射以来的第一份战利品,但这兔子的尸体看来是不能给他带走留作纪念的了。

      燕流哀道:“你怎么一个人在大漠上行走,你的朋友呢?”

      少年道:“我的兔子跑出来了,我追着它就追到这里了。”

      燕流哀朝少年伸出手,道:“追兔子连马都不骑,蠢子。上我的马吧,告诉我路线,我带你回你的商队里。”看少年这白净且书生气的脸蛋,燕流哀猜测这是边境商队新找的文书。

      少年仰着头,眯着眼,迎着光看马上的男孩。男孩发丝飞扬,如同在光中洗浴,他的神采让人觉得他出现的地方,就是一片绿洲。天光如神女,诞君入凡间。

      少年抱着兔子站起来,握住了燕流哀的手腕根部。他的眉头骤然拧紧:“你中毒了。”

      燕流哀的警惕心乍起,他迅速抽回手,把手搭在了弓箭上。

      少年撇撇嘴,道:“我没骗你,我说的是真的。你活动下你右手的五指,看能不能以协调的速度一齐合拢。”燕流哀果然感到大拇指微微僵硬,握拳时其余四指竟不能一并运动。

      “别担心,我能治你。”

      少年放下兔子尸体,然后用双腿夹住,不使兔子尸体被风吹走。他从怀里取出一个药瓶,正要往自己手上倒药粉。燕流哀道:“我自己来就行。”少年看着他道:“我这药粉非我师门内人是不能随意碰触的。”“不能碰,你还让我敷你的药?你这人好不惹笑。”

      少年将药粉倒到自己掌中,涂抹均匀后,拉起燕流哀的手,将自己的掌盖了上去。

      “喂,小子,你叫什么?”

      “我没叫。”

      “我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愣了愣,松开手后说:“好了。”燕流哀又拉住了他的手,这下直接将他整个人旱地拔葱般地抱了起来放在自己胯前。那只自少年足上脱落的兔子被燕流哀用自己的脚接住了。他将脚上兔子一蹬,兔子就跃回了少年怀中。少年的心扑扑直跳。燕流哀一手抱住他的腰,一手执镫,靠在少年耳侧说:“你说往哪走,我送你。谢谢你的药。”

      途中,燕流哀问他:“这兔子多少钱,我赔你?”少年道:“这兔子不知偷吃我多少药材,它的命你可赔不起。”“这样啊,那我也找一只兔子,使劲给它喂药,不叫它不许吃草,只准嗑药,到时候还给你。”“我可不打算以后还要见到你。”“它吃了你的药你就这么宝贝它,我爹对我都没有你对一只兔子这么在意呢。”少年察觉燕流哀想吐露心里话,只好抓错重点道:“没多在意,要在意的话就不会愿意救你了。”

      “把我送到这里就行,一会会有我的同伴经过这里。”燕流哀下了马,用手去接少年的脚,但少年脚刻意错开,跳下去的时候差点崴了一下。

      燕流哀道:“你难道讨厌我?”少年的视线落到他背后,吸引着燕流哀也转身去看。就在这时,他脖子后面突然多了一根银针。身后的马忽然踏起蹄来。少年背着燕流哀,走到马旁,发怒的马差点对着他啃了一口。少年躲了过去,然后将燕流哀放到马背上。马这才温顺下来。少年调整了一下燕流哀趴在马背上的姿势,最后替他夹走了一丝卡在衣领里的落发。少年将这缕头发打绕折在自己手里,插进口袋里,转身离开了。
      那只兔子也放在了马背上。

      林琴荐在夜幕降临前钻进了一辆马车里。

      马车里有一位白衣青年,他的手中正拿着施针包。马车内一股寒苦的泥土味。他看到林琴荐上了车,问道:“办成了?”

      林琴荐抹着汗点了点头,但手脚冻得冰凉,他往青年那直接拿来几根针,就对着自己身上扎了下去。一会儿后拔出来,他堪堪吐了口气,道:“我们杏方谷出了叛徒,太丢脸了。”

      林琴荐无法想象,如果不是自己在巡查药铺的时候发现一个学徒和当朝大官勾结,送药去谋害边境燕王的长子,这件事发展下去,将会有什么不可想象的后果。

      “师兄,韦信开口说话了吗?”

      被唤作师兄的人叫林丘远,杏方谷三代第七位弟子。林琴荐是第九位弟子,从小跟师兄一起见习医术。林丘远叹了气道:“刚才十师妹飞鸽传书说,两个时辰前,他绝气了。”

      林琴荐呼道:“不可能!我给他开了药,他绝对不会断气……”他忽然抓住林丘远的衣袖,“是不是谷内还有叛徒同党?可我已经叫小师妹盯住他了,只要十师妹不是那个叛徒,就不会……师兄,你马鞭扬急一点,我要立刻回谷里。”

      林丘远摸了摸林琴荐的头,哄道:“好。你不要太急,看点漠上风景呢。”

      林琴荐嚅嘴道:“哪有什么风景可看……”他拉开车帘,看着漆漆夜色溶在无边无际的幕布之中,偶有荒鸦长蹄,叫人不甚惶恐。

      林丘远心想自己只是随便说说,不想林琴荐真的对着帘外看了好长一会儿,也不嫌漏进来的风大。

      “……原来是这么好看。”林丘远听见师弟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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