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柳空空

6、月黑风高待嫁时

　　她，元木槿，是如何落到当下这悲惨境地的？

　　想当初，回到元家一个月，她便筹谋好了一套装病离开的法子。

　　但因为贪恋京城美食，一拖就是半年。

　　再说那日牡丹宴，她本可不去，但听说皇后宫里的红绫酥乃是一绝，于是缠着大伯母一起入了宫。

　　师父常说：口腹之欲杀人性命。果然是警世恒言。

　　夜色已深，但她和飞奴大眼瞪小眼，一点睡意都没有。

　　“你说，你做了王妃之后，我能不能去齐王府当小花匠啊？”飞奴托着腮问。
　　“住嘴！”元木槿闷闷道。

　　师兄他，竟然就这么撇下她走了！虽然，虽然是她先破坏了他的计划在先，可他竟然就这么绝情地、毫不在乎地走了！

　　“师兄用美人蜂困住了齐王派来监视你的人，然后我们就去怨女谭寻你了，可我们刚到伽蓝寺后，竟然发现还有两个神秘高手，鬼鬼祟祟地藏在寺院周围，师兄觉得他们不怀好意，便决定先去解决了他们。这两个高手可比齐王府的人难对付多了，武功路数极其阴险诡异，也不知是出自哪门哪派。对了，其中一个易容成和尚的怪人，竟然杀了师兄的一只鬼面蛛！”飞奴一副深感惋惜的模样。

　　原来是这样，所以师兄才没能准时赶到怨女谭。

　　飞奴喝了一大口茶，继续说：“师兄跟他们斗得你来我往的，我都快担心死了。没想到，接着又来了几个武功还不错，看起来像护卫的人。这几个护卫高手一来，就同那两个神秘高手缠斗了起来，我和师兄便趁机脱身了。”

　　什么这波人、那波人的，听得她越发头晕。

　　“我们一到水边，就看见你和那个齐王在说话。师兄猜那些护卫模样的人可能是齐王的手下，加上天快黑了，必得速战速决。师兄这才放出他那条珍贵的斑斓蛇，让它去把齐王毒晕。”
　　说到这里，飞奴恨铁不成钢地戳戳她的脑袋。“你说说你，你干嘛要提醒那个齐王？”

　　“我这不是，怕斑斓娘把他咬死了嘛......他要是死了，咱们可是要被砍头的。”元木槿垂头丧气地嘟囔。

　　飞奴直拍她的头，“你有没有脑子，师兄身上怎么会没有解药？只是让他昏迷半个时辰罢了。”
　　“我这不是一时间考虑不了那么多嘛！”

　　是啊，电光火石的那一瞬间，她本能地做出了保护他的决定。
　　唉，她真是真是人美心又善。

　　飞奴接着说道：“还好斑斓娘没出什么事，只是齐王已被惊动，他的护卫又在附近随时可能赶来，不好再救你。再晚下去，便要耽搁去雪神山的行程了，因而他自己先走了。不过，他让我转告你，我们今日遇见的那些诡异高手，恐怕还会对你不利。你还是乖乖待在齐王府里，借助齐王的力量保护自己吧。”

　　“师兄竟然让我嫁给那个齐王？我可是他唯一的师妹。”元木槿捂住胸口不敢置信。

　　飞奴瞪大了双眼。“傻姐姐，你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有人要暗害你！这时候当然是保命要紧了！”

　　可是它在这京城里无冤无仇，谁要对她下手呢？或许，是有人不想让她嫁给齐王，所以要除掉她。可是，谁会这样胆大包天呢？又有能力驱使这许多高手？

　　头痛，头痛。当初要是没招惹齐王就好了，就不会卷进这波谲云诡的权力漩涡里来了。

　　飞奴打了好几个哈欠，靠在窗子上呼呼大睡过去了。

　　元木槿把他抱到软塌上，自己却无半分的困意。月已西斜，不多时，宅子里的仆从就会在残夜中醒来，忙碌着她的出嫁之事。

　　在厅堂里，整整齐齐放着出嫁的吉服。那吉服的外衫用的是上好的牡丹纹织锦，摸上去细密又冰凉。它旁边放着几个做工精美的螺钿八角盒，她轻轻打开盒盖，里面是镶着红宝石的金钗，精巧的琉璃花钿，和明珠制成的耳珰，这些美丽又死气沉沉的东西，在摇曳的红色烛光下，闪出冰冷的光。

　　所有这些华美的东西，都让元木槿觉得，不寒而栗。
　　就像这座老宅院，早已被幽草淹没，为岁月侵蚀，每一处都散发出腐朽气息，可一裹上华美的绸缎，便立刻蒙蔽了人的眼睛，摇身一变成了荣耀的象征。

　　她缓步走到庭院中，在夜色苍苍中，遥望京城中心的巍峨宫殿。那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无双殿宇，它的灯火辉煌里，隐藏着多少阴谋、诡计和鲜血？
　　*
　　第二日，婶娘絮絮叨叨地嘱咐着，等嫁进了王府对夫君一定要温柔顺从，对仆从则要宽严并济，小女儿的话万万不可再说了，否则底下人要笑话的。虽然父母去得早，若是有了烦恼，也不要憋在心里，只管找大伯父大伯母便是。

　　元木槿心想，大伯母他们巴不得我走得越远越好，最好成了婚立刻就到边塞去，一辈子也不见面。

　　喜娘在她脸上涂了一层又层的粉，好像她是个要下锅炸的面果子。又在她脸上细细点上琉璃牡丹花钿。京中女子总是爱牡丹、石榴或是桃花花钿，大约看不上木槿这样的花。

　　她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睁大了眼睛，望着镜子里已看不出本来模样的女子。

　　婶娘托起用凤仙花染好的指甲，笑得合不拢嘴：“二侄女这么一打扮，比芙丫头也不差什么，齐王见了一定喜欢。”

　　婶娘又忧心道，“只是你眼下的黑青怎么这么深，扑了这么多珍珠粉，还是遮不住。”

　　一个喜娘打趣：“想来是二小姐要当新嫁娘，昨晚上都没睡好！”

　　另一个喜娘笑着说：“别说昨晚上了，怕是今天晚上二小姐也睡不好呢！”

　　昨天晚上，她何止是没睡好，根本一晚上没睡！

　　身为双鱼村第一调皮鬼的元木槿，怎么可能就此认命？当然是继续筹谋逃婚大计！

　　元家老宅地处郊野，而齐王府自然是在京城里的中心地带，而从元家老宅到齐王府的路上，必得经过落霞山一段狭窄崎岖的山路，路两旁又是茂密的树林，迎亲队伍必会在此走得慢些，而她就打算在这里逃离。

　　这件事颇有些难度，恐怕得下不少血本。到时候，得先悄悄用百花引引来蜂群，制造混乱伺机逃脱。
　　百花引可是师父花费十数年，跑遍了大江南北，集齐了数百种花蜜酿造而成了珍品，她手里这一瓶里虽然兑了九成的水，却也足以引来大片蜂群。

　　只不过，她也会被蛰成猪头。正好，省得易容了。齐王殿下，对不住了，小女子不是什么娇弱的花朵，而是一只有毒的刺猬，只能害你也变猪头了。

　　若是能逃出来，少不得在林子里躲避几天。因而她连夜准备了些吃的和用的，譬如耐放的羊肉干和胡饼。又担心找不到水源，因而水囊上也灌满了水，其他火石药物之类的，都装到布袋里绑到身上，用宽大的喜服一遮，一点也发现不了。

　　可是，飞奴这小子去哪里了？从早起开始梳妆，连他的一根头发丝都没见着。

　　“来了，来了！”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二小姐，迎亲的队伍来了！”

　　这会才刚过辰时，齐王怎么就来了？看京里其他人家接亲，都是快到日中时分呢。

　　婶娘倒是喜笑颜开，“早些好，早些好！齐王这是迫不及待要把你娶回家了！”

　　元木槿把身子一扭，“我好歹也是元家堂堂正正的二小姐，还是圣上金口赐婚给齐王的，哪能这么早就上轿！传出去，我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婶娘笑着劝道：“咱们这里离齐王府远，早些上轿才不会误了吉时。”

　　她冷哼一声，双手叉腰，鼻孔朝天，一副刁蛮小姐的架势往外轰人。
　　“我不依，就是不依。你们都去帮我挡门，最好把十八般武艺都给我用出来，一定要挡足齐王一个时辰，不，两个时辰！”

　　婶娘一脸为难，还想说什么，被一把推出去了。

　　元木槿反锁上门，走到窗户口，轻声呼唤飞奴的名字。

　　“嗝。”只听窗户底下一个响亮的酒嗝声响起，接着传来一个大舌头，“元......木姐姐？”
　　她低头一看，我的个乖乖，这一身熏人的酒气！

　　“飞奴，你这个小家伙竟然偷喝酒，我要让师兄关你禁闭！”元木槿双手撑住窗台，只想跳出去揪飞奴的耳朵。

　　“我没喝酒，就喝了点红色的葡萄汁嘛。”飞奴嘟囔着。

　　红色的葡萄汁？
　　想起来了，是近来京中流行的葡萄酿，本来是备在厨房做宴客之用的，不想被这家伙喝了。

　　她一个头两个大，偏偏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婶娘一叠声地催：“二丫头快开门，快开门，齐王已经进院子了！”

　　她脑袋又是一懵：“我不是让你们挡住齐王么？”

　　一个丫鬟怯怯地说：“二小姐，你是没看到齐王手下的那些士兵，一个个虎背熊腰的，往门口一站，就把大家吓住了。”

　　她心中一惊，“你是说，齐王带了许多士兵？”

　　门外的婶娘忙笑道，“人多好，人多热闹。”

　　元木槿大口喘息了几下稳住，稳住，她一定可以拖延住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