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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深夜。
      世子府火光浩荡,嘈乱一片。

      宁千情拽了片浸水酥软的破布裹在脸上,身上套着从伙房内翻捡出的破衣烂衫,装扮成小厮模样。她捂着被束缚起的胸口,磕磕绊绊地与救火的人群背道而驰,光着脚踩在被烧断的木头碴上,每一步都格外艰难。

      世道太乱,一介女身难以款步天下,还会引人猜忌。不若扮成男子,也好隐藏身份,随机应变。

      “咳,咳咳……”这副身体实在受不了烟熏火燎,宁千情蹲在墙角,借着泥墙的掩护,单手扶在柱子上闷声咳嗽出声。

      口舌中多添了些甜腥的血味,宁千情眼前发黑,撑着柱子勉强站起身。余光淡瞥,扫到一个潜藏在暗处的身影。那人在她逃出世子府时就已经跟在了她身后,形同鬼魅。宁千情只是逃,剧痛让她无暇顾及许多,此刻她一晃神,那个影子居然再次消失了。

      她心头猛跳,神差鬼使般向前靠近两步。前方是巷口的拐角,她手中没有刀剑,身上也未着护甲,不敢贸然向前。宁千情又停住了,只是深深蹙起眉头。

      “是何人?”她问。
      这声疑问太小,被鼎沸的人声盖去,就像那人一般遁形。

      这影子应当不是来取她性命,否则如此潜行,若隐若现,实在多此一举。可不知是敌是友,她这条命来之不易,不得不防。

      宁千情向后微靠在墙角,轻轻吐出一口气。
      抬眼望向四周,火势渐渐消减,天空被宛转上升的浓烟割裂开,连月光也隐蔽了。

      她再次按了按隐隐作痛的胸口,用了比在军中束胸还多的力气,毫不留情地将胸前的绑带勒紧。猛然的挤压让尖锐的痛急促上升,她皱着眉呕出一口血,知道身体中的毒不可再耽搁。

      正当她要潜入黑夜,迎面而来的却是奉命捉人的巡查兵卒。

      她咬着腮帮,牙齿狠狠地磨了磨,将涌至舌尖的脏话咽了回去。方才为了换上男装,下猛劲砸了那男人的头,此刻实在是半点力气也无。
      可若是再不跑,士兵很快就会看到躺在地上的小厮,继而绕到她面前。

      那岂不前功尽弃了。

      急急忙忙往后退了几步,宁千情承认自己确实有些慌不择路,她强撑着一口气,狠命往前跑。从前她身姿轻盈,即便是疾奔都悄无声息,但此刻却脚步沉沉,仿佛下一秒整个人就会栽倒在地上。

      然而,天难随人愿。

      脚下一块碎裂迸出的木头,直接勾住宁千情的裤腿。她不设防,一个趔趄,两手向前撑去,却只听骨头“嘎嘣”一声,接着天旋地转。

      前方的土坡太过陡峭,宁千情双臂护着头部,以极为迅速的姿势滚落,浑身上下都沾满了树枝草叶,皮肤上是细密的血口。

      她勉力睁开眼睛,希望看清周边可以缓速的老树,一只手探在前方,死死抠住松弛落沙的地皮,划出一道浅淡但骇人的血痕。

      不知过了多久,风声在耳边呼啸,宁千情捂着剧痛的头满身狼狈地想要支起身子。

      前面的一块突起的石头上溅满了血点,手臂用力到发颤,整个人又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她甚至不知道什么地方受了伤,昏昏沉沉,全身都是痛的,遑论毒药灼体的水深火热。

      “呃……”她用后脑勺为支点挣扎着侧身,张了张嘴,发出一声含糊的痛呼,声音喑哑,似乎连嗓子都伤了。

      ——“喀喇。”

      紧紧拧起眉,宁千情急促地喘着,却再也没有招架之力。

      “是个姑娘。”不是追兵,而是苍老而慈祥的声音在宁千情的耳畔响起,由远及近,伴随着路上石子被踩过的喀喇声,“好姑娘,不要怕。”

      宁千情虚弱又失血,浑身打着颤,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注视着面前蹒跚而来的老妇人。
      她已经无暇思考自己这身装扮是如何被一眼认出是女身,嗓子里发出如同受惊野兽一般的呜咽声。

      老妇站定在她面前,手指间捏起一些黄土,洒落在她的脸上,宁千情被迷了眼睛,脑袋向胸口躲了躲,紧接着就被喂下一颗药丸。

      “你命不久矣,只是执念未尽。”老妇温和地说,“不知何去何从吗?”
      棕褐色的药丸一入口中就融化成一汪药水,顺着宁千情的喉咙缓缓流下,所经之处,疼痛消减。

      老妇人费劲地坐在她身边,皱巴的手掌抚摸着宁千情的头巾:“往前走一里半有个竹屋,是个医馆,名唤万应堂,奇门遁甲,无所不能。也许那里能解你所中之毒。”

      “只是听说,所救之人必付代价,彼时功成骨枯,一去不返。”

      老妇人笑眯眯的,背对着月光,叫人看不清神色。药丸起效很快,宁千情意识已经回笼,将老妇所言听进了□□,她嘴唇嗫嚅着,费力开阖发出低微的声音:“什么……咳,什么代价?”

      “是卖命吧?”老妇如同在太阳下晒暖般晃悠着身子,发出呵呵的笑声,声音飘渺,“万应堂的本名叫刀门涧,收留心中有恨的能者,以培养死士为营。”

      宁千情瞳孔缩了缩,她似听说过这个名字,却想不起来龙去脉。

      “劳烦,送我至刀门涧。”宁千情掀起眼睑,脸色虽然如将死之人一般灰白,但眼中的神采如一点星芒,勉强提起整个人的生命力。

      走到一间结着蛛网的竹屋,门可罗雀,而萦绕其中的竟有淡淡的药香。正上方挂着“万应堂”的匾额,苍劲的金笔大字压下了整个门楣,若非处在竹林竹屋之中,耳边应似听到隆隆雷声。

      宁千情被老妇缓步扶到阶前,疲惫地捂着胸口,背部因为用力而绷紧令自己挺直身子。

      她扶正自己的头巾,对着紧闭的门板叩了叩。

      未等片刻,周遭寂静。

      门板似乎很沉,随着动作在地上剐出刺耳的声响。掉漆的木门闪开一条黑魆魆的缝隙,如同探出芯子的毒蛇在捕猎前的洞口试探。

      “进来。”声音沉酽,掷地有声,即便山中的冷风掠过,也依然清晰可闻。

      宁千情提着的心跳了跳,向身后回望,却发现方才的老人已经不知去向。她表情惊疑,稍微思忖便下定了决心,推门走了进去。

      此刻正处夜晚,屋子里昏暗不定。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清脆响声,在沉晦之中格外明晰。

      眼见一座处于屋内深处的巨大架柜,旁边散落着剔透的白瓷碎片。架柜前面的桌上只铺着一块方布,上面零星放着几串散发异香的木头佛珠,每串珠子都被盘得发亮,映射出小油灯的微弱光芒。

      桌旁闪忽不定地坐着一道影子,在隔绝了月光照射的油灯飘忽下,如同鬼魅。

      宁千情将手指攥紧,偏头戒备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个人,问:“你又是何人?”她嗓子受伤,说出的话都变了声音,一句话问出来,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听到声音,灯火扑朔了两下变得更亮。宁千情这才看清,那人穿着玄色金纹劲装,大半个人都隐匿于黑暗之中,他垂着头看书,手指间缠着一串玉佛珠,如同熟睡,依稀可见轮廓凌厉的下颌。

      阴风擦着衣领吹过,宁千情心中突然涌上一股恶寒,语气冷静却带着一丝犹疑:“听闻贵医馆妙手回春、药到病除,能不能给我治……”

      话音未落,那个男人似乎刹那间活了过来,掸去一身尘灰,缓缓抬起头来:“自然可以。”

      他侧脸望向泥猴一般站在自己面前的宁千情,细细打量了一番——一身小厮打扮,说话声音也嘶哑难听,浑身上下都看不到几两肉,只剩一双眼睛黑亮亮地闪光。

      宁千情站在原地没有动,不服输地回盯着男人。

      半晌,男人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令人胆寒的笑,声音却意外地十分客气:“到我面前来。小店伙计稀少,各司其职无交集,欢迎加入。”

      言罢,还惺惺作态地拍了拍手。

      “能有一席之地已经是万幸。”宁千情说,“还要多谢山中一位婆婆引荐。”
      男人了然颔首,丢给她自己的名字:“余亭重。”

      “我叫……”宁千情开口还要多说几句,院里忽然传来一片噪乱的砸门声。

      两人的目光相互交错,同时落在了再次紧闭的大门上。门口的阴影里走出一个佝偻着背的下人,伸出手将门拉开,如同方才让宁千情进门一样,闪开一道缝隙。

      余亭重淡淡地扫了宁千情一眼,问:“找你的?”

      外面的叫嚣只喊了几声,宁千情便已经听出来者何人,单凭马车碾地的声响,估计那气急败坏的贵妃娘娘都已经到了院外。

      她不想暴露身份,可如今的情形实在不利,便看向站在原地的男人。

      “你要摆脱他们?”他随手从桌子上拿过一副闪着银光的凶兽面具戴在脸上,什么都没有问,大步走向门口。

      推开门,甫一照面他便看出来者是皇宫里的人,四角飞凤的绸锦马车,站在前方的六个守卫皆为人高马大的汉子,气势汹汹地锁死院落正门,只有站在中间的那个,手指一伸,鼻孔朝天地叫嚣道:“把人交出来。”

      “人?没有人。”余亭重慢条斯理地抖抖佛珠,语气凉飕飕,“各位贵人闲来无事,怎么莅临小店添香来了。”

      “少在娘娘这里耍嘴皮!否则把你这破店砸了。”守卫大手一挥,招呼弟兄,向天用力抱拳,眼神炯炯,“我等奉贵妃娘娘之命前来捉拿歹人,功不成身不退!”

      余亭重略微扬眉,见到这种唱戏的架势,将嘴唇紧抿成线,胸腔起伏,极轻地叹了口气,“贵人何必大动干戈。”

      宋屏儿手下的这些人个个拿着斧头锤子,眼睛瞪得如牛铃,满面刚毅之色。

      余亭重身处其中,气势却令人不寒而栗,劲装箍得他肩宽腰细,身姿斐然,一手捻着玉佛珠一手负在身后,颀长笔直,眸底却似笑非笑。

      宁千情老实地坐在屋里,伸长耳朵听着外面刀剑破空的动静。现在的处境与战场上的败军毫无二致,她好似躺在万人坑里,生怕自己动一动眼球就会被对方的长刀刺死。

      若是被人知道自己就是镇国将军府的孤女,也许即便是刀门涧,也会因为天子朝堂而迅速倒戈,将她送还出去。

      “登不上台面的东西。”那些侍卫哈哈大笑,一人绷起嘴,嫌恶道,“天子脚下还敢耍横,不与你见识是给你脸……”

      半个音节未出,只见冷风裹挟着森然的刀刃,霎时血流如注,飞喷溅在院子里未经打扫的萧萧落叶中。

      那人半个脑袋都被削下来,连接着丝缕的皮肉,整副身躯轰然倒地。

      宁千情咳了两声,觉得胸口又痛了起来,连带着身上的伤口都被牵扯。

      “慎言。”他道,语气如同冰封,渗透出丝丝寒意。
      此时黎明将至,天色微明。余亭重右手扶刀柄,目光酽酽,俊面上沾着几滴血,在昏暗之中如同地府罗刹,引人惊悚。

      此番场面彻底砸碎了侍卫们铆劲垒起的胆量,一个个面面相觑,惊出一身冷汗,连往前上一步都不肯。

      “人死了吗?”宋屏儿坐在轿子里,听到外面没了声响,眼睛瞥在透光的帘子上。
      “回、回娘娘,死了。”禀报的声音打着颤,牙齿都哆嗦得碰在了一起,“人、人死了……”

      “怎么个个不说话。进去搜啊!”宋屏儿蹙起秀眉,说着就要掀开帘子向外看去,却被离得近的侍卫一把拦住,“啧!起开!”她一把推开阻拦的人,兴冲冲地探出头来。

      这一张望不打紧,宋屏儿先被反射来的冷光晃了眼,她眨着眼睛看向别处,直至将眼神落在地上掉了半张脸的死人身上,愣住了——

      万应堂的院子里霎时爆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宋屏儿煞白着一张脸,浑身上下都发着抖,也顾不得什么宠妃气度,指着尸体大叫道:“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你们几个!上啊!把这个鬼给本宫抓起来!”宋屏儿眼眶通红,颇有被吓哭的架势,身边的守卫却动都不敢动,扑通扑通地跪在地上,苦着脸求着饶命。

      “回贵妃娘娘,人确实是死了。”余亭重用手臂回弯处擦过沾血的刀刃,将环首刀收归腰间,这才弯了弯唇角,虽然礼貌备至,但怎么看怎么都散着阴风。

      “不满意的话,再杀几个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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