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阿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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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七点，闹钟响起，简明熟练地起身关掉吵闹的声音，发现屋子里很暗，拉开窗帘，外面一丝阳光都没有，风似乎很大，把院子里桂树的枝丫吹乱。
明明昨天还是阳光明媚的周末，不过一夜却变了季节。
“不是都这样说嘛，我们这边只有夏天和冬天。”
简明沉默着往桂树底下看去，确定那一处是空荡荡的，又拉上窗帘，把屋里的灯打开，准备换身衣服去上班。
她穿上长袖长裤，披上牛仔外套，换上运动鞋，拎着包就踏进风里。
风里的桂花香很浓，简明愣神回头，才发现桂树一夜遍布暖黄色的星星点点。
出了小区的大门，往右走一百米就有公交站台。不过十分钟，一辆103缓缓驶来，不算新的车门发出咔哧的声音，张开双臂接过上车的人。
路边的香樟在这个时候不怎么会掉叶子，早有环卫工人把街道打扫干净，树影掠过，明明没有开窗，可简明坐在窗边，总能感觉到脸被划过般，有点痒。
坐过六站，来到地铁站，站口早就堆满许多早餐摊子，热气腾腾的，在这个寒冷的天里更加显眼。
“我喜欢这样的烟火气息，告诉我我还活着。”
简明没有犹豫一点，她朝卖煎饼果子的摊位走去，一份加蛋加肠。
老板很亲切，他一声又一声喊着简明“妹子”，熟练动作间还能够谈天论地，问她这次怎么不给朋友带一份。
简明朝他微笑，没有回答。
早上的地铁总是很拥挤的，尤其还是工作日。简明不急不慢地过安检，上车，她不同旁人一样戴上耳机刷手机，她就那样靠在栏杆边上，有时候盯着电视，有时候抬头看黄灯闪过的站点，抱着包坐到终点站，这时候车厢里已经没有多少人，她能很轻松地下车出站。
“终点站，明天小学。嗯，我喜欢这个名字。”
校园墙外种着两棵桂树，简明能闻见它们开花的香味，想着摘下两枝放在教室里，小孩子们会喜欢的。
可她停步在桂树的两米之外，她看见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穿着黑色的风衣，带着口罩帽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正仰头看桂花。
那个人察觉到有人靠近，于是转头。四目相对。
“你们呀，还是要好好相处的哦，答应我。”
朴硕一整夜没睡，他以为大量的酒精能让他陷入睡眠，但显然他错了，最后还是红着眼到天亮。
昨天是老师的八十大寿，他难得喝了几杯，没有理会经纪人的劝说，哪怕他之后还要准备新的专辑。
“你年纪小不要喝酒，这种事情交给我吧，我可是你队长。”
朴硕把自己脑袋埋进双臂之间，他就蹲坐在沙发里，任由电视播放着凌晨时分的狗血剧场，假装自己昏迷着。
六点，门铃响起，朴硕仍然一动不动。
门外的人等了一会，依旧耐着心思按门铃。
是经纪人，他犹豫之下还是开口，说公司收到一个包裹，收件人是你，发件人是阿桂。
朴硕像是应激，衣衫不整地奔向门口，顶着乱糟糟的脑袋开门。经纪人看他的样子，很重地叹口气，把包裹塞进他怀里，嘱咐过几天后要参加一场综艺，片刻不停的也离开了。
他确定了很多遍快递单上的名字，又看向发件地址，是那所叫明天的公益小学。
他着急用小刀打开包裹，不小心划开食指，鲜血落在地毯上。
里面是一沓明星片，准确来说，是照片做成的明星片，很厚，估计有一百多张。上面没有阿桂，但全是朴硕，十八岁到二十四岁的朴硕，满满当当全是他。
明星片的后面只写着祝福语，除了生日，每一个节假日的祝福都在这里。
最后一张是三个人的影子，没有话语，只是画了个笑脸。
“朴硕，不要难过。”
怎么可能不难过，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抱着那些明星片哭得上接不接下气，他觉得自己脑袋缺氧，又希望就这样昏迷就好。
“哎，爱哭鬼，再哭我就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啦？”
不要，不要，别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简明盯着朴硕，朴硕看着简明。他们两人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最近好吗？
当然不好。
这么巧在这里碰见？
鬼都知道为什么。
……
要进去吗？/可以进去吗？
简明深吸一口气，跨过朴硕，折下一株桂枝，让他跟着自己进去。
门卫大叔狐疑地看着朴硕很久，简明打消他的疑惑，王叔别看了，这是阿桂的朋友，来我们这给孩子们上音乐课的。
朴硕都是一愣，在登记表上留下墨团。
王叔恍然大悟，笑着说，阿桂说的人就是他呀，长得怪好看的，特别像明星。
他们又闲聊几句，简明顺利地把人带了进去。
朴硕犹豫片刻后还是问了，我来上音乐课？
教室里暂时还没有孩子来，简明收拾一下讲台，把积满灰尘的花瓶洗净，将桂花放进去。她顿了片刻，还是和朴硕讲了个明白。
她说，阿桂之前和校长说过，等他……会有人帮他代班上课，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你了，怎么，他没和你说过。
朴硕失望般地摇摇头，说没有。
简明又恶意般开口，那可能就不是你吧，毕竟阿桂认识那么多搞音乐的，他拜托了别人也不一定……你，你哭了？
她忽然有点招架不住，初次见这个人也是这样，动不动就满脸泪水，以前还有阿桂替他遮掩偷偷给他擦鼻子，现在全暴露在简明面前，让她不知所措。
逗你的，别哭了。她递给他一张纸。
“以后没我替你擦鼻涕，你的高冷人设还这么维持住啊？”
我没哭。他别过脸。
“谢谢你，简明。”
所以你愿意吗，替阿桂来上音乐课，每周一节，应该不耽误你的时间。
她和阿桂的故事真的很短，从阿桂确诊艾滋到他离世，真的很短，只有三年。
简明的父母以前是一家疗养院的老员工，这边接收智障儿童、孤寡老人和绝症病人。简明经常在周末的时候过来帮忙，她是小学老师，更懂怎么和小孩子相处。
那天她来到疗养院门口，发现一辆价值不菲的车子停在门口，车子里没有人。
她走到院长办公室旁边，发现里面有几个穿着打扮都很正经的陌生人，在中央的人坐着轮椅，他长得很漂亮，但脸色过于惨白，一看就是生了很重的病。
缝隙间，她看见院长的表情很纠结，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但下一秒她看见了简明，招呼她进来。
简明这才知道，坐在轮椅上的这个人，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乐队的队长，他叫阿桂，今年二十六，刚刚确诊艾滋病。
院长问她能不能让阿桂住在她家里，疗养院实在不方便。
她有向那些很正经的人保证，说会派人照顾阿桂，该有的一点也不会缺，只是不能住在疗养院。
简明沉默了很久，阿桂见这个小姑娘为难，哂笑，说还是不麻烦了，他们还有别的疗养院的选择。
但简明接受了，她假装不在意地笑笑，说反正自己照顾病人也习惯了。
后来阿桂才知道，简明的父亲出轨得了艾滋，又传染给她的母亲，两夫妻虽然撕破脸皮，但是在一个屋檐下过了几年，最后双双死去。那几年，简明才毕业。
那些很正经的人给了疗养院和简明一大笔钱，戴着眼镜自称是经纪人的人把一部新的手机交给阿桂，说此外的事情他都会解决。
阿桂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他从来不给简明添麻烦，反而总是会陪简明在院子里坐很久，听她聊一些学校里小孩子的事情，听她埋怨自己的父母，听她怀念自己小时候很快乐的日子。
简明查过阿桂的乐队，问他为什么解散乐队，为什么得了这个病。
阿桂看着手臂上的针孔和淤青，很淡地开口：“被人骗了呀，被有心人骗上床得的。”简明一愣，她没想到是这样的开场。
“解散乐队……我们队里都不是什么好人，但有个小孩，特别单纯，让他离开这堆乌烟瘴气的也好。”
后来简明才知道，这个小孩，名叫朴硕。
阿桂消失后，朴硕找了他很久。
在阿桂的安排下，他顺利地签入一家评价影响都很好的音乐公司，经纪人是个戴眼镜的精明的人，他认识阿桂，但从来不透露阿桂的行踪。
只是告诫朴硕，他再做出一点出格的事情，那就真的永远见不到阿桂了。
于是叛逆的朴硕结束了他叛逆的举止，从娱乐八卦榜单第一退下来，慢慢成为一名实力派音乐人。
但他还是找不到阿桂。
十八岁的时候，朴硕被朋友拉去酒吧过生日。周围都是一些穿着古怪的人，只有舞台上的主唱穿着牛仔裤和夹克外套，很清流，他唱着笑着跳着，最后唱了一首明天再见。
于是，那个暑假，有个叫朴硕的十八岁学生，背着吉他笨拙地找到那位主唱，说想让他教自己弹吉他，想加入他的乐队。
十八岁到二十四岁，朴硕只动心于阿桂。
在他第一个原创专辑出世的秋季，他终于找到了阿桂。
他看见一个长发女孩推着轮椅，轮椅上的阿桂笑得很开心，他们漫步在一所小学围墙之外，满地的桂花为他们渲染暧昧，让朴硕羡慕得流泪。
他跑到阿桂面前，哭着喊着为什么不要他了。
他红着眼，自以为在表现无情，却不知道阿桂看得眼底都是心疼。
阿桂张开双臂，朴硕就招架不住，扑进他怀里。
阿桂叹口气：“哎，怎么就被你看到我这副样子了呢。”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陪着阿桂走过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年。
阿桂闭上眼睛前，他把一封信留给了简明，朴硕却什么都没有。简明红着眼握着阿桂干枯的手，她尽量无视旁边沉默不语的朴硕，把信好好地藏在怀里。作为为数不多没有伤心得哭得死去活来的人，她强撑着和那位戴眼镜的经纪人料理好阿桂的后事。
回家之后，简明打开信封，那是一段乐谱和歌词，是阿桂手写的。
“嗨，喜欢桂花的女孩儿啊
风啊风啊
能否替桂抱住她
原谅桂的离别
嗨，喜欢桂花的男孩儿啊
人啊人啊
能否接住他的泪
原谅桂的心意
……”
简明为此哭了一整夜。
朴硕来明天小学上课的第二周，简明把那封信交到他手里，骗他说这是阿桂留给她的生日礼物，阿桂说过要让他唱的。
朴硕看着那手写的字看了很久，抬头看向简明的时候眼里有泪花。
他吸鼻涕，说不可能，阿桂说他唱歌跑调。
简明被冷风吹的鼻子有些红，她说：“那你就挑战一下你自己，唱吧。”
嗨，喜欢桂花的女孩儿啊
风啊风啊
能否替桂抱住她
原谅桂的离别
嗨，喜欢桂花的男孩儿啊
人啊人啊
能否接住他的泪
原谅桂的心意
桂啊桂啊
怎么总是笑着笑着
就死去
你爱的人还是个爱哭鬼
你还没来得及擦拭他的泪
桂啊桂啊
我舍不得死去
我唱着唱着 跳着跳着
就死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阿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