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来时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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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风了。
横扫而来的疾风，卷起一阵热浪，呼啸如鬼咽。
那一天是整个秋季最热的一天，也是苍尾城风最大的一天。大风打落了枝头摇摇欲坠的枯叶，拉扯着树干和枝叶，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阳光逐渐黯淡，黯淡的令宁微感到哀伤。
宁微提着裙摆，逆风奔跑在长街的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空中扬起的尘埃迷蒙了她的双眼，她感到眼中一片酸涩，而路北辰的背影在她的眼里一点点化为如尘土般昏黄的暗影，直到不见。
“路北辰，路北辰！”宁微大呼着这个名字，四散的声音似一张铺天盖的网，而她唯一想网住的那条鱼，却早已游离于网之外。她感觉自己追不上他，而越拉越远的距离令她心生恐惧。她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可是他听不到。
苍尾的天空被尘土遮蔽，或许是这里的人们早已习惯了这种天气，依旧自顾自地低头忙碌着，没人注意街那头走来的白衣少女。
宁微提着裙摆，跑跑走走。她拐进一条狭长的小巷，那里都是黑洞洞的门窗还有肮脏拥挤的砖墙，她感到恐惧，一步步倒退了出来，继续向前跑去。她看到谈天说地的商贩，站着发愣的茶倌，看到小偷小摸的乞丐，甚至一些耳戴金环手提铁棍的打手，却独独看不到那个孤独的背影。她只能不回头的向前跑，像一只迷失在巨大迷宫中的小老鼠，再也寻不到回去的方向。
宁微一生都不会忘记那个黄沙漫天的日子。那天，她跟丢了路北辰，一个人站在苍尾城的街头，雪白的长裙落满了沙尘，也落满了她的心。她跟丢了他，那种忧悒的悲伤就好像她一辈子也无法跟得上他的脚步。
一辈子，那该有多遥远。
苍尾城很大，有很多看上去极为相似的街道，终于，宁微还是迷了路，疲累的穿梭在一条条古旧的道路上。风撩起少女柔软的长发，肆无忌惮的摩挲着她的脸颊，她感到双眼愈发酸涩，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泪水在她有些蒙灰的脸上划出两道淡淡的泪渍，她胡乱用手背擦了擦，却更是将脸擦花了去。
她一直走一直走，直到那些陌生的街道被她往复的脚印踩到熟稔心底。这是宁微一辈子唯一玩过的一次躲猫猫，躲起来的那个人毫无知觉的进入了这个游戏，只剩下她这个不停寻找的人，疲于奔波的逡巡于这个昏黄的世界。
天将黑的时候，宁微终于在一块废弃的荒地，看见了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游戏就这样毫无征兆的结束，可是被找到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输了，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望见路北辰的刹那，她感到自己走到了世界的尽头，不过还好，在自己无法走下去的时候，她看到了他，看到了自己最想看到的人。
路北辰坐在一棵高大的老榆树上，他背靠着粗壮的树干，静默的气息仿佛与古树融为一体。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只余留些许暗淡的暮光，吝啬的亲吻着他如刀削般的侧脸。
“你在看什么？”树下的人仰起脸。
“日落。”树上的人低下头，夕阳的余辉中，宁微的身影像是从尘埃中跃出的小纸人。她的裙摆已经不再雪白，裙边上秀着的朵朵碎花蒙上了淡淡的灰尘，如海藻般柔软的青丝依旧在风中翻飞纠缠，只是不再顺滑，乱糟糟的裹着一张眉目如画的脸。
“能看到吗？”树下的人疑惑的向西天望去，看到的却是灰蒙蒙的一片。
树上的人再次抬头，没有说话。两个人如此静默了许久，直到月升日落，路北辰才淡淡道：“其实我很喜欢苍尾城的暮色，只是它流逝得太快。”
树下的人轻轻的点了点头，她却忘记了树上的人根本没有在看她。
“你是因为喜欢这里的暮色，才一直不离开苍尾城的吗？”
“我不知道。”路北辰头靠着粗糙的树干，怔怔地看着鸦青色的苍穹，“我试着离开过这里，可是当我远离这座城市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似乎更加无法生存。我总觉得这里像极了梦中的上徊，很像很像，甚至我有时会把这里当做是上徊城，那时我可以欺骗自己，我告诉自己这里就是上徊，我从来没有遗忘过的地方。”路北辰的絮絮叨叨变成了自言自语，他完全忘记了宁微的存在，只是不停地说着自己的心事，声音仿佛飘渺在云端。
宁微一直仰着脖子，她感到自己的脖子又酸又痛，僵直的不能灵活转动，可她还是一动不动的看着坐在高处的路北辰，直到他的身影渐渐隐没在一片夜色当中。
“你下来好吗，我看不到你了。”宁微终于开口道。
路北辰回过神，轻巧的攀着榆树下了地来。
或许是大风吹散了云朵，那晚的月光冷冽清亮，于是他看到了她鼻尖的一块脏污。
“怎么搞的。”他皱着眉头，伸手替她擦了干净，像是在擦拭一个瓷娃娃。只不过他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有些弄痛了她的鼻子。他擦了半天，总感到无法回复她从前的样貌，他认为她应该是白净如一汪清水的人，可指下如脂肌肤却被他越擦越花。他略感烦躁，伸手将她揽到身前，一手捧着她的脸，一手替她擦着鼻尖上的污痕。
他站在宁微面前，头一次发觉这个女子只有自己下巴的高度。她身上有股清淡的香气，这让他有些分神，手上的力气也不由重了些。
“干净了吗？”她睁大着眼，任凭他有些粗鲁的擦着她小小的鼻尖，没一会儿，她的鼻尖便有些泛红。
“没有。”他回答的很严肃，眼神似是在看一件没有通过审核的珍品。
“可是……你刚爬过树诶……”宁微小声道。
“我当然知道我刚……”路北辰怔了怔，翻过手掌，借着月光看见自己手上粘连的的细碎木屑，不禁有些尴尬，随手向裤子上抹了一把。
“你自己擦吧。”路北辰拍了拍手，不再管她。
“我看不到。”宁微微微耸了耸肩，无奈的看着路北辰。
月华铺撒在她的身上，她的脸像漂浮在月光中的一片花瓣，只是脸颊却似是被什么东西摸花了一样。路北辰不易察觉的后退半步看着她，生怕她看到自己眼中一闪而过的凌乱，转而冷冷道：“中午出来的时候还不是这样，怎么看了个戏就脏成这样！”
“嗯。”她莫名其妙的点着头，也不去解释，只是紧紧抿着双唇。
“你点什么头呢。”路北辰有些好笑，“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怎么找到的？宁微吸了吸鼻子，被路北辰揉过的地方还有些酸涩，竟连带着双眼也有些湿润了起来。“我追在你后面，可是……”宁微一开口，声音里隐约带着一丝呜咽，于是她慌忙止了话，不再讲下去。
路北辰却没有发现这一点，他笑了笑，“你当然追不上我了。”顿了顿，他忽然道：“你不好好的看戏，追我做什么？”
“我想是因为，还是你比戏好看一些。”宁微俏皮的翻了翻眼，这一举动却正巧叫路北辰注意到了她有些红肿的双眼。
“你哭了？”路北辰扳过她的肩，略微蹙起的眉头让他看上去十分严肃，仿佛在对待一件什么大事。“你遇到谁了？铁山他们？还是，那些赌坊里的人？”
月光透过摇动的树叶间洒落下来，再随着漂浮的云彩，一寸寸地拖过脚下的小路。宁微静静凝视着路北辰的脸，忽然就落下泪来。
路北辰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握惯了各种武器的手，忽的就不知道往哪里放了。他不知道是该安慰她呢，还是应该狠狠一拍身后的树干，威胁那些欺负宁微的假想敌。
可到底有没有人欺负她，路北辰一点也不敢确定，因为宁微在笑，一边抽着鼻子一边开心的笑。
“原来苍尾城真的好大。”宁微吸了吸鼻子，说了句八竿子也打不着的话。
“咳，的确……”路北辰有些讶异。
“可我还是找到了你。”宁微笑着。
“为什么一定要找我？”
“因为我说了，你不是只有你自己，你还有我啊。其实记得了那许多，又能怎么样呢？记住该记住的就足够了……”
路北辰淡淡的看着宁微，神色忽然黯淡下来，“我忘了，我都忘记了，说不定哪一天我睡起来，连你也忘记了。”
“那便忘了吧。”宁微淡笑着，浅浅的酒窝像一朵稚嫩的雏菊，“我记得你就好。”
“你真的会记得我？”
“死也不会忘记。”
需要用死亡证明吗？路北辰心中一片惘然，他看向一轮圆月，蓦地张臂，将宁微拥至怀中。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来时路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