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情》巫索

6、软糖

　　谢岚体质不算好，一个感冒发烧折腾了好几天，之间热度总是反复，熬得谢岚快要掉层皮。
　　有天夜里有那么一个瞬间谢岚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他在黑暗里心脏跳得飞快，濒死的感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虽然这种症状很快就好了，但当时那种感觉太可怕了，他又在家里歇了几天直到确认自己彻底没事了才回学校销假。
　　这一个礼拜家里也没人回来，期间他爸打过一次电话，但他爸现在年纪也大了谢岚没敢让他爸知道自己生病的事。
　　再回到学校，已经一个星期后。
　　谢岚想着那天陆鸣宴送自己去医务室的事，想着得找机会去跟人道声谢。但不知为什么，始终有些犹犹豫豫的，墨迹到放学都没敢去一班教室门口。他还记得自己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说的话，多少觉得有些难为情。
　　他没去找陆鸣宴，谁料放学的时候看到陆鸣宴在他们班门口等自己。
　　虽然陆鸣宴什么都没说，看到他出来后转身就走，但凭着这么多年当小弟的经验，谢岚看出来对方是要跟自己一起走的意思。
　　其实他们两家住得不算远，有一段路刚好顺路。
　　谢岚心头一跳，赶紧朝着陆鸣宴的身影追上去。
　　放学的路上，谢岚犹犹豫豫的还是开了口，“陆鸣宴，谢谢你那天送我去医务室。”
　　陆鸣宴没说话，甚至没看他一眼。
　　就在谢岚以为这一路他都不会开口了的时候，却忽然听到陆鸣宴问自己：“你那天为什么说自己多余？”
　　他问得突然，而且以他跟谢岚之间的关系，这个问题也有些突兀，甚至有些交浅言深。
　　陆鸣宴以为他会像从前一样嘻嘻哈哈地把话题岔开，没想到谢岚回答了他，“你也知道我是家里的老来子嘛，我大哥二哥都大我很多，跟我也玩不到一块去。”
　　谢岚顿了顿，又说：“至于我爸妈……他们也很久没回来了，我大哥说他们前几年还闹过离婚，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反正就把我扔家里，可能等我成年了他们就离了吧。”
　　他大哥说爸妈现在已经在外面各有情人，不过这些没必要让陆鸣宴知道了。
　　谢岚记得自己小时候怕黑，那时家里的佣人也不尽心，有时候老管家不在的时候晚上他们就会凑在后院的小房子里打牌，留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当时他太小了，够不到灯的开关，害怕也只能躲在被窝里哭。后来他再长高一些，问题也自然而然地迎刃而解了。
　　想到这些，谢岚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所以说就是很多余啊。”
　　他说完，难得的没有等来陆鸣宴的冷嘲热讽，虽然也是如同以往一样地保持着沉默，但谢岚莫名就能从中感到一丝体贴。
　　也许是他跟陆鸣宴之间难得有这样好的气氛，过了会儿，谢岚忍不住问：“陆鸣宴，你准备考哪所大学？”
　　陆鸣宴这才看了他一眼，“怎么？”
　　“打听打听呗，要是以后我们大学也能继续做同学就好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奇怪的缘分，谢岚跟陆鸣宴从小学起就一直是在一个学校。不过陆鸣宴成绩很好，始终保持在年纪前五十。而谢岚在学习方面不算上心，虽然也不差，但也掉出年级前二百了。
　　也许他高三再努努力，兴许就可以跟陆鸣宴考上一个学校呢。
　　他正异想天开着，陆鸣宴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一般朝他看过来，只说了一个字：“你？”
　　虽然只有一个字，却令谢岚当即臊得脸颊通红，从没觉得自己这么不自量力过。
　　在这以前，他从没觉得自己学习成绩丢人，但在这一刻，他莫名在陆鸣宴的注视里抬不起头来。以至于明明离家还有一段距离，谢岚就提前跟陆鸣宴分开，抄小路跑了。
　　谢岚一路跑回家，仍然没能摆脱那股难堪的感觉。
　　他早就知道陆鸣宴看不上自己，也不会看上自己，各个方面都是，却是头一次这样无地自容。
　　这种感觉后来始终折磨着他，令他之后连续很多天都没敢再往陆鸣宴跟前凑。可偶尔放学在路上碰到陆鸣宴了，两个人也会各自沉默地走上一段路。
　　只是谢岚仍会提前在小路口跟他分开，不知道为什么，谢岚始终没让陆鸣宴知道其实他们本来还有更长的一段路可以跟一起走。

　　后来又过了段时间，谢岚的大哥谢成川终于从国外回来，还给他带了很多零食。他大哥虽然很少有时间陪他，对他还是不错的。谢岚还有一个二哥，是个学霸，一毕业就进了研究所整天泡在里面搞研究，别说谢岚，谢家其他人一年也很少能见到他几面，
　　第二天谢岚把零食拿到学校给同学分了，当时下课班里人不多，谢岚就给每个人都分了一些。
　　谢岚长得好看人又大方，从小到大班上的同学都很喜欢他。
　　谢岚多少有点讨好型人格，与其说是受欢迎，不如说是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可以敏感地感知到对方希望他表现出的样子，进而满足对方。
　　就像在家里，家里人都希望小儿子天真可爱一些，他便只在他们面前展现出这一面，所以尽管现在他已经快成年，谢成川每次去国外仍会给他带糖果回来。
　　只是今天，除了平时相熟的同学，教室里平时总是空着的最后一排也有人在。那是班里类似一群小混混一般的存在，平时他们都很少来上课的。
　　谢岚犹豫了下，还是把吃的放在了他们桌上。
　　那是一些进口的软糖，包装上都是一些读不懂的文字，像是德语或者法语。郭少锋平时就看不惯班里那几个有钱人家的孩子，此时看着这些糖更是觉得不顺眼，当着谢岚的面就把它们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当时动静不小，教室里的人全都看过来，谢岚脸上登时就红了，有些无措地站在那里看着郭少锋，像是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扔掉他的糖。
　　郭少锋看他碍眼，“小少爷还站在这干什么，等着挨揍呢？”
　　谢岚这才反应过来，转身回到自己座位上。
　　当时顾小北没在，前桌的王苗苗回过头来小声安慰他：“你别跟郭少锋一般见识，他这人就看不惯学习好的。”
　　“可我学习不好。”
　　“你上回不还考了全班十五吗，够好了，至少比郭少锋好。”
　　说完又把谢岚手里剩下的软糖抢过去，“他不吃给我吃，我可爱吃了呢。”
　　虽然王苗苗安慰了他，但之后一整天谢岚还是有些提不起精神。他像是有些强迫症似的受不了别人不喜欢自己，何况之前他跟郭少锋都没什么接触，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讨厌自己。
　　从小到大讨厌他的也就只有两个人，除了陆鸣宴，就是今天的郭少锋。
　　像当初对陆鸣宴的那样，谢岚现在迫切地想消除掉郭少锋的这个名额，在第二天就特意装了一些家里阿姨做的黄油小饼干，找机会叫住了郭少锋把饼干递过去。
　　郭少锋扫了眼面前的饼干，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向谢岚，“干吗？”
　　郭少锋身高快一米九，长得也凶，谢岚有些怕他，却还是把饼干往前递了递，“昨天的软糖你是不是不喜欢，这是我家里做的饼干，你要尝尝吗？”
　　郭少锋都被气笑了，“谢岚，你有病吧？”
　　谢岚也知道自己行为怪异，但除了这个他不知道还能怎么讨好郭少锋。他现在只要一想到郭少锋讨厌自己，他就浑身难受。
　　于是谢岚主动问对方：“你昨天到底为什么要把我的糖扔了呢？”
　　郭少锋本来就是要去厕所的，现在对着谢岚耐心尽失，懒得和他掰扯，“谁稀罕你的糖。”
　　说完，他又看了谢岚一眼，见他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样子莫名一阵心烦，干脆推了他一把，“还有你，以后给我离远点。”
　　说完，人就走了。
　　郭少锋这一下其实没用力，但他常年跟人打架打惯了力气本就不小，谢岚还是因此摔到地上，手里的饼干也洒了一地。谢岚看着它们，不由想起了之前同样被陆鸣宴扔掉的那些小馄饨，本来还觉得没什么的，此时心里却突然针扎似的难受起来。
　　他坐在地上缓了会儿，才慢慢爬起来。可就在谢岚站起来的时候，却看到陆鸣宴此时正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也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站多久了。
　　而只这一眼，就将谢岚死死地钉在原处，全身上下都动弹不得。
　　因为陆鸣宴此时看着自己的眼神，就跟那天一模一样，像是在无声地问他。
　　谢岚，你贱不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