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月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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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旻枝不记得那晚的对话是如何结束的，她只知道说出去的话确实起了作用，在学校里，陈月柏果然和她在保持着距离。
原本最担心的三个问题似乎都迎刃而解了。
除了知情的付从礼，学校的人都以为她真的是陈月柏的表妹。
这个表妹并没有陈月柏那份的恣意随性，倒像块没趣内敛的呆木头，在班里的存在感极低。
他们对待她，就像对待一本内容百无聊赖的旧书，随手翻几页，就搁在一旁。
没有人欢迎她，也没有人排斥她。
对赵旻枝而言，这就是最好的情况，能让她安稳地度过在学校里每一天。
至于功课问题，成绩优异的陈月竹当上了她和陈月柏的课后辅导老师。每天放学后，他们都在陈月竹的卧室温习——这是陈彦华规定的。
赵旻枝有时候怀疑，陈月柏的存在，简直就是来衬托他哥陈月竹的。
他才不会顺从地安静温习，每天写完作业就跑，谁也拘不住他。陈彦华斥责几次后也管不住他，索性就随他去了。
这反而留给了赵旻枝和陈月竹单独相处的空间。
陈月竹会关心她的学习进度，会耐心解答她的功课疑惑，她写完作业后，还会细致地检查。
偶尔，他们还会一起，一边放黑胶唱片，一边看书。
赵旻枝格外珍惜这为数不多的单独相处时光。
因为陈月竹在高三部，所以她在学校里看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就近一次，是在体育课上。
高三部的教学区是独立出来的，远离高一和高二部，靠近户外运动场。
1班和2班是同一节体育课。简单的集体运动后，体育老师宣布可以自由活动了。
九月的酷暑不减，炙热的阳光将大部分人赶去树荫底下和就近的建筑物内。少数人，比如陈月柏，他则是和一群男生在篮球场上肆意挥洒汗水。
免不了被以游书睿为首的女生们围观。
赵旻枝无心参与，独自走进高三部的教学区，去到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双手掬一捧水浇在脸上，洗刷逼人的燥热。
她感觉舒畅多了，便从卫生间出来，准备原路返回。
没走几步，面前出现一个岔路口。
往左是回运动场，往右是安静的教室走廊。
她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仿佛中了咒语，立在原地一动不动。额角渗出的汗珠与未消散的水珠融合积聚，滴落在衣领，洇开一圈淡淡的痕迹。
高三1班教室就在离自己最近的那一间。
心跳加速得太快，明显的一起一伏，像埋在土里的春笋，似乎下一秒就会跳出来。
她深呼吸一口气，前后左右仔细观察一番，确认只有自己一个人。
于是，赵旻枝放心地朝高三1班教室靠近。
平时被千人踩万人踏的地面，此刻因为她小心谨慎地放缓脚步，倒变得如豌豆公主般金贵起来，好像多踩重几分，地面就会发出哀嚎。
悻悻然来到后门，她感到无比庆幸。教室靠走廊的窗户全是打开的，从这个角度，能看清教室内的全貌。
赵旻枝定了定眼，目光落在第三排靠窗的背影上。
只是一个背影，她却可以非常自信地肯定，那就是陈月竹。
修长的指间夹握一支万宝龙的签字笔，金属笔杆折射出一闪一闪的光芒，像跃动的水光。同桌似乎说了句什么，他侧过头来，轻轻勾起唇角，漾开一抹淡淡的笑。
窗外吹来一阵风，被鼓起的白色窗纱飘飘然。
片刻后，风止纱落，恰将陈月竹罩在里面。
似乎专门为他而分离出一个纯白世界。
赵旻枝望得出神，全然未察觉背后有人靠近。
“你在这干什么？”
悠悠然的一句话，却像猎人的弓箭正中躲在暗处的猎物，惊得她差点下意识喊出声。
她捂住嘴，强装镇静地转过头，对上乔若霏好奇的双眼，心虚地回答：“我随便逛逛。”
“这边都是高三的教室，没什么好逛啊。”乔若霏探出身体，想知道她刚才看什么看得入迷。
赵旻枝丝毫不给她机会，攥住她的手腕就把她拖出去，一直到远离教学楼，才停下来松开手。
乔若霏甩着胳膊，有些不满地抱怨：“你走这么快干什么。”
她没接话，反而生硬地转移话题，问：“你怎么也在那？”
乔若霏果然没在计较，她拍拍手，满脸豁然：“当然是找你有事啊！”
“什么事？”赵旻枝面露疑惑。
她们俩同桌已过一个多星期，平常最多的就是乔若霏找她要每日作业清单，跟她吐槽学校食堂的饭菜难吃。
“帮我把这个给陈月柏。”
赵旻枝这才发现，乔若霏手里拿着一个精致小巧的盒子。她接过乔若霏递来的盒子，大脑飞速运转几秒，有了答案，掀眼问她：“你也喜欢陈月柏？”
“什么？！”乔若霏像只奓毛的猫，往后跳了一步，“什么叫也？我才不喜欢他呢！”
“那你为什么要送他东西？”
“这是书睿请我帮忙，让你转交他的。”她伸出食指，在盒子上点几下，“她不是我们班的，不太方便。”
“她可以直接请你送给陈月柏，为什么还要再经我的手一遍？”
乔若霏挽住她的胳膊，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书睿说，我和陈月柏不熟，你是陈月柏的表妹，和陈月柏熟，由你转交给他，会好一点。”
好在哪一点？！
出头鸟让她们俩来当，要是陈月柏拒绝，锅还得她们俩背。
她盯住乔若霏的眼，想让对方清醒清醒，奈何对方是满眼的清澈，根本读不懂她的抗拒和无奈。
“乔若霏……”
“嗯？”
赵旻枝欲言又止。
有些人沉浸在快乐的甜蜜世界里，就算所谓的“朋友”都是隐藏獠牙的蛀虫，她也甘之如饴、乐在其中。如果自己告诉她真相，让她看清那些“朋友”的真实面目，那又能怎样？
虚假但快乐，真实却痛苦，赵旻枝无法擅自帮乔若霏在这二者之间做出选择。
更何况，她说出真相，就打破自己“独善其身”的原则了，还会给自己引出另外的麻烦。
赵旻枝不忍直视乔若霏天真的双眼，答应她会帮忙转交。
就一个礼物而已，交到陈月柏手里就行了。
“旻枝，你真的太好了！”乔若霏展开双臂，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没拒绝，却笑得勉强，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两人一起回到运动场，刚好下课铃响。
游书睿那群人离她俩不远。
“我先过去了！”乔若霏兴高采烈地朝她挥挥手，然后转身朝那头跑去。
赵旻枝像游离于人群外的一个点，低头看一眼手上的盒子，无奈地抽了抽嘴角，抬眼开始搜寻陈月柏的踪迹。
锁定目标后，她迅速向他靠近。离他只有几步远，她的步伐却降下来，只是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前面的人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竟无所察觉。就算她刻意制造出脚步声，他仍是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赵旻枝只好一路跟随他来到体育器材室，在门口等他出来。
器材室人不多，大家都是归还完用具便离开。
陈月柏却不急，反而从推车里拿出篮球一个一个试。
赵旻枝眼见他没有半点出来的意味，里面也没有其他人，只好走进去。
因为剧烈运动，他的脸色呈现出血脉膨胀的红，像早晨最朝气蓬勃的红日。
他觑了一眼站在那边的赵旻枝，冷白的腕骨随即转动，轻轻松松地将篮球扣进器材室的备用篮球框里，随即接住球，在两手间来回抛。
“你一直跟我干什么？不是叫我在学校里离你远点么。”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许的欠揍，还有些许不易察觉的高兴。
赵旻枝懒得跟他贫嘴，“我有东西给你。”
陈月柏看见她双手递来的盒子，先是一愣，眸中掀起掩饰不住的喜色，不假思索地接过打开。
黑色绒布衬着一只灰色的机械手表，偏运动款，锃亮夺目。
他放在眼前仔细看，止不住唇角的弧度。
“你为什么要送我手表啊？”
“不是我送的。”赵旻枝顿了顿，眼神躲闪，“是隔壁班游书睿送你的。”
陈月柏瞬间笑不出来了，忙把手表放回盒子，“她送我表干什么。”
喜欢你呗。心里这样想，她嘴上却说：“我哪知道。”
“我不要，你还给她。”
见陈月柏将盒子往自己怀里送，她连连后退，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头，说：“你不要你就自己去还，我才不帮你还。”
她已经能想象到，要是自己去还，游书睿肯定会以为自己是跟陈月柏说了什么，他才不接受礼物。
所以，她硬着头皮劝他：“这可是游书睿的心意，你就不能收下吗？”
“不能。”他态度强硬，“她还把主意打到你身上去了，让你送你就送？你去还给她，直接说是我不想要，也不需要。让她知道，少来烦我，也别来烦你。”
她犹豫几秒。
陈月柏皱眉，问：“你是怕她吗？”
她摇头否认：“不是……你不懂女孩子的心思。”
“管她什么心思，她要是再来烦你，我……”
“够了！”赵旻枝无心听下去，打断他的话，“你要还就自己去还，我不去。”
“赵旻枝，你……”陈月柏盯着她的脸，欲言又止。
他以为，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她至少会把他当成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
然而，事实却是，她又是让他在学校里离她远点，又是替别人给他送不清不白的礼物。
他早就察觉到她在学校里的无所适从，原以为这份无所适从是源自于她和他之间尴尬的关系，所以他顺从她的意思，在学校里和她保持距离。
直到此时，他突然发现，她只是因为不相信他。
她在学校里表现得像个透明人，是因为不相信他会帮她理清和周围人的关系，最大限度地让她适应在这样的班级和学校里生活；她迁就顺服游书睿的要求，是因为不相信他能给她拒绝这些的选择和底气。
她只相信她自己，将他拒之千里。
他在她心里，算什么呢？
陈月柏缓缓松懈下肩头，内心被失落一点点填满，捏住盒子的手冒出几绺显眼的筋脉。
他什么也没再说，冲出器材室。
等他不见踪影，赵旻枝才意识到，他生气了。
好像还是她惹的。
惹陈月柏生气，总好过惹游书睿那群人不快。
他再怎样生气，他们俩还是得一起回家，一起上下学，抬头不见低头见。
况且，根据她这些时日的观察，陈月柏的情绪来去都快。
他可能待会儿就不生气了。
赵旻枝想，等这件事平稳过去了，会找机会和他解释的。
放学回家后，赵旻枝本打算问陈月柏怎么处理那块手表的，哪知他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径直冲回卧室，不再和她一起去陈月竹的房间写作业。
看来他还在生气……
赵旻枝挠了挠后脑勺，想不通他生气的点在哪里。
陈月竹视若无睹，走过来说：“随他去吧。我们先去写作业。”
赵旻枝扬起脸，露出一个璀璨的笑，很用力地点头：“嗯！”
他们如往常一样，分别坐在书桌的两头。
安静的房间内，只剩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
赵旻枝稍一抬眼，就能看见柔和的灯光下，陈月竹聚精会神的面容。
他凝眉认真思考的模样，真的很好看。
心里不禁生出一个很荒谬的念头
——那些人为什么喜欢陈月柏，而不喜欢陈月竹呢？
他这么优秀而美好的人，多值得被喜欢。
卧室门在此时被敲响。
在陈月竹抬头前一秒，赵旻枝迅速低下头，装作奋笔疾书的模样。
门外传来莲姨的声音：“阿竹，太太请你去书房一趟。”
“我马上来。”陈月竹起身，将笔收进笔袋，再合上书本。
“旻枝，你自己写一会儿，有问题的话等我回来再帮你解疑。”
她乖巧道：“嗯，竹哥哥你先去忙吧。”
卧室门随陈月竹的离去应声合上。
赵旻枝继续写作业。
今天的课后作业只有一篇英语周记，她写好结尾，便轻松完成。
陈月竹还没回来，她也不好意思一个人在他的房间里待下去，于是收好书包，准备离开。
路过那一整面墙的书架时，赵旻枝忍不住驻足欣赏。
架子上的书籍很多都是外文原著，可见陈月竹在文学方面涉猎之广泛。
外教在课上推荐的书籍，都能在这里找到。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摩挲过眼前的那一排书籍，从中抽出一本夏洛蒂·勃朗特英文原著版的《简·爱》。
许是太用力，下排的一本原就未妥善放置的书被带了出来，应声落地。
赵旻枝先将手头的书放回去，再俯身捡起那本普希金的《叶甫盖尼·奥涅金》。
书的重量轻巧得有些不可思议。稍稍晃动，里面似乎还有轻微的撞击声。
经不住好奇心的驱使，赵旻枝小心翼翼地翻开这本书。
同一时刻，门外传来门把手的转动声。
作者有话说第13章 月缺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