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命不可违》兔子越狱

18、恨生

　　七月初七，七夕。

　　柳元秋身着红衣骑骏马，满面红光，接亲队伍浩浩荡荡从萧家一路到了百草堂医馆。

　　他欢欢喜喜地牵着新娘跨过了火盆，进了门，见到了端坐正堂之上一身白衣的银香。

　　银香将除了柳元秋与新娘以外的人都阻挡在了百草堂医馆之外，盯着一对新人似笑非笑。

　　“人生四大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今日你占了两样，洞房花烛，你我且算故知，属实当贺。可惜，今日你还有两悲，这三炷香，我且帮你多添了一炷，全当我提前为你这两悲添的头香了。”

　　银香抬手一点，孩童自银香身后揪出一老伯，扔银香脚边，被银香踏在脚下，看似已经断了气，毫无反抗。

　　他托腮，挑衅看着柳元秋，“这是你第一悲，青年丧父。”

　　柳元秋无动于衷，好似此刻躺在银香脚下的人是个与他没有关系的人一般。

　　“柳公子够铁石心肠的，竟然连养育之恩都无动于衷，比我们更像冷血动物，你说是不是，小银花。”

　　少年扭头，一脸你有病的神情，白了他一眼。

　　“小银花？”

　　少年：你才小银花，你全家都小银花。

　　“啊对对对，你说得对。”

　　“柳元秋，我那半颗妖丹，你不打算还我了是吗？”

　　“呵，抢到了便是你的，抢不到便是我的。银香，别说这半颗，连你体内那半颗都该是我的。”

　　“做梦！小银花，让他尝尝第二悲，看看他的血到底有多冷。”

　　孩童怒不可遏冲着银香吼，“首先，我不叫小银花，其次，我是你分裂出来的蛇，不是你怀出来的蛇，猜不到你想什么，你要杀谁，你说。”

　　银香托腮，轻啧了一声，“文盲，今日大喜，好事成双，喜丧啊。”

　　小银花颦眉，往日里若听到这话，他都撒欢似的拉都拉不住，今日听着银香这句喜丧，他却没动。

　　柳元秋早有准备，大喝道：“鬼老道，你还不出来是想坐收渔翁之利吗！”

　　十几名道士站在墙头之上，将百草堂团团围住，这些道君看着仙风道骨，实则骨子里都是铜臭所铸，从内而外的腐朽恶臭。

　　“来得好，今日新仇旧怨一起算！”银香化身为银蛇，口吐毒雾，蛇尾横扫，小银蛇疾如闪电，穿梭其中，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今日如果只有银香一人，他能不能全身而退尚不可定，可如今加上小银花，如虎添翼，十几名道士隐隐处于劣势。

　　“柳元秋，寂灭阵！”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柳元秋抓起身侧新娘的手臂，一把匕首自筒靴中拔出，银光一闪，割断了她手腕动脉的同时狠厉将其双手钉死在地面。

　　新娘凄惨尖叫，忍痛蓄力一拔，连带匕首将自己的手从阵眼中拔了出来，反手抓住柳元秋，将其死死拖住，转而朝着空中渐而远去的人大喊：“银香，逃！”

　　银香背脊一凉，竖瞳略微收缩，在阵起的一瞬间将小银花扫了出去，回身看向阵眼中的新娘。

　　红色盖头落在一旁，她于双臂间仰着头，是熟悉的温婉面容，唇角还在努力扬起温柔笑意。

　　猩红的血与她一身嫁衣相融合，分不清到底是嫁衣红，还是血红。

　　他欲往阵中心去拉她，小银花眼疾手快先一步将他捞了出来，可惜还是被寂灭阵绞去了一截蛇尾。

　　柳元秋怒不可遏，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这盲女拖住，这个盲女竟想拉他同归于尽，简直痴心妄想！

　　他迅速将贯穿萧之梦的匕首拔出，狠厉将她双手齐齐斩断，踩着她的背脊逃出了阵眼。

　　萧执梦双手血涌如注，寂灭阵疯狂吞噬吸取着新鲜血液，除了阵眼中的她，数十名道士都被寂灭阵杀得烟消云散。

　　最后弥留之际，她灰暗的眼眸看向半空中被绞去一截蛇尾的妖艳男子，好像看到天明一般满足，怀揣着美好希冀向往道：“银香，活下去。”

　　活下去，这世间不总是如此的。这是他第一次见萧执梦的时候，她对他说的。

　　就像多年前，他问小道士，世间像你这样的人多吗？小道士告诉他，这世间好人很多的。
　　可是，他至今也只遇见两个。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个地方，我那半颗妖丹你又是从何处得到了的！”山洞内，银香对着小银花声嘶力竭质问。

　　小银花不屑，倨傲抬头，“凭小爷本事，天涯海角都能找到你，妖丹么，捡的。”

　　“那在百善堂，你迟疑些什么！”

　　银香不顾断尾之痛，化身为蛇，与小银花扭打在一起，最终是他以自爆，让小银花永远得不到本体相逼，小银花才松了口。

　　“萧执梦先找到我的，行了吗？半颗妖丹，小爷拼了半条命跟当初围捕你的道士抢来的。”

　　“她怎么找得到你的，她一个瞎子。”

　　“她有你的蛇胆，以此为引，道门百家有的是法子。等会儿！你去哪？不养伤真想死？”
　　“抢人。”

　　小银花气结，“她死了！下葬了！”

　　银香头也不回，“那就抢尸身！”
　　--
　　“咚！”

　　强烈的落空感将秦夙拉扯回来，他大口喘息，颤抖着手，脑海里一幕幕闪过银香与萧执梦的过往。

　　招魂，承其之愿与怨，负其之罪，没有魂幡，他只能以自身去承受死魂生前的痛与伤。

　　“小师弟，回魂了，你是心大得很，自己在这睡着了，也不怕蛇妖把你吃了。”容筝拍着小师弟苍白的脸，有些打趣。

　　“师尊呢？”

　　容筝垮了脸，“小没良心的，就知道莫峰主，他那实力还用你担心？追蛇妖去了。哎哎？你急什么！等等我啊。”

　　秦夙听着莫长泽追蛇妖去了，一骨碌从容筝怀中爬起来，也不问哪个方向，闷着头就往外追去。

　　莫长泽与容筝的目的从来都是银香，他们来诛妖，不论过往曾经对错何妨，作为人的规则，妖理应该杀。

　　可银香他真的该死吗。

　　山洞外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一大一小两条银蛇被莫长泽困在结界中，四枚银白色铃铛围绕着结界，在一道又一道天雷中叮铃作响，而两条蛇身上，呲溜起阵阵白烟，痛苦扭曲交缠着。

　　“师尊，不是银香，不是银香杀的萧执梦与那数十名道士！”秦夙急切要去阻拦莫长泽，却被柳元秋横插了一脚。

　　“小道君，别打扰你师尊除妖。”

　　秦夙反手甩出傀儡丝，“你才是那只该除的妖邪！杀妻夺财，杀妖夺丹，罪孽深重！”

　　此刻的傀儡丝不再只是柔软缠绕的，而是根根锋利，含带杀意冽冽，配合着他那些乱七八糟的阵法尽数砸向柳元秋。

　　一人一蛇缠斗，追上来的容筝自然站在自家小师弟这边，刚想去帮忙，莫长泽一个眼神瞥过来，撤了结界上的两个银铃，转而围绕在秦夙身边，银铃一转，变成了金色铃铛，定住了秦夙身形，将他拉回了莫长泽身边。

　　秦夙是真的很烦莫长泽这个法器，能困能定，根本解不开。

　　“师尊，是柳元秋杀的萧执梦，是柳元秋觊觎银香的妖丹，杀妻夺财，银香是受害者。”

　　莫长泽神色淡淡盯着结界中落雷不断，问道：“有证据吗，有证人吗。”

　　没有，他什么都没有，是他招了萧执梦的魂，看到了萧执梦最后身死的真相。

　　可他不能这么说。招死魂，驭鬼道，非正道。

　　“没有，师尊，你信我，信我一次行吗？就这一次。真的不是银香。”

　　莫长泽没有出声，反而打出了一道加速咒，霎时结界内的天雷如点燃的炮仗，噼里啪啦一顿猛降。银香与小银花扭动得更加激烈，嘶鸣之声混合雷鸣，震耳欲聋。

　　“莫长泽，你真的就不能信我一次吗？不要再劈了，他会死的！我求你，信我一次。”

　　电闪雷鸣间，苦苦哀求的少年，沉默冷冽的道君，蛇妖的嘶鸣，两个人近在咫尺却又好像隔着万丈深渊。

　　“莫长泽，我恨你！”

　　最后一道巨雷落下，一切归于平静，铃铛撤回，银蛇落地，少年双目通红。

　　银香至死都没说出真相，没告诉秦夙，当初因为他一句这世间好人多，便将自己的恶念剔除。因为柳元秋将奄奄一息的他带回了家，便信任柳元秋，让他剖了自己的妖丹。

　　因为萧执梦在他最狼狈的时候给了他一如当初的善意，所以他甘愿将自己的蛇胆也给了萧执梦。

　　一切一切的源头，只因为他当初遇到了一个小道士，那个小道士没有杀他，告诉他，只要他不作恶，不杀人，就是好的，就可以跟人和平相处。

　　他最后，仍旧在保护那个小道士的善意，不让他愧疚。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是我错了。银香，断尾之仇，夺丹之恨，囚辱之耻，我替你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