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上司为何还没哭》杨浏九

3、第三章

　　车内，适宜的温度提供了难得能够闭目养神的机会。

　　无奈身边好友的问题实在太多，倦意全被分割成了不相连的段落。

　　“都这么晚了，你就没问问人家今晚去哪儿住？”
　　不同于郁金的疲惫，苏淮这会儿兴奋极了，刚才她正要找郁金聊点工作方面的事，没想到这人竟然会来这处，她刚送完朋友回附近的小区，也没多想就顺路绕到这边。

　　看到郁金没开车出来还有些奇怪，谁知无意中一扫，竟似乎看到了几年不见的夏霄。

　　苏淮这几年在自家的医药公司任职，与安颐的往来很多，联想到前不久听到的那个有关新职工实验班的消息，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果不其然，等郁金一上车，她就看出了这人只会在碰到那个小姑娘才会有的无奈。

　　如此稀有的瞬间，她怎么能放过打趣。

　　“她二十六岁生日都已经过了几个月，你认为，我该用什么身份去问她？前女友？还是新上司？”
　　郁金还闭着眼睛，平淡地反问着。

　　“行了，和我还装什么不在乎？真不在意的话，你还会绕那么远来这个搬离几年的地方？”
　　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苏淮太了解这人的口是心非了。
　　若不是预料到夏霄一定会来这里等她，她怎么可能还会再来。

　　感受到车厢内的温度被身旁人的冷眼拖低了几度，苏淮假装一无所知，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突然，后方不知从哪儿驶来的一辆车，以一种格外无理的方式挤在了自己前方。
　　超车后，还保持着不快不慢的车速，惹得苏淮忍不住多按了几次喇叭。

　　蓦地，她隐约想起夏霄刚刚好像正站在一辆相似的白车之前...

　　再斜眼一瞧，副驾的那位眼色愈冷了些，才小心翼翼地当起说客：“这也不算是违章，刚才的车速是快了点，但也没超速，她不是刚回国嘛，肯定会有些不习惯。”

　　说完，又将空调温度调低了两度，以防郁金的火气积攒得更多，带去明早的医院...

　　——

　　连自己都说不出原因的快乐，一路跟随夏霄到了次日的医院。

　　选人结果将会在十点公布，还没有归属地的四人又跟着带队医生熟悉了一遍各个科室的分布楼层。

　　这一路除了夏霄，其余三人都不约而同地感叹：“郁主任她们家真是财力雄厚。”

　　尽管早有耳闻，但当真正看过院里的各项设施，才更相信郁金就是安颐继承人的传闻。

　　郁家家大业大，从郁金的母亲郁熙这代开始，生意就不仅只有安颐堂，多年的积累让她家的产业遍地生花。
　　安颐从中医到西医的各种先进高昂的检查治疗设备，都离不开钱的支撑。
　　若不是真将她当成了继承人，也不会倾力投入。

　　很快，带队医生接到一通急电，他们四人暂时得到了二十分钟的自由活动时间。

　　“夏医生，你听说了吗？两位老师已经决定选谁了。”
　　四人虽是同行，却也保持着一小段距离，转弯时，林臻刻意走慢了一些，趁着人多，在夏霄耳旁低语道。

　　“是吗？我还没有听说。”
　　说谎这种事夏霄做得不算少，哪个成年人会永远真实呢，但可能是因这事涉及到了某人，猛然间一说，还是有过一秒心悸。

　　好在林臻只顾着说这件大新闻，对她的不自然没有在意。
　　“我也是早晨听我学姐说，昨晚郁主任特意等许主任处理完手术的事，确定了选人结果才回家的。”

　　林臻毕业于本省的一间医学院，有不少师姐师兄都在安颐就职。今早换制服时，就遇到了昨晚给许主任当二助的一位师姐。
　　毕业前，她们交集还算不少，学姐看她总惦念着两位老师开会的时间，就先透露了昨晚从手术室出来听到两位主任确定选人结果的事。

　　早已知情的夏霄心不在焉地附和着林臻，走出几步，才抓住了她方才所说的关键词。
　　“你是说，他们在昨晚下班前，就已经确认了结果？”

　　“对啊，不过我学姐不知道具体的方案，只听到两人从会议室出来，说了几句类似‘让他们以后有问题去请教你’的客套话。”
　　“听说郁主任今早很忙，也没有再开会，应该昨晚就已经有了结果。”

　　林臻不明白看上去对这事兴致缺缺的夏霄怎么会脸色突变，她才讲清原委，就见对方蹙眉解释道：“不好意思，我去打一个电话，一会儿去找你们。”

　　也不等她反应，就独自跑去楼道间，留她在原地再次想到昨天观察所获的猜测：这位夏医生，好像真的很不喜欢郁主任啊...

　　绕路来到郁金办公室仅用了不过几分钟，夏霄却站在门前踌躇了很久。

　　她早该想到的，以郁金当年对付她的那些手段，一定在去别墅之前就和许主任确定了结果。
　　也就是说，她自以为聪明的那些小伎俩，不但太过拙劣一早就被女人识破，还看着自己又滑稽地求了她一回。

　　女人昨晚举手投足间的那些微表情再一次浮现至眼前，她难以控制越来越盛的怒意，一心决定停止无意义的徘徊，冲进她办公室。
　　凭什么八年后，她还得再被她当成幼稚的笑话？

　　手掌被门把手的凉意蛰得一顿，理智重新归位。
　　这扇门，又何尝不像当年别墅的那扇？

　　顷刻间，她好像被拽回了那年冬天。

　　——

　　十七岁的世界不像现在看到的那样宏大，对快乐的期待值却会更高。

　　元旦假期一过，再怎么优秀的学生都会稍稍分神，就算不说，也会期盼不久后的寒假。

　　放在三年的煎熬中整体来看，高二这个年级其实还算幸福，至少对夏霄她们还分文理科的那届是这样。
　　不像高一要应付的科目多，也不比高三全身心投入那么紧张，甚至连哪些寒假作业会被抽检都能猜得游刃有余。

　　这种时间里唯一的烦恼，就仅有间歇性无聊这一种了。

　　自从几个月前，在她连着大闹了几个月，她的母亲夏澜女士不得已把她留在国内后，夏霄就经常体会到这种很可能被好友暗杀的‘孤独’。

　　当她第五次感叹完自己没事做的烦恼后，淹没在补习班作业中的何悠终于忍无可忍，打开了晾台的门。

　　“别别别，我就是说着玩的，你让我在你家再待会儿，吃完晚饭我就走！”
　　被何悠推到风中一半的手臂拼命挥着，试图唤回一点朋友的同情。

　　她真不是在凡尔赛。
　　最近的日子的确过得很复杂。

　　出国之前，她妈把她安排到了一个老友家寄宿，主要是因为这里距离学校不远，可以不用转学。
　　她提前想了很久，该怎么尽快适应寄人篱下的生活。
　　没想到那位阿姨的工作太忙，从搬进来到现在近半年的时间，她只见过对方两次，还都是拿了东西就走，连晚饭都没空吃。

　　渐渐的，那栋与好友何悠家同在一个小区的别墅，就成了她第一次真正感受自由的地方。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何悠家长的教育方式与她妈的放养模式不同，她也只有找这种对方家长出门办事的机会，才能来这里待几个小时。

　　一番动情的恳请总算令何悠暂时松口，她又被拉回了屋内。
　　“阿姨真的开始限制你的生活费了？”

　　一听到这个，夏霄又苦不堪言地叹了声气：
　　“当然了，我最近每天都只能吃一顿饭，都怪那个副校长，要不是他隔三差五打越洋电话告状，我也不会这么可怜...”

　　这，就是她前几个月生活复杂的原因之一了。

　　原本美好的日子是会波澜无惊地过下去的，但随着那位新来的副校长天天关注她逃课迟到早退，以及连着没收了她三个手机后，这种生活戛然而止。

　　还没过元旦，夏澜就把她的生活费大幅削减，不但整整少了一半，甚至连水电煤气物业费都加在了其中。
　　连高考模拟卷都没做完一套的夏霄，认真体会了一回成年人残酷独立的生活。

　　“那你把它拿去退掉或是卖掉吧，等以后...”
　　毕竟是一同长大的朋友，何悠望着桌上的那台相机劝道，这是今天夏霄拿来提前送她的生日礼物。
　　眼见对方过得如此拮据，她怎么能心安理得地收下。

　　“你就安心留着吧，马上就快过年了，到时候我多要点压岁钱。”
　　夏霄摆摆手，这些年她受了很多何悠和她家人的关照，这份礼物，是她能为压抑梦想的朋友唯一能做的事了。
　　况且，这台相机也不仅是青春期最易变的梦想那么简单，还包括着那件她们谁都不想提及的事。

　　察觉到她情绪忽然低落，何悠连忙缓和道：“今天有夕阳啊！我们去拍照吧！”

　　这间玻璃书房外侧是顶层晾台，附近没有高层建筑物遮挡，短暂停留的夕阳也可以慷慨地宴请心情不算好的她们。

　　“郁阿姨...今天回家吗？”
　　何悠正调试着新相机的焦距，镜头扫过夏霄所住的别墅时，迟疑问道。

　　两栋房子之间相隔不远，取景器内正清楚展示着两辆停在那边门前的车。

　　“不可能，她上周出国了，还没回国呢。”
　　夏霄所在的角度看不到那两辆车，只当是好友看错了门牌。

　　“那...会是谁啊？”
　　何悠把人换到了自己的位置，将相机找好角度对准那处。

　　本没什么兴致的夏霄打了个哈欠，闭了一只眼凑近取景器。
　　不远处的房子门前的确出现了两辆车。

　　下一秒，举着相机的小臂一僵。

　　一个女人正从车厢里走出，停在石阶前。

　　后来，夏霄用了很多年都没搞明白，郁金看向镜头的那一眼，究竟是不是她所说的‘无意’。

　　女人清瘦的身段被纯黑大衣裹着，近乎完美的五官下，又搭了一件白色毛衣。
　　几丝黑发或点缀其上，或隐于大衣的庇护。
　　极为简单，却足够难解。

　　夏霄一时失语，被好奇的何悠推了一下才回神。
　　“拍到了什么？”

　　原来她按下快门了，在自己都没感觉的情况下。

　　“没什么，按错了。”
　　相机被浑浑噩噩地交还给何悠，却又在一秒内重新夺回。

　　无视了对方疑惑的目光，快速朝楼下走去。
　　“我帮你买了一张大容量的内存卡，回去换好后再给你。”

　　假如人生需要用明确的事件充当不同时期的节点，那夏霄无比确信，自己就是从那个傍晚开始走向失控的。

　　那天说谎时，她第一次没有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