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上司为何还没哭》杨浏九

15、第十五章

　　后悔是人生最无用的事。

　　哪怕夏霄无数次想把离奇冒出那个念头的自己也一同订在飞镖盘上，现实还是不可能再给她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事实就是，从那晚之后，她正式挥别了人生的多半快乐。

　　她早该意识到，之所以会和郁金纠缠这么多年，无非是咎由自取罢了。
　　决定问出那个问题时，就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头了。

　　一通急电打断车内的宁谧，终止了两人的回忆，医院突发的情况唤回了郁金。

　　夏霄在酒店的淋浴间待了很久，还是没能彻底清醒。
　　她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微醺的副作用，总之一闭眼，就会看到车厢里逐渐贴近的女人。
　　推不远，也拉不近。

　　反复犹豫后，又打开了一瓶红酒。

　　这一次的效果很不错，一整晚她都没有再和某人会面。
　　但副作用也同样明显：第二天一早，半梦半醒间她看到了一条刻在自己手掌的伤口。

　　昨晚在清吧的记忆太模糊，碎在床头桌上的空酒杯又印着残存的红酒，很难让她分辨流血这件事是在何时发生的。
　　已经止血的伤口有些渗人，工作群里多了一条一小时后开会的新通知，她没空再去找前台要医疗箱，急匆匆地冲去酒气，路过便利店随手买了一盒创口贴。

　　医院的很多安排都随时可能变动，临时会议终因一辆大巴车出现意外而推后，送来的伤者太多，急救室值班的同事听说郁主任正在带人开会，连忙请求中医科帮忙。

　　安颐的医者虽有中西之分，基础的急救措施却是人人都会。

　　赶到时，正在给一名伤者做清创缝合的急救医生出现低血糖症状，夏霄恰好经过，正准备接手，听到身后某道冷冷的安排：“让开。”

　　抢救室内人来人往，有意无意的目光聚来太多，夏霄所有的反驳质问都得暂时搁置，变成无声的协助。
　　一小时后，送来的伤者已全部得到及时医治，由于后续还需中医科参与治疗，科室的医生又忙到了日落才下班。

　　夏霄在办公室里多坐了一会儿，等同事大多离开，才绕去熟悉的办公室。
　　听到渐近的脚步声，郁金脸色渐冷，等人一言不发地坐到她对面，更加严肃。

　　对她生气原因一无所知的夏霄同样冷着脸，这人又在发什么疯？明明昨晚看她见义勇为都没阻止，怎么今天连一个普通的缝合包扎都要干涉。

　　料到这人就算耗到天荒地老都不会主动开口，她索性不再等：“什么意思啊郁医生？想在安颐帮我提升知名度吗？”

　　上次在心内汪主任那儿被女人解围的事已足够给她引来关注，这次连这么简单的缝合都被抢走，很难不被人怀疑是不学无术的关系户。

　　“我教给你的第一课是什么？”
　　剑拔弩张的时候最不适合提什么共同回忆，夏霄瞪道：“出现失忆症状下楼去急诊检查，郁医生又不是我的患者，我没有义务帮你恢复。”

　　对面的人盯着咄咄逼人的小姑娘看了几秒，还是先一步起身。
　　转椅被女人扭转至面对她的角度，坐在上面的人故作镇定。

　　“伸手。”

　　生硬的语气令夏霄顿时警铃大作，不顾手心的阵痛，紧紧抓着转椅扶手不肯松。
　　“我警告你啊，我现在已经是成年人了，我们又只是普通上下级的关系，有些事你考虑清楚再做...”

　　“嘶...”尖锐的疼痛袭来，令她眼前一黑。
　　女人今天的耐心不怎么好，一把抓过她的手腕。
　　掌心的遮盖物被毫不留情地撕去，早晨时间太急，她错买了不含药物成分的创口贴，而不是有消炎成分的创可贴，以至于伤口比几小时前更显可怖。

　　“怎么回事？”
　　右手还在女人手中，夏霄哪敢胡言乱语。

　　当然真话也不能说。
　　如果坦诚告诉盛怒的某人，自己昨晚酗酒导致神志不清还摔碎了酒杯，今晚还能出得了安颐的大门吗？

　　那就只好避开女人的审视，自然一点，“你见到了呀，昨晚我救人时划破的。”

　　长达五六个世纪的注视终于结束，郁金一眼不发地转身走向书柜。
　　夏霄登时一喜，正欲借机偷溜，不料小腿还未发力，就被背对着她的人喝道：“坐好！”

　　腰部又贴紧椅背，只有阴暗的无声谩骂和怨愤的白眼未曾缺席。
　　凶什么？
　　挽留也不直说，谁知道她在想什么。

　　沉浸在对这人批判中的夏霄没在意她的举动，忽的，转椅被人用力一拉，险些扭到腰。
　　女人坐在比转椅稍低些的会客沙发上，阴沉的面色没比窗外渐深的暮色好多少。

　　哪个正常人都不会选择在这种时候说话。
　　但，和这种冰山谈过恋爱的人，通常也不会很正常。

　　夏霄在她打开双氧水时认真怨道：“郁医生报复下属也讲讲方式好不好，万一我腰肌受损，以后在新认识的姐姐妹妹那里是会被减分的！”
　　那人的神色越暗，她就越兴奋，可惜没注意到对方已经倾斜的药水瓶。

　　“啊！”
　　双氧水淌进手心的伤口，漫在皮肉之间，哪怕及时收声，左手又紧攥着白色制服，被郁金紧握的右手也依然疼得发抖。

　　偏这人还视若无睹，手中的动作一刻不停，“这种方式夏医生满意吗？”

　　液体落入手下的垃圾桶，淅淅沥沥击在塑料袋上的声音伴着这人的挑衅，夏霄强忍着不适，踢开了垃圾桶。
　　虽没有用力过猛踢翻，却也让一串没有及时停下的流动液体坠在干净的地板上。

　　手腕又被一扯，见那人手中的东西换成了碘酒，夏霄难得识大局，“轻一点轻一点，要不然我下周都没办法帮郁医生记录病例信息了。”
　　乱说的功劳还不如沉默，比刚才更猛烈的痛觉袭来，无声的尖叫也快撕烂喉咙。

　　不多时，再也难忍的眼泪险要夺眶而出。
　　余光扫到这一幕的郁金终究还是暂停了动作，从口袋掏出一块糖扔去小姑娘怀里。

　　夏霄好不容易才凭单手打开包装纸，还没感受到甜味，就又为酒精的蛰痛发出惊呼。
　　她早说这女人是故意吧，嘴里多了一块糖，连骂人都不清楚。

　　借机报复她也是故意的。

　　也不知道这人八年前用某些方式报复完她的间歇性温柔都去哪儿了，这次怎么都不知讲几句好话？

　　肯定是记恨她现在受伤的位置，曾经在某些夜晚不太听话，乱摸乱碰了一些地方。
　　但她是有较强自主意识的人类欸，怎么可能事事都按女人命令的安排去做。

　　再说后来她不也为此付出过代价么？
　　这人怎么还这么念念不忘，也太没有当未来院长的心胸了。

　　“以后撒谎之前，麻烦夏医生多想想会不会被看穿。”
　　冷冰冰的威胁响起，夏霄委屈巴巴地反击道：“凭什么说我撒谎，你昨晚又没有...”

　　说到一半她就后悔了，以这人那双比监控还智能的眼睛，昨晚和她的在车内那么近的距离，不可能看不到伤口。

　　“那你也不能因为这点小伤就不让我去给伤者包扎啊，我是医生。”
　　可以用来埋怨的理由太多，临时换一个也不成问题。

　　“你的伤口当时还在渗血，不知道血液接触很有可能会发生感染吗？”
　　消毒已近结束，两人都暂松一口气。

　　那个伤者的创伤虽不算特别严重，但当时还没有止血，很多通过血液传播的疾病最容易趁虚而入。
　　不论是对伤者还是医生的保护，像夏霄这种本身带伤的情况，都不应该逞能去接近。

　　“患者与医生的生命权是平等的，治病救人的同时，也应该在合理范围内保护自己的安全。”郁金又讲了一遍给女孩上的第一课。

　　清凉的药膏敷在掌心，缓解了凶狠的疼痛。
　　味蕾得到了糖霜的抚慰，某些念头又一次活跃。

　　“好了好了，郁医生不要再辛苦复述了，我这次听懂了。”
　　软乎乎的语调飘在房间里，顶灯的白光都好像能被染成温黄.色。
　　消毒的那些药水听了，都要怪自己药效太浓，刺痛了这么温柔的人。

　　只有郁金知道，某人又要提无理要求了。

　　“小梦的事就让我单独去查好不好？”
　　夏霄眼巴巴地望着缠绕纱布的人，“我保证，这次一定不会再像当年唐青那件事那么冲动了。”
　　“你看我的伤这么严重，下周一肯定也没办法再跟诊记录了，还不如让我去解决小梦的事。”
　　“你说过的，病人的生命权都是平等的。”

　　湿漉漉的声音酿出一个个字词，连在一起，总能把人耳根吹软。

　　“注意安全，每隔一小时报一次平安。”
　　妥协是不怎么情愿的，但哪怕手掌已满是失而复得的体温，郁金也清楚这不再是八年前了。

　　有些放手，是有必要的。

　　得到想要结果的夏霄正想马上就冲去ICU，又被正整理药箱的女人捏住了白色制服的第一枚衣扣，“等等。”

　　霎时间，夏霄耳后过分的绯红色急速攀升。

　　不知用来消毒的酒精是否也有搅乱心智的作用，总之她听到了一句用自己的声音讲出的问句：“不用关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