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嫁》燚火火

8、第 8 章

　　她以为自己很厉害的那点子道行其实实在是不够看。恢复高考后，全国都激情澎湃，还在上学的，已经工作了的，当年有多少足够优秀但没能高考施展抱负的，此刻都卯足了劲儿。第二次高考的竞争压力，远远高于第一次。她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也把自己占了时机优势的第二名的成绩看高了。

　　孙大海他妈眼尾意味不明的挑了挑，笑着摸毛衣上的绣花。小萍啊，你明天去当学徒了，虽说是厂里给发褂子。但车间冷。里面还是要穿厚实了，而且，是阿姨介绍你去的。你穿的板正体面也是给我脸上添光啊。别推辞了。去试试吧。

　　董小萍听到这里不吭气了。她不知道去毛纺厂当学徒需要注意些什么，这样大的厂子是不是会有着装要求。而她的那些衣服确实没有能拿得出手的。

　　最后孙大海他妈给她买了那件呢子外套和绣花的毛衣。本来黑色的毛衣也要买。但她自己就会打。所以死活不要，于是又多买了两斤半的毛线。

　　孙大海在另外一头看玻璃橱窗里五颜六色的零食和玩具。他们买好去找孙大海。中间路过卖鞋的柜台。他妈又乐呵呵拉着董小萍买了双黑色的牛皮鞋。

　　她一共没来过两次供销社，记的第一次来，看见这里吃的喝的用的穿的，红花柳绿的什么都有。她也曾迷过眼。但她不敢多看，更不敢问。营业员也压根儿不搭理她。但她今天在这第一次拥有了这么多正正合适她尺寸的，属于自己的新衣服和新鞋子。她整个人有点像踩了云彩一样落不到实地。

　　往出走的时候，孙大海拉住她妈到了另外一边。不知道说了什么。然后手里提着买的东西，拉着她去买供销社外面的搅糖稀。

　　过了一会孙大海他妈出来了。手里拿着一罐雪花膏。领着他两找了个避风的地方让孙大海吃糖稀。

　　孙大海妈妈保养得宜，一双手莹白如玉，她轻轻拧开雪花膏，撕掉上面那一层铝膜，素手挑出来一点轻柔的摸在董小萍脸上皴裂的地方。说，女孩子家都是娇客，合该仔细娇养着的。可不能委屈了。我家大海啊，别看平日里万般事不在眼里的样子。但他在乎的人和事都心细着呢。说着把雪花膏放在她手里。又帮她把脸上的雪花膏细细的给摸匀了。

　　孙大海他妈的手软软的，动作轻轻柔柔的，雪花膏摸在皴裂的地方微微有些疼，她心里也些疼。她从小就被灌输女孩子就是赔钱货，她要在家里多干活，不能吃闲饭。他们家是外来户。和别人都不一样。所以不管受了什么委屈都必须要忍着。但今天，有人告诉她，女孩子是应该被娇养着的。是不该被委屈的。

　　即使知道孙大海他妈是有目地的对她好。但从小到大，就算是这种有目地的好，她都没有感受过。她感受着孙大海他妈指间的温柔，闻着雪花膏的香气氤氲。心里还是不争气的被感动了。

　　她心里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在哥哥工作下来之前好好帮孙大海好好补习功课。至少自己要尽全力，她打算回去后就写个补习计划出来。
　　董小萍大包小包的回了家。她妈看见这些东西。直砸嘴。问她这得花多少啊。这大海的妈对你可真是舍得啊。董小萍不知道价格。她没敢问，孙大海他妈也没说。她妈撇了她一眼，说你哪能穿了这么多，让她留个一件。然后转头就和她爸商量着剩下的她明天拿去给退掉。如果不能退就给两个哥哥换些衣服。家里换些粮食。

　　从头到尾都没问过一句她的意见。董小萍看着她妈唾沫横飞的打着算盘，想到孙大海他妈说的那句，女孩子应该要娇养着，眼泪差点儿没憋住。

　　她把衣服囫囵着一把抱起来，留下句这是毛纺厂要求置办的。就进了自己的小屋。说是小屋，其实就是和外面隔了道帘子。

　　家里一共就两间屋子。父母一间，大哥二哥的房间找木工做了架子床。他两睡一间。董小萍的房间就是厅里挨着厨房靠墙放了张床。两边拉了道帘子。

　　她回了屋子并没有生太久的气，因为这么些年她其实早就习惯了。她妈在外面叫嚷着，可把你给神气坏了。去什么不得了的厂子要穿的这么好啊。我明天就去打听。不是的话，回来扒了你的皮。

　　董小萍她妈这些年来来回回骂的话都差不多。董小萍都免疫了。惦记着第二天要早点去，好给师傅个好印象。她早早就歇下了。

　　董小萍的师傅叫王艳梅。个子很高，瘦削脸丹凤眼，紧绷的嘴唇不苟言笑，看起来很严厉的样子

　　王师傅并没有因为她是关系户就高看她一眼。没有热情的寒暄，就直接带着她去了车间，她个子高，车间主任安排她先从细纱工学起。王师傅该教的教，其他的多一句话都没有

　　董小萍做学徒一个月有14块钱。她知道时候高兴的差点儿蹦起来。她爸一个月才19块。她做学徒竟然能拿这么多。不用两个月，她的路费就出来了，她想着就先做三个月，出门在外身上多一些钱总是心里有底气的。

　　董小平觉得自己手巧，她之前织毛衣，花样子看一遍，基本就能照着织出来。她觉得触类旁通，她只要肯下功夫去学，应该也不难上手

　　但她很快就被打脸了

　　纺纱机有十几米长纱锭在机身两旁。董小萍的工作主要就是负责接上线头 ，主要考验的就是手速和手巧，因为线头要接的平整。织出来的布才能平整好看。

　　王师傅给她示范了讲解了几次后，就带着她一起上车了，董小萍发现看着简单。但到了自己，脑子和手就不往一处使劲了，有时候发现断头，却忘了踩刹车。踩了刹车，纱锭又忘了抽出来。练了一个下午好容易步骤上勉强跟上了。又忘了用毛刷清扫。

　　王师傅帮她在一旁善后，最后看她说。看着是个机灵的。不想竟这么蠢。就你这样接头，织出来所有的布都得找人来修。董小萍臊的脸通红。

　　她们是分三班的。她上班的时间是最好的早班。四点不到王师傅就下班走了。学徒是跟着师傅的时间走的。但董小萍没有回家，她站在下午班的工人的纱车旁看着。学习着，默默的在心里记动作。还会眼疾手快的趁线头都接齐的空档给大家添一下水。她有什么问题大家也会回答她。就是车间噪音太大。董小萍出了车间感觉自己的耳朵都嗡嗡的。

　　就这样过了几天，董小萍手里，心里不停的念叨，梦里都在练习怎么接头。终于在第四天的时候师傅夸了她一句。还行。
　　毛纺厂食堂伙食很不错。就是吃饭时间太紧，机器一般是不停的，大家伙都是轮流去吃饭的。董小萍每天都是等大家吃好了才去。渐渐的大伙都认可了这个王师傅新来的小徒弟。

　　这天董小萍下班回家，琢磨着晚上做什么饭。冷不丁在自家门口看到了跟勤务兵并排站在她家门口的孙大海。

　　两个人个子都很高。杵在那也没个动静。她一抬头给唬了一大跳。

　　你怎么来我家了？有什么事吗。她这几天太忙了，复习计划还来得及写。她莫名的的有点心虚。上前开了锁，又从门上的小洞伸手进去把里面的插销拔开。

　　孙大海还是那副笑的傻呼呼的样子。现在三个人一起杵在门口。董小萍觉得这个情形有点尴尬，想了想说，要不你俩来我家坐一会？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下意识的有些不想让孙大海看到自己的居住环境。

　　但孙大海马上就答应了。就像是在等她开口一样。她也不好反悔。进了屋，董小萍开了灯才看见孙大海鼻子耳朵都是红的。也不知道来了多久了。

　　孙大海好像对她家的环境没什么感觉。脸上没什么变化，依旧乐呵呵的。然后使劲戳着一旁的勤务兵，勤务兵的嘴角有点抽动，然后在董小萍惊诧的目光下，从怀里拿出来个饭盒。勤务兵的脸倒是没冻红。就是有点黑。

　　孙大海献宝一样的示意董小萍打开饭盒，董小萍打开一看，满满一盒的干炸带鱼。

　　她心里霎时涌起一股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滋味，有点酸，有点胀。那天孙大海的妈妈在，她最后到底还是没好意思提出要把干炸带鱼带回家的事情，原来孙大海真的像她妈妈说的，只在乎他在乎的事情，那原来自己对他来说，是这么重要的人吗？但自己从来都没有做过什么值得他在乎的事啊。

　　她虽然和孙大海做了这么久的同学和同桌，但其实除了午餐的时候，两人在人前说的话并不多，一来是因为孙大海在班里并不招同学们待见。他爸妈可以找关系让他换座位。却管不了同学们不喜欢他，不和他玩。一个被全班同学都排斥的人。孙大海可以不在乎被全班同学讨厌。但她不行。好在孙大海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的配合着她，心口不宣的保持着午餐的秘密，又默契地在人前不和她有往来.

　　二来因为董小萍没有课余时间来温习功课和写作业。她回家后有做不完的事情，所以在学校的时间，她恨不得一分钟掰成两半用，根本没有别的时间去玩耍，或者是和同学闲聊。

　　孙大海给完带鱼。说你爱吃，这次多吃点。董小萍还是不太习惯他这么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觉得自己脸又红了。看孙大海要走。不想被看到脸红了的她赶紧借机走到厨房。给孙大海包了些自己晒的山楂干。让他泡水喝。

　　送走孙大海。她用手搓了搓脸。把满满一盒子带鱼拨出来一半。剩下的放在院子里专门存菜的木箱子里。又压好了石头。想了想。又压了一块上去。

　　晚上她熬了红薯粥，蒸了杂粮馒头。虽然勤务兵尽力了。但带鱼还是冷了。她等着家里人都回来了。才倒了一点子豆油又煎了一遍。
　　她爸妈依旧舍不得吃一口，只让他们三个人吃。两个人在那嗦鱼骨头。她怎么劝都没用。索性锅还没洗。她把院子里的半盒又拿出来煎了。这次油不够。有点黑焦了。她爸妈这次终于舍得吃了。

　　董小萍看着父母吃鱼的样子。给自己的梦想又加了一项。要努力让家里人每顿都能吃上鱼。

　　要给孙大海补习的前一个晚上，董小萍熬夜写了补习计划。到了孙大海家里，董小萍认真的开始给孙大海补习，从最简单的开始。可是不管她把知识点怎么掰开了揉碎了，换多少种办法，举多少个例子给他讲，孙大海的眼神永远是迷茫的，董小萍有点泄气，但没有放弃还是努力的试着。结果等她这边口干舌燥的讲完，一扭头发现孙大海在画画，她喊了几声，孙大海没有什么反应，像是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董小萍看了一会儿，发现孙大海竟然画的很好。他在画外面的大树。树枝上的冰愣子都画的真真儿的。

　　中午吃的是胡萝卜炖羊肉，猪肉虽说平常吃的不多，但总归还是吃得到的，但这羊肉就确实是个太稀罕的物件儿了。

　　勤务兵这次也在家里一起吃的。他说这是首长战友托人给捎过来的。一整条的羊腿。首长吩咐了。给咱俩都带点呢。你的我给你放好了。你一会走记得拿

　　董小萍拎着麻绳系好的油纸包，感觉沉甸甸的。她谢过了勤务兵。又去谢了孙大海，让他转达谢意给他父母。回到家，她妈竟然在家。脑袋上包着个毛巾，她知道她妈这是又犯了头风的毛病了

　　她妈听她说拿了肉回来。两人打开一看，厚厚实实的一块羊腿肉，她妈把肉片下来。有小两斤的样子。分了几包放进了一个空的腌菜缸子里。盖好盖子放在院子里。说晚上用羊腿棒做羊汤吃。然后又告诉他一定得好好教孙大海。看看跟着大海家沾了多少回光了。说孙大海这样的孩子其实挺好的。比那种动不动就八百个心眼子的好太多了

　　董小萍不用她妈说，也决定要好好教。但奈何孙大海就像是个书本绝缘体她用尽了十八班武艺也实在是教不会。而且自从董小萍夸了他画画好之后，他就在董小萍给他补习的时候不停的开始画画，周围所有的物件都能成为他做画的对象，于是两个人渐渐地形成了董小萍这边给他讲课，他在那边画画，董小萍无奈，心里自我安慰，都说耳濡目染，自己就在他旁边讲着，也许他这样多少也能学进去点吧

　　日子过得飞快，董小萍当学徒满一个月的时候已经可以独自档一台车了。她一分钟能接18个线头，成了厂里手速最快最稳的女工的时候。王师傅问她有没有打算以后留在毛纺厂。她可以帮她，转正式工一个月25块，优秀员工年底还有奖励。

　　董小萍犹豫了，其实她想读大学的目的就是为了以后能找个好工作。让家里人都过上好日子。一个月25块。已经是很高的工资了。她爸辛苦了大半辈子一个月都赚不到20块。诚然她去读大学，也许将来会有更好的工作机会。但那要四年后了。毛纺厂现在就可以开始赚钱了。还是旱涝保收的铁饭碗。

　　她和师傅说她需要回去和家里商量一下。但其实她并不打算让她父母知道这件事。她知道。如果她父母知道了。她就没的选择了。
　　她再去给孙大海补习的时候。因为心里惦记着事。就有点心不在焉。起身去倒水的时候。忽然久违的一阵热流涌来。她几乎愣在了原地。她例假一向不准。有时候一个月不来也是有的。可万万没想到，竟然今天在孙大海家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