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弱水迢迢（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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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年前的案子虽然年代久远，但并非无迹可寻，每三年一次的会试殿试受试者名单都由朝廷中人统一登记在册，存入库房。只要能找到当年那些考生，就能从他们嘴里挖出些蛛丝马迹出来。
可要找到十四年前的人又谈何容易，每年经由科举入朝的人不下百人，再加上升迁贬嫡，又有些考生读了大半辈子书才得以考取功名，十四年过去，或许早已乞骸骨还乡了。
所以，除去李时芷之外，李逢舒还想点些其他官员在旁协助。但主事的是李时芷，李逢舒就让他自己拟一份名单上来，若问题不大那便可以执行下去。
最后拟上来的名单除了一个江靖外，其他都是生面孔，李逢舒回忆了一下，似乎这些人都是朝中的中立派。他们大都出身于普通人家，原本是朝中极不起眼的存在，不知道李时芷是怎么注意到他们的。
任用江靖是为了表明朝廷的态度，给天下人一个表率。
朝中偶尔有几个反对的声音，不过很快就平息下去了。
避暑山庄确实是个好去处，庄内布置极雅，雅致中又不失皇室浩荡威仪，路边栽种的花草树木都是宫人细心挑选精心培育的，花期一到，淡雅舒适的清香袭来，冲散了几分盛夏的溽热。
不过鲜花会吸引蜜蜂之类的虫蚁，为了防止虫蚁冲撞贵人，山庄内都是有专门的人来负责驱虫的。
李逢舒来这之前从宫中拨了几个太医前往公主府照顾，太医们在公主府上请了几天脉之后便被驸马爷客客气气地请走了。
“怎么，是不满意吗？”看在对方是将来外甥或外甥女的亲爹的份上，李逢舒暂时不想计较对方不给面子的行为，问，“公主进来身体怎样？”
“启禀陛下，公主脉象平稳，腹中胎儿安好。”太医仔细斟酌了一下，才道，“驸马爷的医术甚好，想来陛下也不用太过担心。”
李逢舒只知道薛君渡以前身体不好一直深居简出，没想到他还有精力去钻研岐黄之术，于是又换了个问题：“比之你们如何？”
几个太医互相看了一眼，额角一滴冷汗划过，若是说实话，陛下会不会觉得他们无能？降职扣俸都是小事，万一不小心丢了性命那才叫得不偿失。
另一个太医回答道：“人各有所长，我们这些太医之间也有各自擅长的东西，就好比唐院首擅长治疗头疾一样，这怎么能比较医术高低呢？”
话这么说也没错，可多少是在另一方面承认了自己技不如人。薛君渡一个山水不露的世家公子，应该也不会专门去研究妇女安胎生产之类的医术，应该是涉猎极广，所以才能从容不迫，云淡风轻。
李逢舒笑了一声，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因为薛君渡有能力照顾好李玥而感到高兴：“有他在玥儿旁边，朕也可以放心了。”
薛君渡是真的对李玥好，他的爱都藏在细枝末节里，可能旁人看不出来，就是身处在其中的李玥也不一定能察觉到薛君渡到底有多爱她，但李逢舒却能一眼看出来。
那样的眼神，他在镜子里见过许多遍。
唯一的猜测是薛君渡在他们找上他之前可能见过李玥，他的目光或许在李玥身上停留了许多年了，只是一直没有叫人发现。李逢舒忽然觉得也许这就是佛家所说的缘分，李睿随手点的鸳鸯谱竟也能成就一对佳偶。
想着想着，李逢舒随口问站在旁边随行的春结：“明天是不是就是中元节了？”
“是的，明天就是七月十五。”春结脑子转了一圈，“传说自七月初一开始，地府的鬼门就会打开，，鬼魂们从能从地府回到阳间看望亲人，到了十五鬼门就会关闭，直到一年以后再次打开。”
这么说的话中元节恰好就是鬼魂们看望亲人的最后一天。李逢舒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按照传统，中元节这天晚上，家家户户都要给逝去的亲人烧纸钱和元宝的，皇室的传统只会更隆重。但最近给大朝的列祖列宗烧了太多东西，李逢舒便做主今年中元节不再祭祀了。
等到七月流火，天气转凉之后，他们就可以收拾收拾回到上京了。
不知道那个时候杨槐会不会出现在上京城中。
“传膳吧。”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间，皇帝的膳食自然都是民间尝不到奇珍，一道道美味佳肴经验毒之后摆在了李逢舒面前，他望着桌上的菜却难得有些发怔。过了一会还是拿起筷子独自用膳。
春结心思活络，训斥下面的人道：“陛下素来节俭，以后不必准备这么多。”
膳房的人诚惶诚恐地退了下去，复又开始绞尽脑汁思考晚上的菜品。要讲究荤素搭配，又要考虑营养，还要做的色香味俱全，厨子恨不得与锅铲融为一体，将自己炖给皇上吃了。
李逢舒用完饭之后，挥退众人去了书房，开始处理今天的政务。
沾着朱砂的笔自奏折上划过，在看到某个字时忽然顿住，笔尖的朱砂不明所以，仍然发挥着自己的作用，却弄巧成拙，在原本整洁的奏折上晕出一大团鲜艳的红色。
“春结，传太医，朕有事问他。”
“是。”
……
“明天就是中元节了，今年正好咱们三都在，一起给你爹烧些纸过去。”杨母招呼着杨茜接过臂弯里提着的篮子，一边又说，“昨天我梦见你爹了，我还跟他说了小槐回来的事，他笑的可开心了呢！真的是，他想小槐也不知道托个梦看看，非得等到我跟他说……”
杨母兀自说了一会，发现儿女都没有理自己，提高声音喊了两人一句：“怎么了这是，怎么都在发呆？”
杨茜率先反应了过来，笑着回答道：“没呢，刚刚在想中午吃啥，连续吃了好几天排骨，今天想换个菜吃。”
“挑三拣四的。”杨母嗔怪一声，到底是没有生气，“那你想吃什么，娘待会给你烧。”
“吃鱼吧。哥哥想吃什么？”杨茜笑眯眯地看着杨玉书，“今早李家二郎不是刚收了一网鱼，新鲜的紧。”
“都行。”反常的，杨玉书却没有再多说什么，从杨茜那里拿过重物，“我来拿吧，这些黄纸是不是要分出一些来折元宝，待会我来叠吧。”
元宝并不难叠，只是需要些耐心。杨母应了声，带着杨茜去不远处的李家问问是否还有新鲜的鲤鱼，顺便采些紫苏放在鱼里，中午烧来吃。
黄纸在杨玉书的手里乖顺地折叠，不一会儿，一个小巧的元宝就出现在了杨玉书手上。他盯着那个元宝看了一会，最后拿着它走到屋后，心中默念着一个名字点燃了元宝。
元宝很快在火焰中化为灰烬，只剩一丝泛着黑的烟飘散在空中，杨玉书看了一会手心，那里并没有收到任何元宝。
他轻声笑了一下，心想原来这个说法并不是那么可靠。
处理完剩下的灰烬，他回到屋子里继续叠他的元宝。也是，他已经死去了很久了，却一直没有看到所谓的地府大门，想来世上或许原本就没有地府，鬼魂们一直漫无目的地飘荡，直到消失在世界上。
而他已经是运气最好的一只鬼了，至少在离开之前，在遗忘掉所有的东西之前，他能够回到故土，再陪家人一段时间。
不知道他爹有没有回来看过这里一眼。
杨玉书东想西想，最后还是在饭菜做好之前叠完了所有的元宝。他悄悄从里面拿出了一些，藏在屋子后面，等他回来时，杨母已经摆好了碗筷，招呼着两人洗手吃饭。
饭桌上没有“食不言”的规矩，杨母夹了一筷子鱼肚子到杨茜碗里，又夹了一筷子送至杨玉书碗中，问：“小槐手上的要务处理完了吗？”
杨玉书也夹了一大筷子鱼肚子给杨母，鲜美的鱼肉搭配着浓稠鲜香的酱汁，让人恨不得连筷子一起吃掉，他想了想道：“处理的差不多了。”
杨母有些惋惜，不舍地问：“那是不是就要走了啊？”
其实杨玉书这几天也在想怎么开口，现在既然杨母问了，他就回答道：“也许中元节一过就回去了。”
中元节是一年中阴气最浓的时候，借着这些阴气他才能好好待在杨槐身体里，中元节一过，阴气消散，他就不能再待在杨槐身体里了，继续待下去会对这具身体造成不可避免的伤害。
另一个灵魂也待在这具身体里，他能感受到来自另一个灵魂的焦急，他想，这个人应该是很牵挂上京的小亓吧。毕竟，杨母和杨茜是杨玉书的家人，而小亓是杨槐的。
杨母叹了口气又强打精神，勉强笑道：“也是，你不是说了，圣上等着你回去给你赐婚呢。”
“……倒也不全是这样。”杨玉书扶额，“娘，你知道我并非那个意思，只是……”
一顿饭吃的慢，可是时间也毫不留情地过去了，杨玉书想在走之前留下些什么，可是时间是公平的，不管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它给你的期限都不会变短加长。
一转眼便到了十五的晚上。
桌上摆了四副碗筷，剩下的一副是给杨父的，在中元节这天，鬼魂是会回到从前的家与家人一起吃饭的。
许是因为杨玉书明日便要上路，今晚的菜异常丰盛，虽然这些天他一直都吃的很好，可今晚到底是带着些离愁别绪，饯别的饭总是丰盛。
吃过饭之后三个人来到院子里，杨母用生石灰在地上画了个圈，将篮子中的黄纸放到圈里点燃。在燃烧的火焰中，杨母轻声念着亡夫的名字，慢慢诉说着心里话，无外乎就是你在那边要过的好好的，在天之灵要保佑儿女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之类的话。
有一些思念压在心里太久也是会累的，在这一年一度的时候，正是将这些话说出口的最好的时候。不管逝者听不听得到，生人说完之后，心里总是会好受些。
杨母情绪有些波动，身体疲累，便早早去歇息了，嘱咐两人也早些休息之后便回了房。
杨玉书在确认杨茜也回房之后悄悄起身去了屋后，他带着那些黄纸元宝走到一处他小时候很爱去玩的地方，学着杨母的样子画了个圈，点燃了黄纸。
可是要说话的时候他却卡壳了。
他还不知道那个东西姓甚名谁，探其究竟，他们竟然只不过一面之缘。
杨玉书沉默地看着元宝被火焰吞噬殆尽，终于说了一句：“等我一下。”
在他身后不远处，是同样提着些许黄纸的杨茜。
作者有话说第77章 弱水迢迢（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