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弱水迢迢（1） ...
-
李逸兰已死，放眼朝廷之内再无人能与李逢舒争辉，再加上西边各小国的拥护，他毫无疑惑会成为下一任皇帝。
不过短短半个月内国家再次易主，可真称得上戏剧性，上京城的说书先生不知从哪听来了些小道消息，将这事说的精彩纷呈引人注目，倒是赚了不少打赏钱。
“上回说到那逆贼李逸兰手持三尺长剑，飞身而上，而陛下当机立断一剑挡了下来……”说书先生手持惊堂木，旁边放着一盏清茶，对着座下翘首以盼的听众们微微一笑，说到精彩处时还会故意停下来，直到底下的人耐不住扔上几个赏钱，他才继续说下去。
是了，李逢舒终于走到了那个位置了。
又恰好再过不久李逢舒就将及冠，加之西边各小国的使臣还未回去，因此，这场登基大典可谓盛之又盛。
为当今天子取字的乃是当年的帝师，如今虽过古稀之年，但为天子取字加冕，又是何等的荣耀！况且李逢舒诚意十足，亲自前往先生住处，大有三顾茅庐之势，此等诚意，放眼天下也是少见的。
大典当日，杨槐早早起身，沐浴焚香，换上熨帖好的朝服，微微低着头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手中白玉簪被他手心捂热，他下意识地用拇指抚摸着簪身的花纹——那花纹他摸了无数遍，早已烂熟于心，花纹的走势、深浅他都烂熟于心。
只是，他不太明白，为何偏偏是这种？
小亓也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特意早起了些，她将手中准备好的小盒子放在了杨槐的桌上，困得迷迷糊糊：“礼物……给那位七殿下……的。”
李逢舒今朝登基，小亓还没习惯，仍旧开口喊七殿下。
杨槐点点头，又想起小亓可能看不见，开口道：“知道了，要是困的话再去睡会。”
乖乖跟在主人身边，借着桌边的凳子登上桌面，将嘴里一直叼着的彩色石头放在了盒子旁边，意思是这份是它的。乖乖矜持地舔了舔前爪，眼睛看了一眼杨槐，发现那人并没有任何夸奖或奖赏小鱼干的意思，立马收回了那副讨好的样子，跟在小亓身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登基大典还未开始，朝臣就已经到齐，按照礼官的指示整整齐齐地站在从金銮殿前铺下来的红绸边，静静等待着少年君王的到来。
放眼看去，红绸周边少了不少眼熟的面孔，又多了些新面孔，让人不禁感叹江山易代，变化无常。
天还未亮，大部分人都是强行从温软舒适的被窝里强行爬起，可他们脸上此时却没有一丝困倦或是不耐，所有人都是一幅庄严肃穆的模样，微微垂着头看着眼前的地板。
远处的山头后缓缓吐出一丝金光，云霞被这抹颜色秾丽的金光渲染成瑟瑟金红，礼官适时高声喊道：“吉时已到！”
即使身板已经站的笔直，听到这句话，所有人还是下意识挺直了脊背。
晨光乍泄，万象更新。
红绸的尽头，是少年帝王身穿黑色衮服，青丝尽数挽起，一步一步踏上属于他的王座。
李逢舒还是皇子的时候，便极少穿深色的衣物，加上他刻意装出的那副样子，总让人觉得他好亲近，如今这一身黑色衮服，衣袍处用金丝绣着张牙舞爪的龙，简单却又不输气势，将从前那些好亲近的假象统统碎了个干净。
他脸上没太多的表情，目视前方一步一步的台阶，在金銮殿前，是他即将登基称帝的地方，那里还有他父亲的老师，即将为他授予表字。
字是提前拟好的，李逢舒早就知道自己的字是什么。
李逢舒一步一步走过红绸，周边站着的朝臣全都一个样子，只是，在经过某处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有个人飞快地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臣子不可直视君王，那人只是看了一眼，又低下了头。
李逢舒知道那是谁，可他并没有因此停下，而是继续往前走着。
都到这时候，停下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终于走到了金銮殿前。
寻常男子三加冠，诸侯四加冠，天子五加冠，曾经的帝师如今已是白发苍苍，布满皱纹的手捧着最后一顶衮冕，轻轻地为李逢舒戴上，他忽然轻声道：“想当年，你的父亲也是我亲手为他主持冠礼的。”
他虽不知后来发生的事，但李逢舒眉眼中又两三分像当年的先太子，他教导先太子多年，又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先生。”李逢舒淡淡地笑了一下，轻声道，“当年的事，朕会记得的。”
先太子被污蔑时，这位也曾上奏为先太子辩解，只是一人之言终究抵不过千万人之言，因此他心灰意冷，辞官回家过着闲云野鹤般的一生。
及冠礼上是要拜见母亲的，也该礼成之后去见兄弟姐妹，可以于李逢舒而言，他早就没了母亲，只剩一个妹妹。
李玥已经嫁作人妇，他这个做兄长的也不便打扰，于是这场及冠里便繁重有简，重点放在了后面的祭祀天地，昭告祖宗上面。
所有的流程走下来已经到了半下午，站了快一天，所有人都深觉腰酸背痛，在结束的第一时间便不做留恋地往家里赶去。
宫中不预备饭食，饿了一天又累了一天的朝臣想到家中热乎饭菜不免归心似箭，顷刻之间散了个干干净净。
只有杨槐走在最后，求见圣上。
宦官来报的时候李逢舒刚好换下了一身繁琐的衮服，他活动着酸痛的身体，心想当皇帝其实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传。”
他知道他们总该见上一面。
杨槐被引着带去了御书房，李逢舒随意地靠坐在龙椅上，神色露出些许疲惫。房中的宫女宦官在杨槐进来的时候被悉数挥退，走之前还带上了门。
不过御书房中点着数盏蜡烛，不至于让人看不清。
“你来了。”很简单的陈述句，李逢舒目光再也不加掩饰，直直地盯着站在他面前的杨槐，很慢很慢地问，“是有什么想知道的，还是，有什么想要的？”
他想，若是杨槐有求于他，那就说明他们两个之间或许还有那么一些转圜的余地，至少杨槐没有选择一走了之，或是什么别的办法，让他再也寻不到这个人。
“臣，杨槐，参见陛下。”过了一会，杨槐仿佛才想起来他还是处在怎样的一个世界，脑子里终于想起来所谓的君臣有别，跪在地上行了一个礼。
而这一跪，在李逢舒眼里，却是杨槐要与他划清界限的开头。
他忽然笑了：“你我之间，还是要走到这一步吗？”
他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了杨槐面前，却没有着急扶起他，而是矮下身体，直接坐在了他的面前。李逢舒扶起杨槐的肩膀：“我许你以后不必跪我。”
他们像是一对懒散任性的朋友，就这般毫无仪态毫无规矩地席地而坐，这要是被人看见了，肯定得指着鼻子大骂不懂规矩。
他要是敢说君臣有别，我就……李逢舒神色不变地看着杨槐，实则内心早就乱了。
杨槐脸上神色很淡，说不上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他从袖中拿出小亓准备的盒子，还有乖乖找到的漂亮小石头，说：“这是小亓和乖乖给你的。”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生辰快乐。”
小石子在烛光下反射出漂亮的光，看得出乖乖的眼光确实很好。
“那你呢？”李逢舒就是要一直追问下去，“你有没有为我准备礼物？”
杨槐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道：“时间到了，借你的身体一用，放心，不会弄坏的。”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原身占据了他身体的掌控权，不过所幸他能看见能听见，只不过身体此时已经不再属于他了。
这是他与厉鬼达成的交易，他求厉鬼救李逢舒一命，而作为回报，他将身体借出去一段时间。只是没想到，厉鬼这么快就来拿取回报了。
他……还有话没说，还有问题没问。
杨玉书从怀中拿出了杨槐早已准备好的礼物，那是一柄折扇，乌黑扇骨，素白纸面，一眼看去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他双手将折扇奉上，语气恭谨：“臣祝愿陛下万寿无疆，子孙满堂。”
大仇得报，杨玉书散去了身为厉鬼时的那般戾气，他本就是一介书生，对帝王有着几乎天生的恭敬感。
杨玉书并不懂杨槐心中所思所想，他只能看到这两人平时关系还不错，于是便以为这两人称得上朋友：“陛下送的玉兰簪子，臣很喜欢，多谢陛下厚爱。”
簪子虽有定情一说，但朋友之间互赠玉簪，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好。”李逢舒此时却仿佛什么都明白了，几乎有些咬牙切齿地说，“爱卿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臣想……回弱水看看。”杨玉书将一早准备好的理由抛了出去，“臣至上京，已经两年多了，家书也没好好写过几回，心中十分思念家中的母亲与妹妹。家母年纪大了，不便奔波，还请陛下怜臣一片拳拳之心，放臣归家探望家人。”
“准了。还有吗？”
“没有了。”
“退下吧，朕乏了。”
“是。”
等杨玉书走后许久，宫人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抬头偷看了一眼发现李逢舒又坐回了那张龙椅上，只是不知为何眼眶有些发红。
“陛下，该用晚膳了。”
龙椅上的那人却久久没有应声。
宫人又等了好久，才听见龙椅上的那位说：“去问问清平公主跟驸马用过晚膳没有，若是没有，那便一起过来陪朕用个晚膳吧。”
作者有话说第73章 弱水迢迢（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