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快来看月亮

38、佳期如梦（2）

　　天色如墨水般倾泻下来，一道雷穿过云层，直直劈在了上京郊外一颗巍峨耸立的百年老树上，将那棵好经历了百年兴衰的老树不偏不倚地从树干处劈成了两半，随着一阵巨大的“哗啦”声响，伴随老树枝叶一同倒下的，还有如黄豆大小的雨点。
　　这雨下的又急又猛，半天等不到停歇的意思，上京城内的百姓只好关紧了家里门窗，围坐在一起，静静等待着雨停。
　　然而烟花之地热闹不减，瑶台之上更是灯火通明，一盏盏灯似乎真的将瑶台捧上了月境之上，都快五月的天气，这里头竟然还燃着上好的金丝炭，只为了让里头的姑娘们只着单衣却不会觉得寒冷。
　　美酒正好，美人在怀，春宵正暖，勾的在场的客人个个忘乎所以，只想窝在美人闺阁，花下尽欢。
　　这场雨同样拦不住的还有来自各地的急报。
　　一匹高头骏马飞驰在夜色里面，马上的人头戴斗笠身穿蓑衣，随着马蹄起落一上一下地颠簸着。身上的衣物根本无法为他提供半点遮蔽，他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淋透了，手起鞭落，一道水珠被他甩了出去，同时骏马发出吃痛的嘶鸣，速度越来越快。
　　可夜里赶路本就是不智之举，夜里人疲马慢，雨势又大，马蹄踏在泥泞的路上，难免不了打滑，好几次差点落得个人仰马翻的地步，好在这人骑艺精湛，每次都有惊无险。
　　前方十里开外就有一处驿站，□□的马儿此时已经快到极限，他需要换一匹马。
　　突然，空气中传来一声微不可查的响动，紧接着一点寒芒闪过，马背上的驿使瞪大了眼睛，那冷箭来势汹汹，驿使连忙矮身附在马背上，而那只箭擦过他背上背着的防水信筒，发出一声“滋啦”的响声。
　　不等他抽剑抵挡，下一只箭再次直奔他来，射箭的人似乎改变了策略，“嗖——”的一声，那只冷箭从马眼正中央射了进去，其力道之大，几乎快要贯穿马的脑袋。
　　骏马发出撕心裂肺的悲鸣，叫声惨烈，几乎要震破他的耳朵。这时，任凭他骑术再怎么高超，也驾驭不了一匹发疯的马，驿使当机立断地从马上跳了下来，抱住脑袋往地上滚了两圈才缓解了方才跳马的惯性。
　　雨势愈发大了，那匹马疯了一般向前跑，不一会儿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下，驿使想靠那匹马冲破重围的计划彻底失败了。
　　不过好在在他跳马的时候，身上的信筒不曾掉落，腰间配着的陌刀也还在。若是那匹马能跑到前面的驿站，里面的人发现异常说不定就会派人来查看发生了何事，到时候自己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而这一线生机的关键就是，他是否能拖住。
　　周边的林子静的可怕，连声鸟叫都听不见，驿使缓缓抽出了陌刀，双手紧紧握着刀柄，放缓了呼吸。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黑暗里，不知是何人发声，只听得那人声音似乎有些暗哑，声音不大，却依旧清晰地传到了驿使的耳中。
　　驿使满是惊疑不定，总感觉这声音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到底是谁，狭路相逢勇者胜，这时候万不能露怯处于下风，况且他不知对方到底带了多少人，只死死看着前方，搜寻声音的来源，奈何雨势太大，声音都像是被雨水冲散了，于是他只得大声道：“来着何人？竟敢阻拦朝廷驿使，可是不要命了？”
　　对方敢朝他放冷箭，必然是知到他的身份的，恐怕是为了他身上背着的密信而来。
　　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却变得清晰了许多，他道：“我有什么不敢的，他又不敢诛我九族！动手，这雨下得太大了。”
　　周遭树林里传来一阵细细簌簌的轻响，一个个一身黑衣的刺客犹如雨后春笋一样，从各处可以藏人的地方冒了出来。他们手里拿着最普通不过的长剑，露在外面的眼睛露出嗜血的杀意。
　　活……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哪怕他武功再高强，也敌不过对方以多敌一。
　　他们犹如饿了许久的恶狼，纷纷冲向了处在最中心的羔羊，在一片寒光闪烁中，将他们的猎物撕成了碎片。
　　一刻钟后，为首的刺客将沾满了血与水的信筒递给了最开始发声的那人：“主子，信上说，赣南、江州多处发生了洪水，境内百姓受灾严重，恳请朝廷能准许各府长官开仓放粮。”
　　“知道了。你们去把尸体都处理了，别让人发现。”那人接过了属下递过来的信，缓缓撕成了碎片，丢在了雨水中，很快，信上的字被雨水洇湿褪色，直到再也看不见，“全力拦阻各方派来的驿使，决不可放一人进京！”
　　“是！”
　　那人冷笑了一声，看向上京城内的方向，半晌才说道：“多年前他曾因太子一事杀我何氏全族二百余人，不知他日又是否会为赣南、江州数十万百姓伤他太子一分？”
　　赣南、江州乃是太子母家孙氏的势力范围，其州府长官皆是孙家子弟。
　　这两处地方物产丰富，土地肥沃，兼之靠近赣江，商贸亦很发达，每年由这两处上交的税银将近朝廷税收的六分之一。
　　先前太子得宠，加上孙氏在皇帝还是三皇子时就开始扶持他，更为他登上龙椅出了不少力，所以皇帝才在登基之后将这么大一块肥肉交到了孙氏手中。
　　现在赣南江州出了事，皇帝第一步不会是商量怎么安置难民疏通洪水，而是先追究孙氏一族的责任，直到从孙氏身上得到了满意的回答之后，他才会考虑如何解决两州水患。
　　最是无情帝王家，他可以为了权而提携孙家，也可以为了利而放弃孙家。
　　刺客不敢再看那人如疯如癫的偏执模样，低下了头：“三殿下蛰伏多年，如今报仇的机会近在咫尺，殿下是何氏最后的火种，属下必当誓死追随！”
　　——
　　两日后，赣南太守府内。
　　赣南太守名叫孙贺州，乃是孙家主家的人，若论起血缘关系来算得上是当今皇后的堂兄，此时他正一脸焦急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转的坐在他下方的师爷颇有微词，劝道：“事已至此，心急亦无用，现在只求朝廷那边能快点回信，我们才好根据上面的意思行事。”
　　“那负责修筑河堤的人分明说这河堤可以挺个二十几年，可从我们修建至今不过十年！怎么就垮了？”孙贺州哭丧着一张脸，愤愤道，“莫非是那人也见财起意，贪了一大笔钱财？”
　　“什么也？”师爷平静地看他一眼，意有所指地说，“没做过的事，不要乱说话。”
　　孙贺州恍然大悟，连忙扇了扇自己的嘴巴，应道：“迁宇说的是，肯定是那匠人贪图钱财，所以这河堤才这么不结实！”
　　陆迁宇没说话，垂下眼睛像是思考了一下才又问道：“派人去看了河堤了吗，确定是天灾而并非人祸？”
　　孙贺州点点头：“回来的人说确实是洪水冲塌的，我写信给了小叔，他那边也是这样。”
　　“这还真是巧了……”陆迁宇自言自语了一会，又说，“清点一下粮仓的粮食和府上财物，务必准备够全境百姓吃一个月的粮食，若是不够那就去别的地方买。我总感觉，这次的事情不简单……按照以往惯例，信怎么也该送到上京了，我们先预备好粮食，把损失降到最低，这样万一朝廷秋后算账，也能少几分罪过。”
　　孙贺州犹犹豫豫地看陆迁宇几眼，嘴巴一张一闭，似乎是有话要说，可陆迁宇一看就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顿时没什么好脸色地说：“这个时候就别在乎你的那点钱了，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你还是赣南太守，就不怕没有油水捞，这就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怎么在你身边呆了十多年你还是那副德行？半点长进都没有。”
　　“是是是，来人，按迁宇说的去办。好迁宇，别生气，有你在我哪需要操那么多的心呢？你在我身边就是最好的事了……”
　　赣江无祸水时养活了周边无数百姓，可如今因为连绵雨水汇聚而成滔天水祸，洪水所过之处庄家屋舍皆被淹没。
　　而洪水来时正是夜深，好些人来不及反应，在睡梦里被洪水冲走，下落不明。也有一些上了年纪腿脚不便的老人，含泪送别了家里的其他人之后，安然赴死。
　　位于赣南城郊的陆家村东头的陆老二，上个月刚娶了媳妇，撤走之时忽然想起前几日给新妇新打的银簪还未送给她，半途之中突然折返，从此便没了踪迹。
　　可怜新妇不过新婚燕尔，年纪轻轻就守了寡，旁人都安慰她陆老二可能是被洪水冲去了别处，其实她心里知道那位喊她一句“娘子”就会害羞老半天的二郎永远也回不来了。
　　等到洪水终于退下去的时候，幸存下来的人又回到了自己原本的家，房屋被冲毁者十者六七，到处散落的淹死家畜的尸体散发着一股臭味，田里前几日还绿油油的庄稼尽数被泡坏，今年注定是过不了一个好年了。
　　靠天天不灵，唯今唯有期盼上面父母官能给一处遮风挡雨的屋，能舍一碗填饱肚子的粥。
　　可他们等啊等，却迟迟等不到那些官府老爷的一丁点好意，哪怕是派人来查看一下他们的情况也没有。
　　没了粮食，他们只好吃野菜，渐渐的，连野菜都找不到的时候他们就去吃草根树皮……等到这些都吃完的时候，他们又该怎么办？
　　那些官员不是自诩是他们这些黎明百姓的天吗？怎么，上面的天塌了，你们这群生活在凡间的天，也要塌了吗？
　　饥饿在百姓里蔓延，连同恐惧，连同疾病。每天都有大批大批的人倒下，有些尚有余力的人商量着去其他地方讨个生活，而那些因家人生病离不开的人和剩余的老弱病残，却在一天天的等待着耗尽了耐心以及希望。
　　他们明明什么也没做错，怎么还要遭此浩劫？
　　那些官府老爷明明可以救他们与水火，可为何无动于衷？
　　直到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既然老天待我不公，那我便捅破了这老天！等也是死，反也是死，那我不如反了这天，为我等博得一条生路！”

　　在等主角出场吗，我也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