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快来看月亮

12、进京赶考（12）

　　街边的灯笼散发出柔柔的光，光洒在杨槐的侧脸上，显得缱绻又温柔，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像是暗藏着经年的酒，一看就要陷进去。
　　李逢舒只看了一眼，就不再看了。
　　“赐瑞金，迎瑞祥，天子洒金，福泽万民！一愿国泰明安，二愿山河无恙，三愿万民安康！”
　　那道尖细的嗓音又起，每念一声，天元帝就从旁边太监举着的漆盘里抓出一把福袋，洒向楼下早已等待多时的百姓。
　　福袋里的钱对普通百姓来说不算一笔小数目，更何况那装钱的福袋本身制作精美，也值不少银钱。民间也有一个说法，这福袋经天子之手，本身沾染天子龙气，拿到它的人来年也会因这一点龙气飞黄腾达，大富大贵。
　　因此，福袋甫一洒下，就引得万民哄抢，百姓趋之若鹜地往前面挤，拼命抢那几个金黄的小荷包，纵使有御林军维护秩序，朱雀楼下也是乱糟糟的一团。
　　众位皇子都倚在围栏之上，饶有兴味地看底下的百姓争得个个面红耳赤，福袋里的那些钱平日里都不够他们随手打赏手底下的奴才，如今却引得这么多人哄抢，仿佛抢食的疯狗一样。
　　李逸兰嘴角挂着一丝笑，嘲弄道：“每年过年就现在最有意思。”
　　除去年纪尚小的八皇子李柯和李时芷，其他的皇子都不可置否，心照不宣地笑笑。
　　余光瞟见李时芷还是摆着那副死人脸站在旁边捧着一本书在看，李逸兰撇撇嘴，低声骂了一句：“装模做样！呸！”
　　本想再明里暗里嘲讽那个李逢舒两句，可他转了一圈，却没有看到那个暗紫色的身影。那人平时就喜欢装作翩翩君子的模样，真以为整天穿些素色衣衫就能装人上人了？谁不知道他底下是个怎么样的货色？！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妃子生下的儿子，更何况他母妃还传出了那样的丑闻，不夹着尾巴做人就算了，还整天端着一股清高样，不知道装给谁看？
　　李逢舒趁人不注意，跟旁边的礼官随便找了个借口走了，城门口乱糟糟的，他看了一眼，不屑地笑了声，转身就消失在了一处屋瓦后。
　　朱雀楼不远处就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烟花之地——瑶台，取自“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之意，门口站着两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妓子，团扇半掩着嘴角娇笑，眼波流转之处，欲拒还迎的媚态，即使一言不发，也是道是无情也有情。里头聚了不少恩客，各自搂着一个两个相熟的女人，赌钱，喝酒，偷香或是直接进入正题，一个个玩的乐不思蜀，把这当作红尘仙境，完全不知今夕是何年。
　　李逢舒不知从哪里顺了张面具，遮住了大半眉眼，只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那身暗紫色的皇子服也已经换了下来，换作一身更低调但不俗的月牙白的衣裳。他负手走到了瑶台门口，对其中一个妓子说道：“劳烦告诉群玉姐姐，一刻钟后，我已经备好美酒一壶，老地方见。”
　　妓子看他一身行头，那身衣服虽然粗看没什么特别，可在借着月光一看，衣服上绣着的兰草似乎在游走一般，美轮美奂，仿若烟雾横行，别人可能不识货，可她常年置身烟花之地，一双眼睛算是练出来了，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千金难求的柳烟锦。
　　两个人笑脸不变，互相对视一眼后，其中一个妓子才向李逢舒福了个礼，缓声道：“不知客人找群玉姐姐何事，外头寒凉，不若进去坐坐，美酒美人，瑶台向来是不缺的。”
　　不为其他，“群玉”这个名头，不是谁都可以叫的，能配得上“瑶台”这个名字的“群玉”姿色必然不消多说，还得是十八般“舞艺”样样精通，群玉必然是花魁，可不是每一任花魁，都可以叫群玉。
　　李逢舒摇摇头：“去告诉她。”
　　态度好像在见一位普通的客人，又或者说，是在召见一位普通的手下般不容置喙。
　　妓子不敢再说，转身朝屋里走了。
　　……
　　群玉提着裙子，脸色没了半点平日里游戏红尘般的笑，楼里的几个喝的醉醺醺的客人认出了她，□□一声就要往她身上扑，色胆包天地喊着“宝贝、心肝”之类的，嘴巴里吐出的腥臭酒气熏得她柳眉紧锁，群玉粗暴地把人推去扶着人来的妓子身上，匆匆从后门离开了瑶台，往另一边去了。
　　走到熟悉的地方时，屋内并没有开灯，四周黑漆漆的，连一点过年的影子都瞧不见。她吹了一声夜枭的啼叫，然后站在门外耐心地等着。
　　她出来的及，身上只穿着几件单薄的衣服，在炉火旺盛的瑶台里还不觉得冷，一到外面就立马冻的脸色发青，差点连脂粉都掩不住。
　　又等了一刻种，群玉感觉浑身的血液好像都要被冻起来了一样，门才终于开了，李逢舒站在门口，手扶在门上，面无表情地说：“迟了一点。”
　　群玉立马跪下请罪：“属下知错，请七殿责罚！”
　　李逢舒看了她一会，才说：“进来吧。”
　　屋里点着一盆炭火，也没比屋外暖和多少，倒是桌上泡着一壶热茶，壶嘴正袅袅地往外冒热气。那张足够罩住整张脸的面具摆在桌子一角，显得有些可怕。群玉不敢多看，跪在李逢舒面前，恭敬道：“七殿……您吩咐我办的事，还差点眉目。我虽然查到了他藏了什么东西，但却不知道他藏在哪了，李逸兰生性警惕多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让人把东西换一个地方，我的人好几次都被对方甩了……”
　　李逢舒自己倒了一杯，又拿出一个杯子放在旁边，他自己慢慢喝了一口，茶水温度正好，入口微苦，咽下后慢慢回甘，茶香扑鼻，算得上是好茶。他将杯子放在了桌上，垂着眼说：“狡兔三窟，他所谋之事，也该他小心些。”
　　群玉看到他拿出的另一个茶杯，知道他的意思是想喝茶自己倒。
　　但她不敢。
　　平时也就算了，今夜是她迟到在先，就算主子不计较，她也不该太过得意忘形，让自己太放肆，因此，她还是跪在原处，接过话往下说：“不过李逸兰最近的权势发展的还是过快了些，万一到时候……”
　　她话没说完，但李逢舒已经懂了她心中所想，他继续喝了一口茶：“不会，一来李睿还没瞎到看不到李逸兰的小动作，他现在所拉拢的势力，都是在李睿忍受范围内的，二来，我手里还有张牌。”
　　李睿就是天元帝，也是当今圣上的名字。他直呼圣上名讳，当真算得上是大逆不道，而李逢舒神色不变，依旧是端着那副毫不在意、点不在乎的模样，可见其实他心里对他名义上的父亲是一点也不尊敬。
　　当今圣上重色重欲，在还是皇子的时候，除先帝指婚的三皇子妃孙欣可以外，还纳了好几房姬妾，到继位太子时，就已经有了六个儿子，一个女儿。而当他被立为太子之时，府中刚纳的于月就被诊出了喜脉，生下的那个孩子，就是李逢舒。
　　按理说这个随太子之位一起来的孩子应该会深受他的喜爱，可不知道为什么，李睿一直不太喜欢李逢舒，连带于月后来生下的李玥也备受冷落。
　　“那个人没死？”群玉心下诧异，那人几乎离鬼门关只有一步之遥，这样竟然也活了下来，只能说是命大。
　　“回去吧。”李逢舒却不想再说，对她挥了挥手，“我还得早点回去，免得起疑。”
　　“……是。”
　　李逢舒戴着面具走在街上，路上偶尔走过几个晚归的行人，行色匆匆的，懒得把心思再分给别人，况且明天就是灯会，提前戴个面具的人也不在少数。
　　一些陈年旧事乱糟糟地涌了上来。
　　太子即位后，他的母亲被封为月妃，生下的女儿叫李玥，他原以为那是他爱她的证明。所以，即使察觉到他的父皇不太喜欢他，他也在笨拙的讨好着父皇，皇子该学的诗书礼仪，骑马射箭，他一样不落，门门都是第一，只为了父皇的一句“不错”。
　　可他好像错了，无论他怎么做，做的怎么好，那个人始终不肯多看他一眼，而他不得不看向自己的时候，眼里的厌恶丝毫不肯掩饰半分。
　　而他问他的母妃时，于月的神色悲楚，只对他摇了摇头，说：“他不喜欢你没关系，母妃喜欢你，玥儿喜欢你就够了。”
　　后来知到真相后，他才明白，原来一开始他努力的方向就错了。
　　迎面“砰”的一声撞上了什么东西，脑门磕在面具上生疼。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非常清脆的瓷器碎裂的清响，一股酒香扑面而来。
　　李逢舒下意识去看声音的来源。
　　只见地上散落着一只破裂的酒坛，坛身处用红纸贴着一个大大的“三”字，红纸被酒液打湿，连上面的字都被晕染开了。
　　三白酒。
　　算不上是多好的酒，但胜在足够烈，足够多，以前他偷溜出宫的时候，在酒楼里就喝过这种酒。
　　“啊，对不起啊兄弟，刚刚我在想事，没注意到你，你没事吧？”这个声音他已经听到过两次，一下子就认清了来人。上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短短一个月内再三见到这个人，李逢舒第一反应是这人是不是故意的。
　　可他又能在自己这里图谋什么？明面上他只是一个无权无势又不受宠的皇子，与他相交也讨不到什么好处。若想以后平步青云，巴结二皇子之流不是更好？
　　来人一身酒气，脸也泛着一点红，眼神不像前几次见到他的时候那般清明，带着一点迷茫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可怜。
　　“对不起，我赔你一壶酒吧？”杨槐抬手就想把自己提着的那壶酒递过去，结果只看见了自己空空如也的左手，他这才记起来原来那壶酒刚刚摔在地上，已经碎掉了，“啊，酒洒了，对不起。”
　　眼神湿漉漉的，倒像是只被欺负了的恶犬一样。
　　李逢舒突然觉得这个人好像没那么讨厌了，又或是他对他的好奇压过了其他情绪，让他想知到明明看起来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原来也会有伤心事。
　　恰好此时，朱雀楼处烟花朵朵升空，在天边炸响，讲这一整片天都染的绚丽妖娆，不少人从家门走出，齐齐抬头看着天空的烟花。
　　他们俩也抬头看了一会，直到第一轮烟花落幕，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就直挺挺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没事，再去买一壶就行。除夕夜一个人喝酒太寂寞。”李逢舒略带恶意地打量着似乎已经喝醉了的杨槐，问，“要不要本殿下可怜你一下？”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